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多,入境大廳的人潮不若白天熙來攘往,搭機抵臺的乘客臉上多半有著濃濃的倦意。
一名身背大背包、手提旅行袋的纖窕女孩,匆匆步出海關,相較于其他旅客的倦容,她精神百倍的步伐顯得格外醒目,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她是個極為亮眼的東方女孩。
中日混血的她,擁有嬌小纖細的玲瓏身材,一雙清靈晶湛的明眸鑲在清透凈白的瓜子臉上;小巧秀氣的挺鼻下,是兩片渾然天成的殷紅小嘴,就算不上唇蜜也透出鮮嫩欲滴的晶潤光澤;眉骨上的兩道飛揚墨眉,為她的娃娃臉增添了一股英氣,給人聰穎中帶有倔強的感覺。
她快步向前,卻頻頻回頭探視,一頭烏黑及肩的發因快速的步伐而微亂,頰邊的發絲貼在唇畔,稍稍遮掩了她的美麗。
女孩略為緊張的神色,讓人不禁好奇她到底回頭看什么?
“冉冉!
一道溫醇低沉的男性嗓音在她背后響起。
耿冉冉頓住步伐,回過頭看見一名身穿黑色大衣的高大男子。男子深邃平和的俊目注視著她,中長黑發系在腦后,幾撮發絲散落額際,散發出不羈的氣質。
“阿韜——呸,噗、噗!”
見到來人不免興奮的冉冉,一開口就咬到自己的發梢,連忙放下旅行袋,撥攏額前斜分的劉海、將發絲夾到耳后露出一張白凈俏臉,又接著整理服裝儀容。一切就定位后,她才雀躍地蹦到足足高她兩個頭的男子面前,燦目直盯著他。
“柯韜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回臺灣?”
“老板娘打電話到公司。”展夜韜自動拎起她丟在地上的提袋,長腿一跨往機場外邊去。
“媽咪怎么這樣!那你不就三更半夜等著接機?”小嘴扁成一直線,早知道到了臺灣再報告行蹤。
展夜韜笑而不答。公司恰巧只有他在,大家也都知道他日夜顛倒……呃,應該說日夜不分習慣了,半夜接機的工作自然落到他頭上。
一年不見,冉冉出落得更加活潑亮麗,那張說話永遠不嫌累的小嘴,依然考驗著他冷寂的心,他忽覺這些日子以來的寧靜是個不曾習慣的錯覺,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冉冉的存在視為一種理所當然……
“真對不起,害你犧牲睡眠時間來接我!比饺诫p手合十,眼中黑水晶般的清瞳流轉著抱歉,但下一秒又恢復成興奮的吱喳小麻雀,在他身邊繞過來、跳過去。
“可是,我好高興來接機的人是你,真的好開心喔!我說這種話沒有嫌尉大哥他們的意思,但阿韜哥哥來接我的意義就是不一樣!彼@到他身前,倒退著走,伸出小食指左右晃了晃。
展夜韜莞爾淺笑,熟識多年的默契讓冉冉一眼就看出他眼中的疑問。
“當然不一樣啰,因為——哎……”
一雙堅實鐵臂攬住她的腰,免得興奮過度又不看路的小麻雀摔下階梯。
“小心。”
靠著他卓爾遒勁的結實身軀,冉冉白皙的雙頰泛起淡淡紅暈,在他溫暖的臂彎中重新站定,才含羞帶怯地輕聲把話說完。“因為我最喜歡阿韜哥哥!
“看路。”他放開手,寵溺地揉亂她的發,而后走向停車場。
看著他寬闊的背影,冉冉嘟起粉嫩小嘴。
唉,每當她有意或刻意對展夜韜表白,他總是面不改色以其他事情、或者像其他人一樣拍拍她的頭、揉揉她的發簡單帶過,雖然讓喜歡他好多年的她覺得受傷,不過,這種難過的感覺好像也漸漸麻痹了。
麻痹了也好,對吧?否則哪來愈冷愈開花的勇氣呢!只不過,俗語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紗”嗎?為什么她的追男之路就這么坎坷呀?
除非,阿韜哥哥只當她是長不大的小妹妹——
冉冉打了個寒顫,不是因為心中的結論,也不太像是因夜風襲在臉上使然,而是背后那道若有似無的視線。
她迅速撇過頭。
沒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想起搭機來臺前幾個小時的種種,她咽了口唾沫,小跑步跟上前面的展夜韜。
坐進展夜韜的跑車后,副駕駛座上的冉冉拉妥安全帶,又不放心地對著窗外探頭探腦。
“怎么了?”展夜韜從她踏入出境大廳時,就發現她頻頻注意后方。
“沒、沒有呀,我們走吧!”她若無其事地露齒一笑。
也許是她多心了,當時那么暗,那些人應該沒看清楚她的模樣吧?
