柔然人淳樸好客,并不因她是外鄉人而見棄;甚至至傳說中令人生畏的柔然主阿那瑰也對她相當好,還在她來后的第二個月,正式收她為義女。
姬冰玉微笑地結著裝飾帳棚的彩繩。這些日子里,她就以結這些彩繩為業,記得開始只是興趣,發現柔然人喜歡就結一些作為對他們的感謝,后來才發現她可以拿這些彩繩去易物。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終于不再依靠阿那柔的資助,而成為一個自食其力的獨立女性。
如果不是回憶總會不時來擾亂她的心,這樣的日子可以說是愉快的了。
“公主回來了!”
“阿那柔回來了!”
很遠的地方起了一陣騷動,遠遠的一隊人馬前呼后擁著一個人,高高聳立的大旗迎風招展,馬蹄聲將地皮都震動了。
姬冰玉可以想象阿那柔的英姿颯爽,不過她有些驚異——阿那柔不是去討伐慕容部了,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那邊的說話聲好大,她忍不住側耳傾聽一
“半路遇上拓跋族了。”
“聽說是拓跋魏振來的特使,商量這次攻打慕容部的事。”
“聽說這次有一個身份特別高的……”
拓跋宏的人,身份特別高的……,
會是他嗎?
聽著聽著,姬冰玉的一池心湖被攪亂了。
一只手拍在她的肩上,阿那柔的副將笑嘻嘻地對她說:“國主和公主要獵雕,讓你一起去!
“可是……”姬冰玉看一眼手中結了一半的彩繩,猶豫不已。
“快點去,國主等著呢。聽說拓跋宏的特使也會去!卑⒛侨岬母睂⒂懞玫卣f。
’誰不知道這個來歷神秘的異族女子不光是阿那柔的寵兒,而且連國主阿那瑰也對她另眼相看,不僅噓寒問暖,還收了她作義女。
何況,這樣美麗且好脾氣的女人,有哪個男人不喜歡?事實上,不少獨身男人都對她相當有好感,甚至有人已向國主提親。
“公主被國主召去了,不能來接你。”副將交代完最后一句,便馳馬而去。
雖然彎弓射大雕是大漠的一樁盛事,可對于流血的場面姬冰玉一直是能避則避的,可今天——
她的心跳出渴望的節奏。是因為那個拓跋宏的使者嗎?
姬冰玉怔了半天,終于放下手里結了一半的彩繩,入帳去換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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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的沙漠雖然不若酷夏的炎熱,但陽光依然耀眼。伸手略略擋住直射入眼里的陽光,姬冰玉不由得想起那段在大漠與他相依的日子……
那個救了她卻又傷害了她的男人,本以為離開他就會忘記他,可誰知……
他是否已娶了公主為妻?他那雙曾擁抱過她的手,現在一定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盡施溫柔吧……
姬冰玉任馬前行,淚水不知不覺地自眼里滑落。
從平城回來后,宮泰就成為了阿那柔手下的普通一兵。經過和匈奴、慕容律的幾次戰役,他已成為軍中小有名氣的一員戰將,奉命駐守柔然最西端。
此刻,他正在戍堡守望,卻意外地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小姐,你怎么來了?”宮泰馳馬來到她的身邊。
“泰大哥?”姬冰玉驀然回神,才發現自己偏離了方向。
“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什么!彼皇撬寄畛蔀牧T了。
“我送你回去。”宮泰心痛她的落寞,卻無能為力。
“不了!庇朱o默了一會,她忽然說:“泰大哥,你該有一個妻子了。阿那柔很好。”
阿那柔?宮泰不由得怔住了。
姬冰玉則催馬絕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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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什么在追她!
姬冰玉不由得后悔沒有讓官泰護送,不安讓她催馬急走。
“你想逃到哪里去?”
一個聲音忽然冒出來,一只胳膊從背后抓住她。她只來得及掙扎一下,就被抱上另一匹馬,隨后被緊擁入一具寬闊的胸膛里。
“放開我!”她驚慌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而恐懼讓她拳打腳踢。
“該死!”老天,她的拳頭可真有力!他將她的兩個小拳頭抓在他的大手里,在她反應過來以前就霸道地吻了她!
