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京城里的繁花綠柳,都長得比別處還要鮮茂盎然。
“花雨樓”里樓層最高、視野最好的包廂,已經被一名頹廢荒唐、長居“花雨樓”的浪子?徒o包了下來,并且大方展示著他大老遠奔到南方追求到手的江南美人。
別芝倚欄而坐,面向京城內風景最秀麗的人工湖,伸出纖細的手,從酒壺里斟了一杯酒,遞給愜意地躺在她膝上假寐的楚逸浪。
“逸?”她紅唇輕啟,低聲嬌喚道。
楚逸浪張開眼,接了過來,仰頭喝掉。
怎么是白水?
楚逸浪一愣,不滿地皺眉,用眼神問她。
你的傷還沒好,不能喝太多的酒。只是作戲,不用真的喝吧?
別芝眨著水汪汪的眼眸,無辜地低頭望著他。
沒喝到酒的楚逸浪,無趣地撇撇唇,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低頭心疼地瞧著他眼底疲累的陰影,小手非常自然地撫上他的發際,輕輕梳理著,眼神姿態中的憐情蜜意,不必假裝,便已經濃得化不開了。
難為他身上還帶著傷,卻必須時時裝出健康無礙的模樣,與人談笑飲酒、交際周旋。
每天夜里,她都會親自為他換藥,然后偷偷燒掉換下來的滲血裹布。
他四肢上的傷倒還好,但胸口和后背那兩道深及肺腑的傷口,卻不小心裂開了幾次,扯傷內腑,致使反覆發燒,讓她十分的擔心。
昨夜,他便因再度發燒而難以入眠,當她要他喝藥時,他竟顯得有些暴躁,像個孩子一樣地對她抱怨了幾句。
當時她只覺得他的反應好笑,還取笑了他一下。后來一想,卻對他更加心疼不已。
一直折騰到今早,他的狀況才好轉些。
因此,今兒個她靈機一動,要他扮成賞景聊賴、醉臥美人膝的頹靡模樣,實際上是把握時間,讓他乘機補眠休息。
來到京城后,為求他人信服他們兩人是一對正在熱戀中的深情鴛鴦,兩人同房、同榻、同食,甚至讓她以他的名字相稱。
初時,她每喚一次他的名字,就會舌頭打結,萬分害羞。
若是他稍微靠近她一點,她便馬上俏臉生暈,頻頻后退,極度的不自然,連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們演得實在太假了。
他總會翻翻白眼,那神情擺明了告訴她,她空有勇氣,卻不是演戲當探子的料。
無奈何,他只得努力對她做特訓。
首先,他強力要求她隨時喊他的名字,絕不能喊他“楚爺”,若喊錯一聲,晚上就得罰抄他的名字一百遍。
再者,夜晚時分,兩人必得相擁而眠,習慣彼此的氣息及肢體碰觸。
一開始她總是緊張得全身僵硬,卻又覺得他身上的氣息有種奇異的熟悉感,因此每每還不到大半夜,她便已能安穩入眠,時間短得連她自己都覺得訝異。
有時為了加強逼真效果,還得半夜偷偷找來他的手下花花,合唱相聲,“咿咿呀呀”地弄出男女歡愛的聲響,作戲給人聽。
花花經驗老到,可以坐在桌旁—邊吃茶點,一邊扯著喉嚨裝呻吟,偶爾還會打個呵欠。
反倒是別芝,每次總是羞得滿臉燒紅,躲在被子里不敢見人。
雖然她無時無刻都覺得尷尬欲死,可沒想到這些法于還真的效果立見。
喊多了、抱多了、聽多了,兩人間的默契一下于就變得十分自然親密,在旁人眼里,如膠似漆得令人艷羨。
但是,她怕自己開始假戲真做,一顆芳心就快要陷下去了……
仔細地觀察著他,呼吸均勻,許是已經睡沉了。
她瞧了瞧四周,似乎沒人注意著他們,于是她鼓足了勇氣低下頭,想要俏俏地親親他的臉。
不料粉唇正要觸到他時,他忽然出聲低喚——
“……芝兒!
她嚇了一跳,馬上打直背脊,臉蛋燒得紅紅暈暈的。
“嗯?”她的聲音心虛得不得了。
“千萬別對我動情,我們并不適合在一起!彼麤]有睜開眼睛,聲音低得只有她聽得見。
她的小臉倏地一白,難堪不已地咬住唇。
“……芝兒明白。”她低聲回道。
濃濃的失落感涌上心頭,無法控制地化成水氣,直逼到眼眶里。
她努力地壓下受傷的情緒,不停地眨著眼,不讓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落淚。
他明白地警告她,一切都是為了任務,自己別迷惑了。
她暗自神傷,不知該如何將心中逐日累積的情意排解掉。
閉著眼的楚逸浪,聽出了她嗓音中令人心憐的隱約哽咽。
他不斷地壓抑住轉頭的沖動,怕她被他無情的話給弄哭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訓練她與他能做到自然親密地出雙入對,然而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場煉獄。
尤其是夜深之時,見她安穩地蜷縮在他懷里入眠,他鄉想張開手臂,將她用力地摟進懷里,褪去她的衣裳,撫上她如玉似雪的肌膚,引導她身子里潛藏的熱情火焰……
但是,一切都只能想像,不能真的抱她。
他被懲罰得用他的一輩子,守護住她那段選擇遺忘的不堪,絕對不能對她吐露任何一句愛語。
若是她愛上了他,兩人只會徒然受累。
他的苦是自找的,但對她而言,卻太過委屈,而且她永遠也沒有機會明白他為什么不能愛她。
所以,那倒不如一開始就對她狠心一點,斷了她的念,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不可能從他這里得到任何回應。
是誰說“無情不似多情苦”?