她只不過是想到碼頭拍幾張橫濱夜景,當作學期末的社團發表作品,誰知,竟讓她無意間撞見日本某位高官政要私購軍火、殺人滅口的場面。
當時距離有點遠,聽不見他們交談的內容,但單單畫面就夠聳動了;又好死不死的,被那些人發現她的存在,也引來危機,好不容易躲躲藏藏逃回飯店、收拾衣物連夜出國避風頭,連京都的外婆家都不敢回了,就怕拖累親人。
她不是故意跑來臺灣連累X保全的成員,他們個個身手了得,絕對足以應付任何角色。說真的,阿韜哥哥就在身邊,她真的安心好多好多。
冉冉望向展夜韜專注開車的側臉,一路上緊繃的心弦總算得以松懈,她輕吁口氣躺進舒適的椅背,在平穩的車速下,強撐了一夜的眼皮愈來愈重。
有阿韜哥哥在,不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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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保全公司,展夜韜來到電腦前,打開視訊系統便看到已經守候在螢幕前的中年女人。
“夜韜,你有接到冉冉嗎?”一張與冉冉酷似的美麗臉龐關切地靠近螢幕。
展夜韜點頭,身軀側出一個角度,讓對方清楚看到在沙發上熟睡的女孩。
女孩側身蜷趴在柔軟的布面長沙發,臉頰枕在手背上,身上覆蓋了一件男用黑大衣,平穩深沉的呼吸顯示她睡得正香甜,毫無防備的小嘴微啟,可愛的睡相宛如一只溫順小貓。
見女兒安然抵臺,正在娘家的松島芝子愛憐又沒好氣地看著女兒。
“這孩子周末在橫濱玩得好好的,說回臺灣就回臺灣,還要我們幫她向學校請假。真是,還非得挑半夜搭機,像逃難似的!”松島芝子抱歉地轉向展夜韜。“都怪我們把她寵壞了。夜韜,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展夜韜搖頭,神情依舊溫和。
“我和繼武還要在日本待上一段時間,這陣子就麻煩你照顧她了,都快期末考了,有空幫我勸她早點回日本上課。我知道你很忙,可是她又特別粘你——”松島芝子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脫口問:“我說夜韜,你覺得我家冉冉——”
“咳咳,年輕人的事我們插不上手,別給人家壓力!币粡堄⒗嗜缥舻哪行阅橗嫈D到螢幕前,耿繼武壓低嗓音打斷妻子,而后朝展夜韜微笑道:“不用管冉冉這個惹禍精,謝謝你專程去機場接她!
冉冉從小就對沉默寡言的展夜韜有超乎尋常的興趣和耐心,這已經不是秘密,只不過男方從未表示過什么。說來他們做父母的都有點慚愧,放任寶貝女兒粘著男人不放,徒增當事人困擾,可是女兒喜歡有什么辦法?
“那好吧,夜韜,你也快去休息!比胍拐埶ソ訖C,松島芝子歉然道。
“請放心,大家會照顧她的。”
等對方結束視訊通話后,展夜韜來到沙發前,居高臨下看著靜靜沉睡的人兒,腦海里浮現十多年前那個仲夏午后的畫面——
薰風徐徐輕送樹梢枝椏的絮語,平和中帶來一絲慵懶氣息。
小女孩探頭從門口望入矮籬笆固成的院子里,看見預期中的身影,粉嫩小嘴微微彎起,黑白分明的眼兒也因笑容彎出可愛的弧度。
她眼中的少年正枕著左臂半躺在樹下的吊床,右手撈著一本厚重的書靠在曲起的右腿前,目光專注在書本上。幾許陽光穿透枝葉,輕輕灑在少年修長又蘊含力量的身軀上,調皮的微風拂動他的黑發,發梢微亂,他并不自知。
她靜靜歪頭凝望少年清逸俊雅的側臉,直到少年將攤開的書本覆蓋在胸口,閉起雙眼。她眼前飄過三兩棵蒲公英的種子,靈機一動,雙手合住一朵小羽毛,澄澈晶亮的盈盈大眼透出一抹惡作劇的笑意,粉額的笑窩更深了。
她輕手輕腳走進院子,來到少年身旁,小手捏著剛才抓到的蒲公英種子,靠近少年英挺的鼻尖——
“嚇!”目的還沒達成,手腕就被對方以不弄痛她的力道捉住,沒預警的她嚇得倒抽一口氣。
少年睜開眼,一張清靈無塵的俏臉映入眼底,他不疾不徐地松手,走下吊床。
她聳聳肩,不在意他的冷漠,小臉漾開甜笑,好奇的前翻后看那本盡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和復雜圖表的書。“這是什么書?”她跟著他來到木桌旁坐定。
“儀器分析!
