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隨著日子的增加,他把花園里的螞蟻窩數了一遍又一遍;把長廊里精致的雕刻研究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他終于受不了地決定乖乖回去讓劭羽戲弄,也比在這里強。他無聊地步向凌門的主堂蒼郁樓,想要去找這時一定在處理門內瑣事的凌鷲。
他緩緩地穿過磚雕的弧形拱門,正想要出聲時,卻聽到里頭有一陣壓低的聲音,遂悄悄地透過雕花窗子聽著凌鷲與凌云的對話。
“少主,這消息正確嗎?”
“再正確不過了!绷柙戚p描淡寫的說:“你之前待在那兒時,不是也知道他們已經岌岌可危了嗎?”
“是沒錯!钡菚r他以為以冰心堂堂主的能力,那點小挫折根本不算什么。
“若你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問,現在江湖上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的!
凌鷲深吸了一口氣,緊握著雙手,“你要我怎么做?”
凌云淡笑道:“告不告訴季獅,由你決定。”他停頓了一下,“不過,以他的性子,如果讓他知道你瞞他,他可能會砍了你!
“可是你要我怎么告訴他冰心堂已經毀了?”凌鷲情緒激動地說。
此時,門外的季獅瞪大了雙眼喃喃自語道:“怎么可能?”
“說不說的結果都由你承擔,我只是告訴你這件事的嚴重性!
“可是……”
季獅再也忍不住地從門外沖了進來,拉著凌云的衣領,激動地問:“說!你們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獅!你別這樣!绷楮惿锨跋胍矒崴那榫w。
“不要碰我!”
凌云見狀,以十分平靜的口吻道:“冰心堂毀了!
“不可能!”季獅想也不想就吼道。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但這是真的,季獅!
季獅向后退了一步,轉頭看著凌鷲,想在他的眼里找到開玩笑的成分,卻只見凌鷲沉重地點了點頭,不發一語。
季獅抱住頭,不愿意相信地吼了聲,然后頭也不回地往馬廄奔去。
而一旁的凌鷲見狀,毫不遲疑地追了上去。
※◇※◇※
季獅騎著馬日夜趕路,馬不停蹄地往揚州奔去。
即使他的雙腿內側已磨出了如拇指般大小的水泡,他還是不曾停下來休息。
而跨下的馬若撐不住,他就換一匹馬繼續奔馳。這樣的情形嚇著了許多路人,但他還是像旋風一般地倏忽而過。
在回冰心堂的路上,他的腦中閃過在冰心堂生活的點點滴滴,實在怎么也不敢相信之前聽到的噩耗是真的。
直到從小生活到大的冰心堂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才停下馬……只是,這再也不是他所熟悉的冰心堂了。
原本富麗堂皇,揚州百姓戲稱之為宮殿的冰心堂,如今已面目全非,斷瓦殘垣處處可見,還有被火肆虐過的痕跡。
以前主子嘻笑的古華軒,凜扇的沐云院,以及他自己生活的繽玉院,在火神的吞噬之下,轉眼已成空。他愣愣地蹲下去撿起一片焦黑得無法辨識的瓦片,心中百感交集。
這時,一個在附近閑逛的白發老人走了過來,“你在這兒做什么?哎呀,那個不值錢啦!”老人看著季獅手上焦黑的瓦片好心地道。
“不值錢?”季獅看著眼前的老人。
“是呀,那個被火燒過了,怎么會值錢!崩先送nD了一下,又說:“你來得太慢啦!能用的早就被人撿光了!
季獅合上雙眼沉淀自己心中的情緒,再緩緩張開眼,以極平靜又無音調的語氣問著眼前的老人:“以前住在這里的人呢?”
那老人搔搔頭答道:“不知道,來得及跑的人都跑了,來不及跑的人就被燒死了。”
“燒死?”他緊握著拳頭。
“是呀。”老人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記得官差好象在這兒找到了十幾具焦尸呢!
聽到這里,季獅激動得跪了下去,“十幾具!”他狂笑的聲音里混著濃濃的傷痛,“為什么會這樣?”
老人看到他這瘋狂的模樣,心生怯意地趕忙離開。
而凌鷲到達時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他慌張地跳下馬,用力地摟著情緒不穩的季獅。
“季獅……”他擔心地喚著他的名字。
“不要碰我!”季獅發怒地說。
可是凌鷲卻抱得更緊。
“我叫你不要碰我!”他開始狂亂地拍打著他,“你為什么不早一點告訴我!為什么?”
“我——”
“你什么?你為什么要瞞我?”幾天趕路的疲累,讓他無力地放下胡亂拍打的手,語氣里滿是絕望。
“我也是幾日前才知道冰心堂的情況這么嚴重。”他解釋道。
“你應該在我離開冰心堂前就提醒我,而不是在這兒放馬后炮!”他拭干淚水,努力以平靜的語氣道:“你走!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凌鷲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就因為這樣,你就要我永遠消失在你面前?”
“什么叫只是這樣?”季獅氣憤地看著他,“這里是我從小到大的依靠,有我從小到大的同伴,有我從小到大的一切……”他嗚咽地哭喊著。
能夠體會季獅心情的凌鷲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趁季獅不注意時點了他的啞穴,帶著他前往凌門在揚州的客棧。
※◇※◇※
到了客棧,凌鷲擔心地看著季獅,幫他解開穴道后,他本以為他會大吵大鬧,沒想到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他。
但他這個樣子卻讓凌鷲更加心慌,“你說話呀?”
