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振灝唄!
“我知道他叫楚振灝,我問你剛剛說他是做什么的?”
江馳俊掏掏耳朵,慢條斯理地說:“研發游戲軟體,聽說,幾年前在網路上大熱的游戲‘靈魂戰記’就是出自他的手筆。還有,前一陣子媒體炒得沸沸揚揚,上個星期才開始內側的游戲‘女神’也是他的研發項目。”
上個星期?女神?
呃?怎么她一點也不知道?
難怪楚媽媽那么放心地大肆揮霍,難怪他對金錢一點緊張的概念也沒有。她以為他是樂于清貧,而實際上,他只是安于簡單。
而他,大概比他們江家富裕多了吧?
她居然還那么天真地替他擔心。
真、真是多余。
“喂!”江馳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會吧?這么吃驚?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嗎?你怎么可能事先連一點影子都摸不到?”
嘉璇怔怔然地,苦笑,“的確是一點影子都沒摸到!
“怎么可能?”輪到江馳俊不能置信。
“事實就是如此!奔舞浥颗康氐厣嘲l里,渾身找不出一丁點力氣。
江馳俊蹙眉,越想越不對勁。
那小子分明沒有把阿璇看在眼里,自己的事情不屑于告訴她,甚至,還懷疑她水性楊花。
太過分了!
這哪里叫談戀愛?他哪里有半分在乎阿璇的樣子?
這樣不行,外甥女被人欺負了,他這個做舅舅的哪能不管?
“阿璇,我看——”江馳俊摸著下巴,沉吟起來。
整整兩個星期,一十四天,楚振灝的生活全亂了軌跡。
他的房間不再整潔,白襯衫的領子不再筆直服帖,洗手間里也已經很久沒有聞到刮胡水的味道了。就連從來不曾曠過的課,如今,也鮮少見到他的身影。
他把自己藏了起來,因為他的心迷了路,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要的是什么?
堅持了十多年的信念,幾乎是在聽到沈星河這個名字的剎那,轟然坍塌。
那么,他到底又在堅持一些什么?
開著吉普車,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無目的地轉圈,從起點到起點,他在歧路彷徨,滿心的迷惘。
她曾經說:振灝乖,姐姐知道,你不是一個壞孩子,你是姐姐的驕傲。
振灝,姐姐會等著你的哦,等你慢慢長大,等著振灝長成可以讓人依靠的男子漢。
她說……
于是,他聽了她的話,慢慢積蓄力量,慢慢成長,長成她眼里最最優秀的男人。然而,她卻不再需要那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是他錯了嗎?是他成長得太慢?還是他們分別的時間太長?
他一直以為,只需要一眼,不論相隔多久,不論相隔多遠,只要一眼,他一定能從萬千人群中認出她。
哪怕,只是一個背影。
然而,上天厚待,竟不止給他一個背影,他甚至面對面地看到她,聽到她,而他,卻不認識她。
多么多么諷刺。
設想了無數次的見面場景,他以為,自己會很激動,但他沒有;他甚至以為,她會更加激動,而她,也沒有。
因為,她同樣不認識自己。
十年!多么漫長的十年。可怕的,或許并不是歲月容顏的變遷,而是一些曾經以為不可能放棄,不能放棄的——真心。那么,他是真的真的放棄了嗎?甘愿嗎?
吉普車不知不覺拐進一條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建筑,陌生的行人,或許還有同樣陌生的面包店。
然而,這里,與他的住處不過只隔了四條街而已,他卻一次也沒有從這里走過,一次都沒有。
吉普車緩緩停了下來。
對街一個素雅的招牌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點星面包屋?
是這里了!
他下了車,走上店前面比馬路高一點的騎樓,來到玻璃櫥窗前。
午后的陽光燦爛。
他望著灑進玻璃窗內的陽光,有幾分茫然。
“咦?是你?”
“?”突然,面前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個人影,嚇了他一跳,“星……沈、沈姐姐!
