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不濟,體力透支,她相信自己現在就算是站著,只要旁邊有支撐物,她也絕對可以睡著。
“你都迷迷糊糊分不清方向了,是商磊送我們的!濒旑D替她解疑,同時禮貌地請來賓簽字。
路依云恍然大悟,“難怪我記得是在他車上小憩,怎么早上鬧鐘一響,就在自家床上!贝蚱鹁瘢f給來賓準備好的禮物,等人家從身旁一過去,肩膀一垮,又懶洋洋的,“不過商磊還不錯,市場經濟浪潮沖擊的年代,很難見到他這么助人為樂的人了。我說魯頓,你從哪里淘出這號稀有物種的?”
“醫院!濒旑D言簡意賅,知道路依云現在瞌睡蟲作祟,想要抓住一個無聊話題來消遣,她可不想被她揪住不放深究下去,“實在撐不住,去休息室睡一會兒,反正也差不多了!
“魯頓,我越來越相信,你是一個可以共患難的好姐妹!彼惶徇好,這一說,路依云覺得睡意更濃,眼皮簡直就要合上了,“我是很困沒錯,但就是要坐在這里——喏,你看,這邊風景多好,你瞧見沒有,接待辦的那幫人,臉色青得多厲害?”
半敞開的大門,斜斜地看過去,那邊角落,正可以看見把路依云氣得七竅生煙的家伙在受訓,也難怪依云會看好戲,舍不得走開。
“好吧,既然你堅持,我去沖杯咖啡過來!闭f不動路依云,那就實際行動,找個方法替她提提神,免得作為會議工作人員,她一不小心當場睡著,被熱心市民看見,又要撥打市長熱線,反應政府部門辦事效率不高。
這年頭,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沖好咖啡,走出休息室,經過電梯,門忽然打開,有人從里面急匆匆地出來,還差點撞到她的身上。
“小心!”她叫,端著咖啡杯的手忙伸到一邊。開什么玩笑,熱氣騰騰的咖啡,潑下來,那還得了?
對方也連退幾步,險險地避過,算是有驚無險。
聞到對方身上的酒氣,魯頓微微皺了皺眉。談不上多明顯,也不刺鼻,但大白天,帶著酒味出現在公眾場合,著實不雅。
抬頭看去,一個看起來比路依云更加沒有睡醒的男人,亂糟糟的頭發,西服是名牌,但被他穿得有失體統;領帶松松垮垮,筆挺西褲下,居然是一雙白色的旅游鞋。
第一眼,沒什么好印象。
她還在評判他的儀表不佳,卻見他驟然朝一邊走去,方向正是已經開始的企業聯誼會會場。短暫怔愣之后,魯頓快走幾步,擋在他身前,禮貌地說道:“先生,里面在開會!
“我知道。”男人看了魯頓一眼,扒扒自己的頭發,見魯頓一臉懷疑的模樣,他也懶得解釋,從外衣袋里摸出一張請柬,直接在她面前一晃,又準備繼續往前走。
“等一等……”
走了不到兩步,又被魯頓攔住,男人看相隔不遠的會場,又瞧了瞧固執擋在自己面前的魯頓,終于開口:“小姐,我也是來開會的!
“我知道!濒旑D回答,見路依云也發現了這邊動靜,走過來,她將咖啡遞給路依云,盯著面前的人,加重語氣,很強調地說道,“今天是企業聯誼會,請你要正式著裝!
“這么多規矩!蹦腥肃止局г梗笆悄銈兯驼埣硪覅⒓;現在又說我衣著不妥,兜圈子繞來回,你們累不累——呀!”
一雙時裝鞋的細尖后跟很“不經意”地穿越他的腳背,分寸拿捏正好,然后是路大小姐捧著咖啡杯優雅地轉身,很誠懇地對他微笑,“很累,但還是請你配合。身為企業老總,商談無數,我想您應該知道什么叫正式著裝吧?”
“好吧!蹦腥寺柭柤纾瑢⒄埣韥G在一邊的桌上,開始動手整理自己,系好領帶,看路依云胸前的工作證,“路小姐,請問有鏡子嗎?”