“救命……”姬冰玉只來得及含糊喊出這兩個字。
久久,在她即將窒息前,他停止了他的掠奪。
“居然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我說過你逃不掉的!”
拓跋扈!她的臉色慘白。
一抹溫情的笑意浮現在拓跋扈向來不茍言笑的臉上,“我就這么可怕嗎?”
在好不容易構筑了內心的城防后,她又怎能再被他的甜言蜜語打動?她不言不動。
“該死,回答我!”她的沉默激怒了他。他向來是個不容他人忤逆的人,即使是她也不行,“你會打我嗎?”她下意識撫摸額上的傷痕,這個淡淡的紅印是他氣怒下留下的印記。
“我從不打女人!蓖匕响韬翢o表情地牽牽嘴角,注意到她小巧的耳垂正在他唇邊,當下不假思索地含住她的耳垂。
“不,”姬冰玉雙手握拳,拒絕向那誘惑低頭!
“為什么不接受我?”他的濃眉不悅地蹙攏了,“你又有別的男人了?”
“你——混賬!”生平不會罵人的她,好不容易才進出一句。
“你是惟一一個罵了我,還能活在這世上的人。”。
他再度打量她。記憶里都是她的溫柔,町眼前的她居然渾身都散發著倔強!但他不在乎,只是——
一種怕失去她的恐懼,促使他更緊地擁住她,“不許反抗我!”
“別碰我,你投有資格……”姬冰玉大力掙扎,可纖柔如她又怎能敵過他的力大無窮?
“我沒有資格,那么,誰有資格?”拓跋扈的眼里結了一層冰。
“你——”姬冰玉氣結,當下不顧一切地跳下馬來,不料倉促間忘記了他的馬比她的高出一截不止,因此狠狠地跌倒在地上。
他從不知她也會發這么大的脾氣,她簡直——太可愛了!拓跋扈忍不住大笑。
可是,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拓跋扈的笑意斂了,“不許走!”
沙地極不好走,可為了避開他,她仍執意向前。
“該死!”
他聽見他詛咒了一聲,然后隨著一聲馬嘶,他的氣息已到了她身后。
姬冰玉驚叫一聲,一只手已被他握住,她掙扎著想甩脫他的手,但卻因為重心不穩而栽倒在沙地里。
臥土斷沙立刻蓋了她一頭一臉,弄得她差點無法呼吸。
“冰玉!”他情急地拉起她。
“走開!”傷害一次就夠了,他怎能在娶了公主之后,再來索取她的真心?她又何辜要忍受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拓跋扈本來溫柔的眼里透出了幾分冷硬,他的聲音也開始透著猙獰,“你敢再說一遍!”
“不……”話音才剛出口,她的唇就被他封住了。
“我的寶貝……”
他的粗暴不能讓她屈服,可他的溫柔……姬冰玉情不自禁地哭倒在他的懷里。
“別哭,你哭得我的心都痛了。”只要能止住她的淚,無論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走開……”她哽咽,沒有一刻比這刻更矛盾了——她嘴里要他離開,可她心里卻在說別走!
“這不行,”拓跋扈溫柔地說:“我是來接你回京城的!
跟他回去就意味著失去自我,而她能承受以后只做他眾多妻室之一的生活嗎?
她哽咽出聲,“求你,不要再逼我了!你盡可與公主卿卿我我,何苦來招惹我?”
“你——嫉妒了?”他微笑著擁緊她。
“嫉妒?太可笑了!”她差點被自己的謊言嗆死!
“不要欺騙自己了,”他強迫地轉過頭來,“你想要我,就如我要你一樣!”
“你——’”他看穿了她!可就這樣沉淪了自己嗎?
她不甘心。”我的寶貝……”他不忍見她如此折磨自己,正想和盤托出真相,不料遠遠地正馳來一隊人馬,為首的男人而目雖然不清楚,但那壓倒眾人的氣勢卻讓人難以忽視。
再近一些,拓跋扈發現那男人的年紀不小了,華貴的衣飾顯示山出他有極高的地位。
“除了蕭啟遠、阿那柔之外,你又有了新的仰慕者?”他咬牙叨齒的說。
“我沒有……”他竟以為她是個放浪的女人!?姬冰玉覺得心好痛。
“冰玉,你怎么在這里?”柔然主阿那瑰看到她后,一顆久懸的心終于落地了。
“對不起!奔П竦纳袂槁淠。
也許是她太沒用,經過了幾個月的努力,卻發現他依然能左右她的情緒。老天,她究竟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擺脫他!?