嗯?不懂。“高中的功課好難喔!彼櫫税櫱伪。
是大學課程,少年沒有糾正。
“書里寫什么?”她睜亮眼抬頭又問。
“字!鄙倌旰唵蔚馈_@個耿家的好奇寶寶總是有一籮筐問題問他,執意他開口不可,但他不想費功夫解釋雷曼光譜分析法,因為就算解釋她也不會懂。
“喔。”也對!小女孩又聳肩笑了笑。“展大哥,你幫我復習數學好不好?明天老師要小考。”她苦下小臉。
見他點了頭,她開心地拿出作業本,翻開被打一堆紅色叉叉的習題,他只好一題一題教她。老師盡責教授,學生有沒有聽進去,從古至今都是另一回事。
“展大哥,我以后可以叫你阿韜哥哥嗎?”她發問。
不都一樣?展夜韜沒有拒絕,輕輕含首。
“耶!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只要我遇到不會的問題你都會教我、幫我解決,永遠是我的阿韜哥哥嗎?”她雙手捧起他的臉,笑咪咪問。
他發現,他的冷漠拒絕不了這張盈盈笑臉,唯一能做的只有點頭。
“好棒喔,阿韜哥哥最好了,我有哥哥啰!”她歡呼著,小小身軀傾往他,軟綿綿的短手臂環抱住他的頸項。
回憶中的畫面定格在小女孩甜美的笑靨上,展夜韜的心思從過去移回現在,他當然明白老板娘想問什么,也清楚老板好意替他避開尷尬。
是該避開這個尷尬。
自有記憶以來,他就是個在各育幼院輾轉流浪的孤兒。個性冷僻沉默的他在育幼院里沒有交過朋友,總是習慣獨來獨往,甚至不與別人交談;十五歲時,老板耿繼武資助他完成學業,還讓他住進他家,并進入‘X’保全”發揮所長。
在這里,除了老板夫婦,他還認識四名性情各異的伙伴,以及老板的獨生女耿冉冉。
他不否認,是他們讓他感受到擁有家人的歸屬感,其中又以碰釘子也不怕痛的冉冉,老愛纏著他東扯西聊,也多虧她,他才逐漸習慣開口融入大家;加上她總愛甜甜地喊他阿韜哥哥,這種仿佛有了妹妹的滿足感,不能算男女之情吧?
更何況,冉冉年紀還輕,對他只是少女的盲目崇拜。試問,一個從小到大把喜歡他掛在嘴邊的女孩,屬于成人間深刻的愛情能占多少成分?或許連冉冉自己都沒搞清楚,誤把親情當成愛情。他更不能隨便為了讓她開心而沖動許諾什么,因為他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
即便她往后遇到了她的真愛,他依然愿意當個兄長默默守護她的笑容,這才是他該做的。
“嗯……”沙發上的人兒咕噥地翻了個身,身上的大衣滑落地面,又繼續她的美夢。
展夜韜拎起大衣重新覆上她,不自覺伸出手掌,將她垂落鼻尖的秀發撥攏至耳后。登時,修長的指尖突然僵在小臉旁——
他對冉冉寵溺的態度,是否給了她錯覺?
如果是這樣,也許該有所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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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陽光透過白色窗簾灑入室內,烘暖了被窩中展出的俏臉。
冉冉舒服地喟嘆了聲,臉蛋磨蹭著溫暖的棉被,而后滿足地伸了個懶腰,細長如羽的睫毛掀動了幾下,對周遭的環境有一瞬的恍惚。
這里是……老爸公司的休息室。咦?她怎么會在這里?
昨夜的回憶一點一滴滲入冉冉仍不太清明的意識,而后想起了一切。
對喔!她連夜搭機從日本飛回臺灣,來接機的還是她的心上人咧!
她好像在他的車里睡著了,是他抱她進來的?