“抱歉,我沒有,不過洗手間多得是,你可以去那邊打整!甭芬涝坪芸蜌獾亟ㄗh,大大地喝了一口咖啡,隨意翻開他的請柬,結果瞪大了眼,不小心被嗆住,猛烈地咳嗽起來。
魯頓見狀,連忙為她拍背順氣。
“最后,除非是我換鞋,否則就不能進去,是不是這個意思?”男人問魯頓。
“恐怕只能這樣了!濒旑D很抱歉地對他說。
“好,我明白了!蹦腥嗣掳,拿出手機按了幾個鍵,“喂,沒錯,是我……馬上送皮鞋過來。你說是什么地方?企業聯誼會,請柬上的地址。”
“你你……”好不容易緩過氣,路依云指著男人,“你是從帆的游……咳咳……”
“游奇動。”男人接過路依云的話,睨了她一眼,“看來我的姓名還足夠震撼!
魯頓瞪大了眼睛,搶過路依云手中的請柬,翻開一看,赫赫大名在上,“誠邀從帆實業總經理游奇動先生光臨……”
從帆?游奇動?那不就是說,他就是商磊那個脾氣很壞喜歡壓榨人的大老板?
“這下該沒有問題了吧,魯小姐?”面前兩個女人的反應有點大,他很是好奇,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她們目瞪口呆的模樣,著實令他扳回了幾分顏面。游奇動盯著眼睛幾乎粘在了請柬上面的魯頓,目光落到她的工作證上,似笑非笑地開口,“粗魯的魯,停頓的頓——魯頓,好名字,有遠見!
聽出他言下之意,拿自己的名字做文章,魯頓也不甘示弱,揚起下巴,自動開口,當下反唇相譏,“游奇動,游手好閑的游,奇形怪狀的奇,動彈不得的動,也很合適!
雖然她平時很循規蹈矩,但是并不代表可以任由面前這個囂張的男人綿里藏針地諷刺自己。
路依云張大了嘴,咖啡杯差點從手里翻了出去——沒想到魯頓還可以這么語出驚人哪……雖然,這個游奇動是咎由自取,可是人家的來頭多大呀,所以,暗地里,還是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魯小姐,你的腦子轉得很快!庇纹鎰诱读似,嘴角抽搐了幾下,終于不可遏制地笑出聲來,“我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名字,被你解釋出來,爛得可以!
有意思的女人,平白給他添了樂子,有趣。
游奇動笑得不亦樂乎,反應完全不在魯頓和路依云的預期之中。興許是他笑得太厲害,會場內,已開始有人向這邊張望。
路依云立刻轉身,擋在門口,堵住內中的視線,順便露出一個恰如其分的笑容,足以安定人心。
“把這家伙弄走!毙σ饪羁,她低語,不忘抬腳踢踢魯頓,要她帶走游奇動,別叫他在這里傻笑丟人現眼。
“別笑了……”魯頓低叫,不明白游奇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線。見他笑得如此歡暢又停不下來,她懊惱,干脆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拉住他的臂膀,一個勁地向后拖,直到抵到拐角,左右看著沒人,才抬眼看眉眼彎彎的他,“我叫你別笑了!”游奇動指指捂住自己嘴的手——面前的小女子臉色不太好,似乎不太滿意他此時的表現。
“別笑了哦……”看到他點頭,魯頓才慢慢松開了手。
“我以為,自己是來參加聯誼會的!鲍@得自由,游奇動揉揉自己的臉,適可而止地收斂笑容,卻不太愿意放棄逗弄魯頓的機會,“結果,卻被行政人員威脅恐嚇,乃至給挾持!彼屏饲茡踉谧约荷砬暗聂旑D,“不知道像這種情況,我可不可以投訴?”
“你不要亂說!”魯頓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與他拉開一段距離,反駁他的控訴,“我只有出于公務上的指責提醒,你別借題發揮。”
天知道現在吃公務員這碗飯是多不容易。處處有限,上至市長信箱熱線,下至基層舉報箱,然后是市民監督員、群眾評議員……一言一行,全盤掌控。據說有一次,有個不幸的家伙因為和鄰居起了口角,說了幾句狠話,結果被人家給告了,堪稱前車之鑒。
“我這個人是很喜歡記仇的呢。”瞧她一臉緊張,想是抓住了她的痛腳,游奇動不免得意起來,什么聯誼會暫且放在一邊,干脆閑閑地抱了臂膀,半個身子向魯頓傾斜,存心和她耍嘴皮,“要不然,你想個法子,賄賂賄賂我,我心情一好,很多事都會自覺忘了哦!