“進來呀,來!鄙蛐呛臃畔率种械耐斜P,快步走了出來,“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彼男θ萦行┢D澀。
“噯,別光站著,進來嘗嘗姐姐的手藝。”星河像小時候一樣,右手搭上他的肩膀,才發覺,她已經夠不上他了。她搖搖頭,笑說:“瞧,振灝真的長成大人了,又高又帥,姐姐都不認識了。要不是聽阿璇說,我還真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他看一眼面包屋,“你會做這份工作!
在一個八歲男孩的心目中,在當年那個小鄉村里,一個大學生,頭頂著多么了不起的光環,身負著多么了不起的榮耀,而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她會跟他在同一個城市的一隅,過著再平凡普通不過的生活。
“你不知道,我喜歡這份工作,每天早晨,當第一爐新鮮的面包出爐,當第一縷香味飄散在空中,當第一個顧客吃上我親手做的糕點,露出滿意的笑容,這一天,我就會得到最大的滿足!
楚振灝看著她在陽光下瑩瑩發亮的雙眼,沉默了。
當年,也是同一雙眼睛,讓他看到了一條光明的道路,他一直追著這條路走,追得好辛苦,卻原來,走錯了路。
他原本以為,她要的生活,一定會是最精致最完美的。
“怎么?干嗎一直看著我?是不是姐姐老了好多?”沈星河溫柔地微笑。從第一眼看到他起,她就喜歡這個固執沉默的小男孩,他有著許許多多別扭的心思,有著單親小孩特別敏感的自尊,也有著如同所有八歲小男孩一樣的叛逆。
然而,惟獨對她,他聽話,而且依賴。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驕傲。
“不,沈姐姐一點也沒有老,她還是那么年輕漂亮!背駷⒖∽载摰哪橗嬰y得露出一抹孩子氣的神態。
“呵,”星河笑,“沒想到,小振灝的嘴巴也變得這么甜了,難怪連馳俊家的小公主也那么聽你的話!
“小公主?”
“阿璇哪。這么多天沒見到她,是不是想她了?”
阿璇?他心頭一震。
“她——還好嗎?”
他以為自己是在生著嘉璇的氣,可,這一刻,他卻那么想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為什么一連兩個星期都不見到她的人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
“不好,很不好!鄙蛐呛油崎_玻璃門,楚振灝只得跟了進去,“馳俊打算讓她出國留學。”
“出——國?”
“對呀,手續已經在辦了。你要喝什么?”她回過頭來問他。
“什么時候?”
“嗄?”
“什么時候走?”
“最快也要一兩個月吧。”
“喔。知道了!
“就這樣?”星河挑眉。
“出國是好事——”
“什么是好事?什么又是壞事?對于嘉璇來說,或許留下來才是她想要的呢?”楚振灝的冷淡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那么,認識江馳俊,對于你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嗄?”
“老實說,我沒有料到你會選擇他!背駷吐曊f。
這是他意料之外的又一件事。他討厭意外,討厭變數。為什么世事總不能由人掌控?他開始覺得煩躁。
沈星河偏頭,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怡然微笑,“呵,原來你是來討教愛情的?”她笑著的時候,黑發從肩后瀉下,飄灑了一身。
玻璃窗上折射過來的陽光,和著淡淡的粉塵,在她臉上投下陰影。
歲月有痕。
誰說紅顏不會老?眼前的沈星河,柔婉仍在,溫柔仍在,只是那眉梢眼角的細紋,藏也藏不住。
不一樣了,跟十幾年前的她,終究不一樣了。
那分明圓潤的臉龐露出尖尖的下頜,曾經閃著夢幻光澤的眼睛也染上了風霜的痕跡,難怪,他認不出她。
那么,自己呢?
他自己,有沒有改變?
“你覺得,我跟馳俊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對嗎?”
“是!彼記得那男人手腕上那么庸俗的金光。
“如果你這樣說,就是還不懂得愛!彼尤灰恍,絢光在容顏上流轉。
“是嗎?”他望著她,有點傷感地笑了。如果他不懂得愛,又怎么會想念一個人十多年?