“好了,沒事了。”柔然主阿那瑰不忍見她自責,“來見見大魏的使者!彼泻羲^去。
“不許去!”拓跋扈悍然禁止。
隨柔然主來的北魏使者馳馬上前行禮!蔼毠绿K見過佐政王大人。”
特使居然是獨孤蘇!姬冰玉大吃一驚、
“事情辦妥了嗎?”得到獨孤蘇肯定的回答后,拓跋扈轉向姬冰玉,“跟我走!
拓跋扈?阿那瑰打量著這個相當有名的男人。他就是那個讓他女兒黯然傷神的男人嗎?
而在拓跋扈的眼神里有著警告。
看樣子,他真的是愛上他的冰玉了!阿那瑰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再對冰玉表現得熱情一點,他一定會找他干上一架。如果時光能倒流,為了他的姬藍,他也會呀……
“您怎么了?”注意到柔然主的臉色如紙,阿那柔擔心地問。
“我沒事!卑⒛枪遄赃b遠的往事里掙脫出來。
“他是誰?”拓跋扈收緊了環住她的手。
他怎能懷疑她與所有男人都有私情!?
“放……放過我!痹诒凰睦饨窃俅未痰帽轶w鱗傷前,她懦弱地選擇了逃避。
“休想!”拓跋扈冷睨著柔然主阿那瑰,他絕不允許她被別人搶走!
這個男人的醋意如連發的亂箭,愛情居然讓這個精明至極的男人如此盲目!阿那瑰笑了,他欣賞這個霸氣的男人。
如果當初他能有這個男人的一半勇氣,他和姬籃也不會……
“帶她走吧。”他知道這個男人能給她幸福,可是他的不舍卻不因這項認知而有所減弱。他的女兒,他才剛相處了幾個月的女兒……
“你不會后悔的。”
馬背上的兩個男人交換了一個彼此了解的眼神。
她不要!姬冰玉掙扎,她不要再被人安排來安排去的,她要自己做一回主!
“我帶了一些人來,你見了再告訴我你的決定!
拓跋扈溫柔地安撫她。
這時,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為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的快樂比什么都重要!彼灰娝鳒I,即使說服拓跋宏是一件極困難的事,他也為她做了。
放開她,他任由她奔到她父母身邊。
“你——愛她?”阿那瑰開口確認。
“你也愛她。”拓跋扈在阿那瑰的眼眶,也看到同樣的憐愛。
“那不同!卑⒛枪遢p嘆。
一開始,他是怕她無法接受他居然拋棄她們母女的事,才隱瞞了他是她父親的事;可到后來,她信任他、尊敬他,他又開始害怕她發現真相后會恨他?涩F在,為了她的終身幸福,阿那瑰知道他不能任由這個男人誤會下去。
“她是我的女兒,我和姬藍的……”阿那瑰的眼里有淚光。這一瞬,他不再是那個叱咤風云的柔然主,而只是一個傷心的老人。
拓跋扈動容了。
“國主,我們回去吧!卑⒛侨衢_口。
“再等等!卑⒛枪宀簧岬乜粗П瘛_@孩子好像她母親……
草原的風很大,阿那瑰的思緒悠悠地展開——二十年前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風季里,他擄獲了一個叫姬藍的異族女子,而她則擄獲了他的心,和姬籃在一起的日子,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
可他為什么會被權力蒙蔽了心?在他得到一切之后,才發現這些榮華富貴加起來,也比不上姬藍的一個笑……
阿那瑰的眼睛濕潤了。
“我們走吧!卑⒛枪逭泻舭⒛侨帷@個他惟一能光明正大擁有的女兒。
“請等一下!蓖匕响璧男谋话⒛枪灏难凵裆钌钣|動了。
“拓……”阿那瑰不解地望著拓跋扈遠去的身影。
“仲玉呢?”姬冰玉與家人會合后,發現不見妹子——于是問。
“仲玉剛給宇峒添了一個小子,小兩口就留在京城了!濒敺蛉碎_心得合不攏嘴。
原來她已經做姨了……姬冰玉不由得有些惘然。
“可憐的孩子,”魯夫人摟住她,“現在沒事了,安心吧!