“你在暗示我?”魯頓有點不甘心地瞅他,心里在盤算怎么解決這么棘手的家伙,一時間倒沒有注意他的距離靠近得過于危險。
“看你怎么理解。”游奇動習慣性地摸摸下巴,一副“隨你便”的樣子——只要他的眼神不是那么狡黠的話。
“游總,游先生——”飯碗重要,魯頓自認倒霉,硬擠出笑容,給面前的大人物賠禮道歉,“你隨意灑脫,不拘小節;我們照章辦事,有限拘泥。還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計較才好!
真是奇怪了,都在同一個公司,還是老板,這個游奇動怎么就喜歡以捉弄人為樂,絲毫沒有商磊那么穩妥的氣質呢?
這么一想,又記起昨晚商磊幫她送請柬的情景,結果兀自發愣起來。
“喂!”見她道歉道得失了神,游奇動只好張開五指,在她面前揮動。
道歉得好啊,明顯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一點誠意都沒有,活像他是個隱形人一樣透明。
手指頭都揮痛了,她還呆呆的,游奇動忍不住惡意地湊近臉,雙手拉住自己的嘴角猛地向外一拉,大喝一聲:“哇!”
魯頓被他叫得回神,便見面前一張鬼臉,白森森的牙齒近在眼前,她尖叫,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
“啪!”
響亮的耳光之后,游奇動的臉偏了九十度,右臉上,是五個紅紅的五指印。
“你確定,不是故意的?”游奇動僵硬地轉過頭,臉皮動了動,語氣不佳地問魯頓。
“游總,游先生……”魯頓聲如蚊吶,盯著他臉上自己留下的杰作,語氣抱歉。
兩兩對視,無言沉默。
“游總——”
很穩的聲音傳來,當了半天木頭人的兩個人都覺得熟悉,于是一同望去,只見電梯門開,前面站著的,是一個拎著鞋袋冷靜看他們的人。
——商磊。
優美的音樂,翩翩舞姿,政企人士歡聚一堂,氣氛融洽,效果比預期中的好了太多,一切似乎可以順利落幕,除了——
魯頓抬腳,又朝旁邊跨了一步,幾乎要躲到窗簾后面,仍然擺脫不了粘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好吧,她認輸。抬起頭,對上舞池中似笑非笑的游奇動,很佩服他能在擁著舞伴起舞的同時,還能一心兩用,不忘搜索她的蹤跡,還能將她定位得如此準確。
見魯頓在瞪自己,游奇動也不以為然,瀟灑地帶舞伴轉了個圈,不偏不倚,剛好把自己的左臉全面展示給她欣賞。
別有用心吧——魯頓很懷疑他這么做的動機。燈光下,那張紅腫的臉,突兀得連她都不忍心看下去,天知道她當時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力氣。嗯,她承認,下手是狠了一些,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游奇動作怪在先,她哪會一時失手,不小心打到了他?
所以,歸根結底,肇事者是他。如果他是想讓她內疚表示歉意,那么他的如意算盤是打錯了。對這種錯不在己的事情上,她一向是很公事公辦的。
這樣想了,于是也就仰頭,抬起下巴,拋了一個眼神給游奇動,表明自己的立場堅定,不會受他威脅。然后,頭一甩,背過身去——
“砰!”
忘了自己已經退到了墻角,一轉身,當頭碰到了堅硬的玻璃窗,在眼前撞出無數的金星四射。
魯頓捂住受創的腦袋,疼痛當前,不自覺地蹲下身,倒也掩飾了自己的窘態。頭一偏,親眼目睹了游奇動的嘴角動了動,又立刻抿緊了唇,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忍到右邊的臉也開始發紅起來。
可惡!看他帶著舞伴旋到一邊,混進了人群之中,消失了蹤影,料他憋得很辛苦,是想找個地方好生笑她一場吧?
不過所幸,舞池的聲音夠大,眾人也夠投入,恰好她又立在僻靜處,連距離不遠被邀請著跳舞的路依云都沒有發現異狀,所以基本上,這樁撞頭的烏龍事件,除了游奇動,應該再無他人注意才對。
忐忑的心稍微平靜些,魯頓左右看了看,這才伸手揉揉揉,揉到額頭發燙,摸到一個凸起,免不了在心里暗叫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