事實上,無情苦,多情也苦,裝作無情,更是苦上加苦的難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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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楚逸浪和別芝肩并肩地躺在床上,一絲睡意也沒有,各自望著床頂數小羊。
“芝兒,你怎么不睡?”
數羊數到一半,他放棄了,忍不住開口說話。
“……睡不著!毙臒┮鈦y,思緒怎么都靜不了。
楚逸浪明白她在煩什么,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呢?怎么還不睡?”她反問他,聽見了他的嘆息,
“……也是睡不著!彼嘈α艘幌隆
她翻過身來,瞧著他俊美的側臉,想了一會兒,忽然有個點子。
“既然我們兩個都睡不著,不如我們來聊聊天好了!彼d致勃勃地對他提議道。
“聊什么?”他轉頭看了她一眼。
“有沒有玩過‘真心話’游戲?”
“這是什么?”他微微蹙眉。
“我和紊兒、緹兒,以前晚上睡不著時,都會躺在一起玩這個游戲。規則很簡單,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真心回答我,然后換你問我一個問題,我也一樣真心回答你!
“女孩兒問的玩意兒還真多……但這個游戲很怪,如果有人說了假話呢?對方怎么能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下以為然地撇唇。
“所以就要真心回答嘛!不然哪能叫‘真心話’呢?”她嘟起唇來,不太高興地大發嬌嗔。
“好吧、好吧,反正睡不著,我們就來玩吧。”他無奈地投降道。
“那我先問你,你最愛吃什么?”她的眼兒轉了轉,笑著問道。
“噗……這是什么問題?”他先是傻眼,接著忍不住為之失笑。
他原本做足了心理準備,想著如果她問了什么太難以啟齒的問題,他要怎么回答。
沒想到,她竟然只是簡單地問他愛吃什么?
“你就回答嘛!”她不高興地戳戳他。
“好,我最愛吃桂花螺糖!彼χ卮稹
“咦?原來你愛吃甜食?”她有一點訝異。
“也只有這—項而已啦!”無意間說出自己的小秘密,讓他不好意思地微微紅了臉,極力澄清。
這個什么真心話游戲的,還真是危險!才第一題,而且看似無害,不料就問得他汗流浹背的。
想了想,他忽然發現不對勁的地方!暗纫坏!你這樣的話,不就是連續問了我兩題?”
“唉呀,那不算啦!接下來換你問我了!彼b傻。
“你……最愛吃什么?”
“不要問一樣的啦!”
“不行嗎?”
“我剛忘了說清楚,兩人交換的問題不能重復的。”
“好吧,你最愛什么花?”這問題,女孩兒應該最愛的吧?
“桂花!
“咦?那太好了,下回我們一起去吃桂花螺糖!
“桂花和糖又不一樣,我不愛吃糖!
“真是可惜!
“別打岔啦,換我問了!
“好好,快問、快問!彼椭宰优闼。
“你最愛喝的是哪一種酒?”
“杏花汾酒!
“唔,你果然是在花叢打滾慣了的浪子,糖愛吃有桂花味的,就連酒都愛喝有花字的酒啊!”她調侃他。
聞言,他假裝生氣地搔她癢,逗得她直求饒。
“換我問了,你最愛彈的琴是哪一把?”
“是您送我的‘九宵飛泉’!彼溥涞鼗卮。
他聽了心里很樂,忍不住也笑咧了嘴。
兩人嘻嘻哈哈地提了許多問題,亂問一通,玩得不亦樂乎。
“最愛”的問題問得差不多了,兩人開始反問“最不愛什么”的問題。
“你最不喜歡哪一把琴?”
