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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肉計 第一章 作者:容蓉
    六道河,黃沙遍布的塞外小鎮。

    「姑娘,等等,找錢!」搭著坎肩的店小二揮著手,滿頭是汗追了出來,跑到近前聲音卻忽然壓低。「我看……我看姑娘您還是別去圖海戈壁了吧!

    渾身上下用白布裹住的易卉茱停下腳步,接過他手中銅板,疑惑地反問:「為什么別去?」

    「那里危險!」尤其是對一個年輕女孩而言。

    「我不怕!」易卉茱露出一排整齊可愛的貝齒,帥氣地一拍腰間寶劍。「小二哥,你有所不知,我是江湖俠女,俠女怎么可能怕危險呢?」幾個月的江湖歷練讓她沉穩許多,可說到得意處,臉上仍不免流露出孩童般的稚氣。

    半大不小的女娃兒,也敢自稱「俠女」?

    店小二怔了怔,脫口道:「多少中原來的江湖俠客進了圖海戈壁就有去無回,大家都說戈壁里有吃人的妖怪,連商隊都不敢輕易涉險,寧可花大錢繞道走……」

    易卉茱根本不信他的話。是哦,剛才在店里他怎么不吭聲,準是想讓她在這多住幾天,長相憨厚老實,不等于心思純正!

    她側眸打量店小二,唇角微揚,眼睛卻瞪得溜圓,還故意惡聲惡氣道:「小二哥,我主意已定,你執意攔我,就是居心叵測!我行走江湖多時,就沒見過大白天敢對我不軌的,你——是不是想試試我手上功夫如何?」

    「!」店小二嚇出一身冷汗,連連擺手道:「不、不、小人絕無此意!小人只是一番好心,半個月前就有位從中原來的年輕公子,和您一樣不聽小人的勸,執意要去圖海戈壁,說是只要三、五天辦完事就回來,可結果呢,到現在都沒見著他的人影,也不知是不是被妖怪吃了!」

    「中原來的年輕公子?」易卉茱眉眼大亮!杆遣皇嵌濉⒘鶜q上下,右手小指上戴著枚冷玉翡翠戒指?」她的說法雖然籠統了些,但卻是她花了許多工夫才從別人那里打聽出的秦楓特征。

    「好像……好像是有戴著戒指,不過是不是妳說的那種,我可不保證!沟晷《ブX袋,努力回想。

    「謝啦!」易卉茱興奮之余將銅板往店小二手里一塞,轉身便走。

    圖海戈壁位于漢、回、藏交界的三不管地帶,若不是她一路追尋秦楓到此沒了蹤影,這種荒涼偏僻的地方打死她都不會來。

    當日傍晚,橘紅色的霞光撒滿天際,易卉茱沿著戈壁中蛛網似的干涸河床走到一個背風處準備坐下休息,忽然聽見不遠處有怒喝聲傳來。

    「那小子究竟什么來歷,狗膽包天竟廢了本教護法弟子的武功,若讓本護法撞見,非吸光他的內力、活剮他不可!」

    易卉茱取干糧的手不覺停在半空。那小子是什么人?吸人內力?這又是怎么回事?

    亂石堆后有另一人答話,奇怪的是,這聲音好像在哪兒聽過——

    「冷護法,您千萬別生氣,中原多的是自視甚高、又想滅了本教揚名天下的盜世欺名之徒,依屬下看,那小子不過是想出名想瘋了!」

    「滅了本教?笑話!」冷護法打了幾個哈哈,不屑地冷哼!缸鎺煚斄⒔讨两褚呀洶儆嗄炅,不知有多少狂妄之徒前來本教挑釁,又見哪個得逞過了,到最后還不都成了本教的階下囚,那小子能有多大本事,多貢,你就睜大眼睛瞧著本護法的厲害好了!」

    「可是……」那個叫多貢的手下遲疑一頓。「伽蘭護法一直在捉那小子,您要是貿然插手,會不會……」

    「那個半路出家的老禿驢算什么東西!無非認為自己手下功夫不錯,喜歡到處賣弄罷了。他在中原干盡壞事、走投無路了才投到本教門下,本護法跟隨教主幾十年,衷心耿耿,你說,教主他會相信誰?」

    「當然是冷護法您了!拱⒄槴I媚的聲音,讓易卉茱情不自禁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不過聽到這里,她越加迷惑。