“你試過想念一個人,想得呼吸困難?想念一個人,想得輾轉難眠嗎?你試過,要忘掉一個人,像要忘掉心跳?忘掉一個人,像要忘掉記憶一樣痛苦嗎?甚至于,你試過,即便彼此刺得對方傷痕累累,也要抱在一起取暖嗎?”
想念一個人,會呼吸困難?忘掉一個人,像要忘掉心跳?
不。不是這樣的。愛一個人,不僅僅是這樣的。
“如果,有一個人,讓你每天都想看到她,她的生活每一點,每一滴,你都會想要去模仿,想要更加靠近她,讓她的目光看向你,讓她感覺到你的存在,讓她因為你的努力而驕傲自豪,那么,這又是什么?”
“是偶像崇拜!”
“嗄?”
“比如說,我年輕的時候崇拜過張國榮啊,那時候真的好迷他,甚至,有一陣子,我還瘋狂地學唱歌,想象著有一天,也能站在紅館,跟他一起歌唱!
“呃……”
看著他那一臉吃驚的表情,沈星河哈哈大笑。
“你沒有想到吧?其實人有很多面,也許,有的時候,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面?但,最重要的,是要看清自己的心。問問你自己,究竟舍不舍放走那個人!彼掌鹦θ,表情變得認真。
“你說小麥?”楚振灝的視線穿過她,落在她身后,半晌,微笑起來,“她的確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很愛管閑事,又重義氣,不過,對于既定好的目標,卻又很認真努力!
“是嗎?不過,我覺得她就善變了一點,粗魯了一點,也野蠻了一點,和你不大一樣!
“那是你不了解她,其實,她有時候也是很乖巧的。只不過,是有些喜歡鬧別扭而已!闭Z氣里的疼惜,掩也掩不住。
“這不就是了?”沈星河點點頭,用著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難道你沒有發現?雖然你想起那個人的時候,不會呼吸困難,不會輾轉難眠,但——你會微笑!
會微笑。
想起她的時候。
多么簡單的理由,卻那么鏗鏘有力量。
原來愛一個人,就是應該這么簡單?
突然之間,楚振灝發現自己找不到麥嘉璇了。
學校里,說她請了長假,打她手機,沒開。教授說她這個月輪到去母親家,去平安車行,曾超對他毫不客氣,去她母親家,又總說她不在。
到這時,他才開始瘋狂地想念她。
他不怪她沒有告訴自己沈星河的事,不怪她隱瞞自己。這一刻,他只要見到她,告訴她,不要走,不要離開她,他舍不得她。
直到這刻,他的心才豁然開朗,直到她幾乎要走出他的視線,他才醒來。從一場做了十多年的夢中醒來。
天!他一直是愛她的,他愛的人,其實是嘉璇!
他應該早知道的。
他其實,早知道。
他的心已經改變,只是,從不肯承認而已。
他不肯承認自己忘掉了沈星河,以為,忘掉了她,就是否定了自己十多年的努力。而其實,這么多年一分一厘的改變,又怎說不是為了等待嘉璇的出現?
緣分這個東西,誰猜得透?摸得清?
每天每天,從早晨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問候嘉璇的母親和小舅。他不再覺得那個男人庸俗,而終于領教了他的厲害精明。
就像沈星河說的,其實每個人都有很多個面,你根本無法從其中一個面去了解任何一個人。
包括自己。
而每天每天,他得到的,總是千篇一律的答復。
嘉璇不在。
她不在,她會去哪?
每天每天,從希望到失望,又從失望到再度燃起希望,周而復始,他才終于領悟到思念一個人的辛苦。
吃飯的時候,他會想:沒有人提醒她,她今天會不會忘了吃飯?
上課的時候,他會想:教室里空下來的那一張椅子,會不會也如他一樣覺得寂寞?
路過籃球場的時候,他更會想:上次她硬塞給他的情書,到底被他遺落在了何方?即使,只是經由她的手傳遞,他也覺得,那封淡藍色信箋,是他們開啟彼此緣分的鑰匙?上,當時,他并沒有珍惜。
而現在,他明白了,肯付出了,她為他做過多少,他都要一一做回來,無論她需要多少愛,他肯他要他愿意把一切都給她……
但是,她不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