幾個問題之后,他無心之下問了一句。
她忽然沒了笑容,怔怔地眨眨眼。
“……是‘九宵飛泉’!彼屏怂谎,有些遲疑地回答。
她的答案,讓他為之一愣。
“你剛才不是答最愛的琴是‘九宵飛泉’嗎?”他疑惑地問道。
“你剛問我的問題是最愛彈的琴,我的確很愛彈這一把。 彼q疑地點點頭。
“那么,你不喜歡那琴的原因是……有瑕疵?”他謹慎地問道。
“不是,不是因為瑕疵!彼芸斓負u搖頭。
“不是瑕疵嗎?”他垂眼思索著。
“我……我也說不上來,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很矛盾……心里明明很喜歡,但有時看著、看著,就會無端地難過起來……”她咬著唇,為這莫名的、厘不清的問題苦惱著。
他靜靜地望著床頂,心頭一片沉重。
“等等,你已經連問兩個問題,該輪到我問你了!彼狡鸫,做出不滿的表情。
“嗯,你問。”他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心不在焉。
“逸,你是不是……因為我剛才的回答,讓你感到不高興了?”她不安地瞧著他。
“這是你的真心話問題嗎?”他一愣。
“是啊!彼c點頭。
“不,沒有,我沒有不高興!彼冻稣嬲\的笑容,對她搖搖頭。
只是心痛。
心痛著自己對她的傷害,竟讓她在遺忘了之后,仍在心里頭存著影響。
“嗯……那,換你問了。”
為了維持先前和諧的氣氛,他想了想后,決定還是問些安全的問題好了。
“你最不愛吃什么?”他撿了她問他的第一個問題,改成反問。
“……麥芽糖人。”她頓了一下后,才慢慢地回答。
“為什么?”她的回答出乎意料,讓他感到有些訝異。
“小時候,爹娘給了我一個糖人,我才嘗了幾口后,他們就狠心地把我丟在街頭,不要我了。從此之后,我就討厭糖人,總覺得有種咸咸苦苦的味道,特別難吃……”她低語道,嗓音有些破碎、有些受傷。
他的呼息微微一窒,心里為那個被遺棄的小女孩感到難過,忍不住對她伸出手臂,無言地將她摟進懷里。
她柔順地任他抱住她,將小臉埋進他的懷里,汲取他體貼柔軟的無聲安慰。
“好奇怪,我怎么突然覺得‘九宵飛泉’就是給我這種感覺呢?看到那琴,就會想到糖人,讓我有種好難過、好難過的感覺……逸,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她咬著唇,困惑不已地低喃道。
他覺得每一道呼息都變得燒灼難忍,胸口的位置一陣陣地疼痛了起來。
他讓她覺得被遺棄了嗎?
她當初跳樓船的時候,是否懷抱著他遺棄了她、沒有赴約救她的絕望?
一切都是因為他……
如果可以,他想將他的命獻給她,讓她知道,他并沒有遺棄她。
如果時間能重來,他愿意以他的命,從小王爺的手中將她換取回來……
最后,他嘆了一口氣,盡力地將她包裹在自己懷里。
“我的腦袋亂紛紛的,怎么也想不出頭緒來!彼鄲赖氐秃埃谒麘阎幸莩鲆宦暣鞌〉膰@息。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睡吧,天都快亮了,這個游戲還真累人!彼麥厝岬嘏牧伺乃谋,不讓她再繼續想下去。
“等一等,我還想問一個問題!彼龔乃麘阎刑痤^。
“還沒玩夠?”他皺眉。
“最后一個問題!彼瘸鲆恢皇持。
“好吧,你問!彼麑櫮绲攸c點頭。
她翻過身來,深呼息了好幾次后,仿佛終于鼓足了勇氣,才敢很認真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你喜歡我嗎?”
他一愣,馬上轉開眼!昂昧,睡吧!
“告訴我,真心話!彼龍讨赝蛔屗汩_。
他閉了閉眼,一會兒后才重新睜眼面對她。
“……你知道我的答案,只有一種!彼麊÷曊f道。
她露出很失望的表情。
“你的眼眸告訴我,你沒說真心話,你犯規了!
“芝兒,不要問了!
“如果,我不計任何名分、任何回應,只想跟你在一起,你……愿意接受我嗎?”她的眼眸中,似乎下定了決心,要問出他的真心來,咬著下唇的動作,泄漏出了她的緊張和不安。
他看著她的下唇,幾乎要被她咬出血來了。
楚逸浪的眼神變得深幽難辨。
“芝兒,我不——唔……”他的話忽然被打斷。
她用了最直接的方式,閉上眼,低頭用她的小嘴用力地堵住他的唇,阻止他說出任何一句她不愛聽的答案。
她好不甘心。
他的眼中明明對她有情,為什么硬要裝作對她無情?
眸中的淚,無法控制地落了下來,滾落到兩人交疊的唇問。
他的唇被她生澀而且莽撞的親吻給碰破了,他在微微的血腥中,嘗到另一絲心痛難忍的咸澀滋味。
為什么他無論怎么做,都會傷到她?
“我該怎么對你呢?”他不由自主地問出了心底最深處、最無力的疑問。
“抱我……抱我吧……”她在他的唇問嬌聲低喃道。
在“花雨樓”中,雖然他對她頗多保護,不讓她見到太多赤裸裸的畫面,但她還是在耳濡目染中,慢慢知曉了不少男女間的床笫情事。
她努力摸索著她所知道的、主動付出自己的方法,努力地克服青澀與羞赧,使盡渾身解數,誘惑他拋棄所有令她痛恨的自制力。
楚逸浪的心底,早就已經累積了無數快要逼瘋他的強烈欲望與渴求,經她不顧一切的撩撥,自制力不多時便渙散而去了。
他終于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她、熱烈地吻住她。
一切,都變得狂亂,徹底的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