“嘻嘻……”少女芳心一喜,把自己惹的麻煩完全拋諸腦后,羞怯地埋進被窩偷笑,好半晌才從被窩中起身,看了看表!岸伎熘形缌搜剑俊
她神清氣爽地跳下床,盥洗后披了件外套,打算找她的阿韜哥哥一起去享用午餐。冉冉愉快地步出房間,往展夜韜專屬的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不對,阿韜哥哥的休息室已經被他改裝成實驗室了。
X雖是一家將總部設于市內商業大樓里的保全公司,但其間備有成員的專屬休息室和衛浴設備,雖然成員們各自有購屋,但他們若沒事忙的話,多半窩在公司。
其中又以展夜韜最為特殊,幾乎把公司當家,成天關在他的研究室里研發新型器械供伙伴出任務時使用,或接受各國關于武器方面的研究委托。
來到心上人房前,笑盈盈的冉冉遵守禮貌正要敲門時,發現門扉是半掩的,無意間聽見房內傳來一陣談話聲。她好奇地湊近門縫,豎耳傾聽——
“我床上的小東西什么時候回來的?”這連說話聲都聽得出帶著笑意的醇朗嗓音,是尉大哥的!
“凌晨三點!被卮鸬氖钦挂鬼w,語音一貫低平、言簡意賅。
“學校不是還沒放假?嗯,很像她的作風,任誰都拘束不了!蔽咎旌瞥烈髁藭䞍,才又感嘆道:“小東西到日本當交換學生差不多也有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她應該滿二十歲了吧!
尉大哥好討厭!都說她滿二十歲了,還叫她小東西,那感覺好像在叫嬰兒或小貓小狗哎!冉冉在門外做了個鬼臉。
“韜,冉冉的事必須解決。”
門內的尉天浩仿沸知悉她的不滿,改了稱呼,冉冉對他的稱呼滿意多了,但卻被他的話中有話嚇了一跳,一顆心陡地躍升到喉嚨。
尉大哥的第六感會不會太靈了點,知道她惹了麻煩?!
“我幫不了!闭挂鬼w溫吞道。
啊,阿韜哥哥也知道?
“只有你幫得了,她單戀你很久了,不是嗎?”
呼……還好還好,他們指的不是“那件事”,要是被爸媽知道她到橫濱沒兩天就惹麻煩,以后別想溜出去玩了。
房里又再度沉默,聽得冉冉心兒七上八下,絞起手指頭來。
“其實冉冉的條件不錯,可愛活潑又坦率,就是鬼靈精一個。愛惹麻煩了些、所經之處哀鴻遍野!
臭尉大哥,她哪有那么夸張!冉冉鼓起腮幫子,皺了皺俏鼻。
“是沒那么夸張。”尉天浩停頓了一下!暗绻B集美貌與聰慧于一身的冉冉傾心于你這么多年,你都無動于衷,那么……”
重點來了,冉冉側耳再湊上前。
“你該不會只愛男人吧?”
尉天浩得到的回應依然是沉默,他重重地嘆了口長氣。“唉……”
阿韜哥哥沉默,尉大哥嘆氣,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默認”?!
啊啊啊啊啊——
門外的冉冉先是愕然抽氣,然后是一連串發不出來的驚呼聲。
原來,展大哥對她的愛意與表白無動于衷,不是把她當妹妹看待,而是因為他有……斷袖之癖?!如此倨傲不凡、氣宇軒昂的優質男人竟然是同性戀?要是全世界的女人知道了一定相當扼腕痛心。尤其是她,現在就好想大哭一場……
冉冉搖搖欲墜地倒退了幾步,不敢置信地對著門扉搖頭,剛從房里踱出來的尉天浩,看到的就是她這一副天崩地裂的慘烈表情,并不訝異。
“你起床了,歡迎回家!蔽咎旌苾炑诺臏\笑掛在陰柔俊美的臉龐上,展開雙臂迎接她。
“尉大哥,好久不見……”泫然欲泣的人兒在看見熟悉的溫暖微笑后,無法遏止的豆大淚珠就這么滑落,整個人撲入他的懷抱。
“小東西,怎么看到我這么開心,還喜極而泣?”嗚嗚,她不是喜極而泣,是心碎啦……
尉天浩柔聲安慰著,別有用心的帶笑黑眸瞥向門后,里面有個剛入睡不久、被“順利誤認”為喜歡男人的同性戀。
沉浸在難過情緒中的冉冉,并沒有察覺尉天浩高深莫測的表情,她不想說話,逕自沉浸在淚痕斑斑中,悼念莫名其妙逝去的戀情。
“嗚——”輸給男人,她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