“這次多虧了王爺,才能保得全家無事,以后你可得要好好服侍王爺!濒斃蠣斁屠碇嵌嗔,從從容容地吩咐女兒。
“大魏皇帝已經赦了魯家的罪,還在新都洛陽為魯家重建了宅院,也答應了你們的親事!濒敺蛉司托募氁稽c,慢慢地把事情的緣由說給女兒聽。
“公主呢?”他不是已經娶了公主嗎?
“公主已嫁給范陽盧氏的第三個兒子了。”
聞言,姬冰玉不禁動容。他為她做了這么多,她怎能再懷疑他不在乎她呢?
這時,他來到她身邊。
“拓跋扈……”
“該稱夫婿了!彼像R,將她緊摟在身前。
遠遠地,魯老爺看見阿那瑰的身影——那是姬藍臨死時仍念念不忘的男人!
二十年前,小師妹未婚先孕,為了保全師父姬姓一門的顏面,他娶了小師妹為妻,可不論他怎樣小心呵護,小師妹總是郁郁不樂,生下冰玉后不久就病故了。
“老爺?”
握住十幾年來一直默默陪伴著他的妻子的手,魯老爺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忽然,他明白拓跋扈要做什么了。
“去吧!彼c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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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有風,那個馭風而來的就是他的女兒呀。
恍然的,他似乎又看到姬藍微笑著向他奔來。
“冰玉,”拓跋扈牽著她的手,將她引到柔然主阿那瑰面前,“這是你的爹!
“爹?”是她會錯了他的意思嗎?他說的是“親爹”
而不是“干爹”?
“女兒,我和藍的女兒!”阿那瑰激動得掉下眼淚。
這個一直關心她的人,竟也是讓他母親一輩子不快樂的人!
“原諒國主吧!卑⒛侨釋嵲诓蝗绦囊姲⒛枪逶俅问軅。
“你是我的姐姐?”姬冰玉想到阿那柔的身份。
“我只是國主收養的孤兒,你才是柔然的公主。”
阿那柔擁抱了她。
“公主?”他是因為知道她這個身份,才來找她的嗎?
“不要懷疑我。”拓跋扈自阿那柔的懷里“奪回”心愛的人,“如果我要的只是公主的頭銜,我還用等到今天嗎?”他的權勢已經夠了,不需要她再來錦上添花,她只要愛他就夠了。
姬冰玉幸福地笑了,她想——柔然主阿那瑰、她的親爹,也該得到平靜與幸福。
“爹,我想娘一直沒有忘記您!
“她臨死前仍喊著你的名字。”說話的是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邊的魯老爺,在他身邊的是他溫柔的妻子,“我想她從未恨過你。”
“謝謝……”阿那瑰對他們的感激無法用言語表達。
“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女兒,不是嗎?”說話的是魯夫人。
“女兒,我的乖女兒!”阿那瑰緊緊地把她摟在懷里。雖然他失去了姬藍,可他卻得回了女兒,老天畢竟是待他不薄的。
輕輕地將女兒送入拓跋扈的懷里,他相信他會好好照顧他的女兒。
“來吧,”阿那瑰邀請,“去我帳中喝杯酒!
二十年來,柔然主阿那瑰第一次有了幸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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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滿星子的夜空十分美麗。
姬冰玉躺在拓跋扈懷里遙望夜空。
“還記得那個夜晚嗎?”
“什么?”她已微有睡意了。
“看那顆……”他握著她的小手指點著。
“你還記得?”她的眼里有著驚喜。
“我記得你的一切!蓖匕响柙俣葥砭o她,“這些日子,我一直渴望能這樣把你摟在懷里!
她望向他深邃的眼眸,“拓跋扈,我愛你!
“我也愛你……”他吻上她。
這月夜涼如水,而姬冰玉的懷抱終于不再冰冷……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