    越聽,她越覺多貢的聲音耳熟,一時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正尋思著要不要偷偷看上一眼,忽聽那冷護法又道:「本護法好久沒吸人內力了,心里悶得慌,多貢,你不是說今天有個蠢丫頭要來自尋死路嗎?怎么天都快黑了,還不見人影?」

    「屬下親眼看她進了戈壁,應該就快到了!苟嘭暤恼Z氣虛弱,擺明了信心不足,又忙著為自己開脫道:「屬下要不是在路上看見伽蘭護法神色匆忙,像有什么急事,跟過去瞧了瞧,早就把那個蠢丫頭捉到護法面前了……」

    「又是伽蘭那個老禿驢!」冷護法哼了一聲,恨恨道:「他三番五次壞本護法好事,總有一天,本護法要他好看!」

    「冷護法,聽說教里唯一能接教主三十招的,就是伽蘭護法……」

    「胡說!那是本護法顧及教主顏面,沒盡全力……」

    后面那兩人還說了什么,易卉茱沒有細聽,因為她忽然想起多貢是誰了,臉上的神情不禁一變。

    白天在客棧里極力推薦她來圖海戈壁尋人的那名魁梧大漢,不就是這副低啞嗓音嗎?!

    原本以為他是一番好意,沒想到竟包藏禍心,毫無疑問,他們口中那個自尋死路的蠢丫頭就是她,好陰險!

    他們是想殺她還是想怎么對付她,易卉茱不知道,但就算這片圖海戈壁危機四伏,她也不會放棄尋找秦楓。

    雙手握住自己的裙襬,易卉茱瞪大眼睛,一動不動坐在亂石堆后,心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過了不知多久,天完全暗了下來,那個冷護法想必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多貢,咱們回去算了,那蠢丫頭到現在還不來,沒準讓狼給吃了,你以后做事小心些,煮熟的鴨子都會飛,哼!」

    「是,謹遵護法教誨!

    聽著兩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四周靜悄悄再無半點聲息,易卉茱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動了動早已麻木的雙腿,扶著巖石站了起來。

    先回鎮上休整幾天再說吧。她心中盤算。

    當然,她不是準備打道回府,而是調整一下自己的行程。離開解劍山莊獨自闖蕩江湖的這兩個月里,她遇過不少麻煩,但都咬牙挺過來了,秦楓就在戈壁里,她沒理由、也舍不得將兩個月的心血付諸流水。

    摸黑在戈壁上走了一陣,四周突然有凄厲的叫聲傳來。

    不知是不是狼嚎……想起冷護法臨走前說的話,易卉茱顫了顫身子,抬頭四處張望,驀地發現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天啊,她迷路了!

    看著眼前高低起伏的沙丘,從沒在戈壁上行走過的她,不知該怎么辨認方向,雖然天上閃著晶亮的星子,但她根本就不會看!

    「難道我活該困死在這兒?」易卉茱喃喃自語,再也不見白天的自信。

    面對浩瀚的戈壁,她越加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秦楓,你在哪兒,快點出現吧!

    不管怎么樣,她也要跟他交一次手,看他是不是使用離魂掌的兇手,此時此刻她絕不能退怯。

    思及此,易卉茱深吸口氣,重新抖擻精神,朝著自認為是小鎮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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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凄冷,大地似已完全被黑暗吞沒。

    漫長的三天,易卉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包袱里的干糧用去了大半,水也快沒了。就在她手足冰涼,幾近絕望時,忽然發現黑黑的夜色中一前一后走來兩道人影。

    是武當派的!

    看見來人道袍上繡著的特殊紋飾,她怔愣之余,臉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欣喜。

    三天來鬼打墻一樣在戈壁里打轉,她都以為自己要命喪在此了,沒想到峰回路轉,讓她碰上同道中人。

    天無絕人之路,這次若能安然脫險,她一定要爹備重禮,好好答謝武當掌門太虛道長!

    因為體力嚴重透支,易卉茱手腳酸軟的坐在地上,但這并不影響她的視力,憑著月兒的一絲亮光,即使還有六、七丈遠,她仍能發現來人臉上漾起的詭異笑容。

    是太高興看見她嗎?易卉茱忽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妙,右手下意識地握住劍柄,緊張地開了口。

    「兩位道長好,小女子不小心迷路了,不知你們……」

    「給我閉嘴!」走在前面的瘦高道士一聲叱喝,也不聽易卉茱說話,只是低下頭目光怨憤地瞪著她,咬牙切齒道:「妖女,你們不是一向很囂張嗎?怎么,也有落單的時候?」

    易卉茱莫名其妙,辯解道:「道長,您認錯人了,我不是什么妖女,我叫易卉茱,我爹是解劍山莊莊主易冰寒,我是……」

    「信口雌黃!」瘦高道士冷笑道:「易老前輩退隱江湖十多年了,會有妳這種年齡的女兒,還讓妳一個人跑到這兒來?」

    「我爹晚年得子,四十八歲時才有我,至于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完全是我自作主張,同我爹沒關系,我……」

    「鑒師兄,別跟她啰嗦!」另一個藍袍道士有些不耐煩了,瞪向易卉茱:「妖女妳聽好了,我們是名門正派,自然得講江湖道義,所以我們也不逼妳,只要妳把從別人那里搶來的東西丟過來,再砍下自己一只手,并發誓不再為非作歹,我們就放妳走!」

    這兩人好不講理!

    易卉茱心中惱怒,揚聲道:「我不是壞人,憑什么要我砍下自己的手、發什么渾誓!」

    「妖女,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藍袍道士漲紅了臉,威迫著說。

    「子虛烏有的事要我承認根本不可能,你們要搶我的東西、砍我的手也行,先問問我手中寶劍答不答應!」易卉茱說著,咬牙起身,寒光閃過,寶劍舉在身前做好迎戰準備。

    「敢挑釁本道爺,妳膽子不小,若不是被那些宵小害得我手上沒勁,幾十個妳這樣的妖女我都不放在眼里……」

    「閉嘴!」被稱為鑒師兄的瘦高道士狠狠瞪他一眼,生怕藍袍道人說出己方內力被人吸盡的事,他轉頭對易卉茱道:「妖女,本道爺給妳最后一次機會,還不趕快把包袱丟過來?」

    「我的包袱憑什么給你?真不敢相信,武當門下竟會出你們這樣的無賴,恃強凌弱、強取豪奪!」易卉茱劍在掌心,身子文絲不動。

    「妳……妳怎知我們是武當弟子?」瘦高道人一時震驚。

    「這有什么,不僅如此,我還瞧見你發簪上刻著『流』字,想必你們是武當門下流字輩弟子!」

    流鑒見她認出自己的門派,本想立刻走人,此刻又聽她說出自己的輩分,心中越加惶恐,惱羞成怒道:「妖女,是妳自己找死,怪不得我們!」

    終于要動手了是不是?易卉茱咬緊下唇,額上有汗滴滲出,寶劍卻握得死緊,就等兩道士來襲。

    從沒和人動過手的她,同兩名武當弟子對打會有什么結果?但不管怎么樣,她都不能墮了解劍山莊的威風!

    兩道身影忽然向前,四只大手化為利刃,眼看就要劈在易卉茱身上。

    「著!」易卉茱不閃不避,覷了個空門,舉劍斜刺流鑒的肩膀,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流鑒臉色一變,身形急轉,狼狽地躲過這一劍。

    「妖女功夫不錯,看這招!」見師兄失利,藍袍道士怪叫著沖過來。

    易卉茱頭也不回,轉劍再刺藍袍道人胸口,仍是玉石俱焚的拚命招數。

    藍袍道人慌亂中向后跳開,前襟仍被劃開條口子,氣得他哇哇怪叫!腐傋、她是瘋子!鑒師兄,快用『收天羅地網』!」

    易卉茱一怔,不明白武當的鎮派之寶怎會落在兩名流字輩的門徒手中。

    一張肉眼幾乎瞧不見的大網被拋出,正要鋪天蓋地罩下的剎那,夜色中若有似無傳來一道輕嗤——

    「如此武當弟子,見識了……」

    那聲音雖輕,在漆黑的暗夜中卻顯得異常突兀。

    「誰?」流鑒連忙把網收起,藏回袖中,目露驚慌地扭頭四顧。

    「少在那兒裝神弄鬼,有種就出來!」藍袍道士也叫,聲音卻隱隱發顫。

    易卉茱雖然不知道來的是什么人,但發現眼前這兩個道士嗓門雖大,功夫卻不怎樣,急劇的心跳已經平穩許多,她喘了幾口氣,寶劍仍護在胸前,眼睛卻忍不住好奇地朝聲音處望去。

    淡漠的男子身影由遠及近,淡得彷佛隨時隨地都會融入這無邊的夜色中。

    看著來人略顯單薄的身軀,易卉茱不禁為他擔心,不知這人斗不斗得過武當的收天羅地網——據說被它網住的人,至今沒有一個能逃脫。

    「小子,你少管閑事,再敢走前一步,休怪本道爺沒警告過你!」見他緩緩逼近,藍袍道人虛張聲勢地大叫。

    來人看也不看藍袍道人一眼,直接問流鑒!笇Ω兑粋半大的丫頭都要用收天羅地網,你在武當的功夫都練到哪去了?」

    「功夫……」流鑒慘然一笑,心里雖然不愿意,但手指仍捏緊羅網,準備隨時拋出!肝覀兾涔θ粼,這妖女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你武功已失?」來人皺了皺眉。

    「當然沒有!」流鑒后悔自己說漏嘴,面目猙獰地回答。

    來人的目光無言地掃過面前神情懊惱的兩個人,一個小腿在微微發顫,另一個雖然擺好架勢,眼底卻滿是驚惶。

    站在一旁的易卉茱也注視著眼前這一幕,心里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只要雙方打起來,她就毫不猶豫沖過去,幫他一起打那兩個不要臉的臭道人。

    第一次和人對打,她要拿武當的鎮派之寶「收天羅地網」作戰利品,別怪她小雞肚腸,誰叫這兩個牛鼻子道士想搶她的包袱!

    就在這時,信心滿滿的她臉上的笑忽然僵住,她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

    那男子身形未動,袖袍卻像瀑布般向前撒開,她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見一只印著碎花的藍布包袱落回他手中。

    「你們是趁亂從逆天教逃出來的吧?」男子問話之時,也沒見他有什么動作,那包袱已然穩穩掛在流鑒的脖子上。

    「我們……」兩人在驚訝的抽氣聲中相互看著對方。

    「還不快走?」男子眉心又是一皺。

    流鑒看著自己懷中的包袱,終于滿臉慚愧地一跺腳,帶著師弟,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目送兩道人走遠,男子神情凝重,沒有開口說話,不知在想什么。

    「這位少俠……這、這是怎么回事?」易卉茱還劍入鞘,一頭霧水地看向男子挺立的身影。

    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放那兩人走,更不明白明明見他兩手空空,方才到底用什么法子變出個藍布包袱,且看起來好眼熟。

    男子的身軀微一繃緊,頭也不回,沉靜的語調中夾雜著一抹自嘲!笂呑甙,我不會為難妳,還有,妳認錯人了,我不是什么少俠。」

    易卉茱呼吸一頓,暗惱他的冷漠,隔了片刻才喃喃道:「不管怎么說,還是謝謝……呃……你的出手相助!

    男子忽然回頭斜睨著她,語氣生硬。「妳以為我出聲是為了救妳?他們武當弟子平時一帆風順慣了,現在被逆天教的賊子吸去內力,才會心浮氣躁用收天羅地網對付妳,我只是可惜武當的名聲!」

    呃……易卉茱從沒遇過這么難相處的人,臉色不禁又一僵,忍不住小聲咕噥。「你這脾氣,跟我家阿花好像!」

    「阿花?」男子微怔。

    「我家的小貓啦,喜怒無常還挑嘴,每餐都要吃最好的東西……」

    小丫頭是不是吃了豹子膽,敢拿他跟家養的寵物比?男子臉色陰沉,眸光卻亮得危險,襯著他一身隨風而動的淡紫長袍,顯得孤傲而寒酷。

    「我從不對女人動手,不等于女人可以在我頭上為所欲為。妳若不信,不妨再試著惹惱我,看我會不會因此而破例,廢了妳這個逆天教爪牙的功夫!」

    易卉茱驚得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是逆天教!」她趕緊分辯,不愿他誤會。

    「不是?」男子嘴角輕揚,笑得古怪!笂呉粋年輕女子在圖海戈壁里半夜游蕩,還敢和武當派的人動手,不是逆天教的爪牙又是什么?」

    「我真不是逆天教的人,請你相信我……」

    「我如何能相信妳?不過,既然妳否認是逆天教的人,說明妳還有羞恥心,今天就暫且放過妳,以后小心別讓我碰見妳在干壞事!」男子根本不把她的話聽完,袍袖一抖,轉身走了。

    老天,又是一個誤會她的人,易卉茱覺得好無力。

    她沮喪地回過頭,目光落到空蕩的地面上,竟驀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終于明白,那只藍色包袱為何如此眼熟,那……那根本就是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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