“你要我說什么?”季獅的聲音里是一片冷然,“我是個背叛者!
“你不是!”
“我是!奔惊{拉扯著自己的頭,一張小臉變得扭曲。
“這不是你的錯!绷楮惥o張地拉下他自虐的手。
“是!”季獅語帶哽咽的說:“冰心堂里的人在逃亡的時候——我在干嘛?我在悠哉地過著無知的日子!”
“別這樣。”
“都是你,都是你不告訴我。”可惡,為什么他這么愚蠢!早在主子為了堂內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就應該察覺了,而不是到了現下落得連主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季獅,事情沒你想的這么嚴重!绷楮悋@了一口氣,“至少我得知那些被燒死的人里,并沒有冰心堂堂主!
“說清楚一點!”季獅緊張地拉著凌鷲的衣袖。
“我聽少生說,你們堂主半個月前就陸續地遣送一些奴仆離開,他與關皓則獨自留在堂內,但最后官差發現的焦尸里并沒有與他們體型相似的,皆是一些彪形大漢,所以我想以你們堂主的能力,他一定還活著,只要他還活著,重建冰心堂必定是指日可待的!彼潇o地分析給季獅聽。
聽到這里,季獅才放松了緊繃已久的肩頭,“主子還活著……”
“是呀,所以我們會找到他的!
“既然主子還活著,那我就一定要找到他!”季獅立下誓言。
“我幫你!绷楮惿斐鲎约簼M是厚繭的大手。
“嗯!奔惊{點了點頭,收起悲痛的情緒,把手交了出去。
※◇※◇※
季獅與凌鷲兩人在客棧住了下來,季獅早出晚歸地出去找尋劭羽和關皓的下落,而凌鷺則是利用凌門的眼線來幫忙尋找。
但忙了一整個月,卻沒有半點成果,季獅俊俏的小臉愈來愈瘦,看得凌鷲心疼不已。
“獅,我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彼p道。
季獅覺悟地點頭,“那該怎么辦呢?”他實在不知道除了找之外,他還能做些什么?雖然他以前常常抱怨主子的頑劣,但在冰心堂內一向都是主子為他們擋風遮雨,如今……
“我想你的主子應該是有心想躲你!
“躲我?”
“是呀,為了某些原因!彼f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覺得我們先回凌門讓少主發凌門文檄,這樣尋起人來就容易得多了!
“可以嗎?這并不是你們凌門的事。”季獅有所顧慮的問。
“放心,包在我身上!绷楮悡嶂陌l絲。
無法可想的事獅只好點頭,決定依凌鷲的意思。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地以凌鷲為中心。
※◇※◇※
再次回到凌門,凌鷲和季獅的心情都變得無比沉重,凌鷲在路上不斷地注意季獅的情緒起伏,唯恐他一個不注意,季獅又會出什么狀況。
“凌鷲!奔惊{擔心地瞅著他。
“凌門最近也發生了什么事嗎?”他看著眼前第一次沒有改變的大門問道。
凌鷲了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們進去看看!
踏入門內,一陣物品摔落聲從蒼郁樓里傳了出來,凌鷲皺起眉頭,急忙地往主樓走去,卻聽見里頭傳來咒罵聲。
“氣死我了!那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凌云左手一拐,珍貴的花瓶隨即應聲落下。
一旁的冰霧來不及心痛,又急得跳腳,“別丟,那個很貴!
可惜正在氣頭上的凌云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地上扔去。
“哇!”冰霧大喊出聲,差點流下他珍貴的眼淚。嗚,七萬兩耶!他一生最喜歡的莫過于柔軟的身子與珍貴的東西了。
可是冰霧抬頭一看,又見凌云拿起另一個茶壺毫不客氣地想往地上丟去,他艱辛地吞了吞口水,準備要流下他自弱冠以來的第一顆珍貴淚珠。
“少主,你在做什么?”凌鷲沖進來驚訝地問,在他的印象中,凌云一向是一個冷靜的人,今日怎么會……
而季獅則是擔心地拉著凌鷲。
凌云一見竟是凌鷲與季獅,他僵硬地放下手中正要往地上砸去的墨褐色茶壺,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你們回來了!
在凌云放下茶壺的那一那,冰霧趕緊將它抱在懷中,用衣袖擦去還來不及落下的淚,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好!
“是呀!奔惊{不自然地回答,小心翼翼地看著凌鷲。
只見凌鷲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坐下吧!绷柙坡氏嚷渥,“你們這次出去有何收獲?”
季獅搖了搖頭,緊咬著唇,“我找不到主子!
“這是自然。”凌云已經恢復以往閑適的模樣,“他有心躲你們。”
“為什么?”
“也許是他沒臉見你。”
季獅一聽到這里,許久不曾流出的淚水差點又翻滾而出,“又不是主子的錯!主子沒必要把責任往自個兒的身上攬!
但身旁的凌鷲只是靜靜地看著凌云,頗為懷疑這答案的可能性。
“唉,我也知道,不過他就是這樣的人!庇辛碎_玩笑的興致,凌云突然想要讓季獅流下淚,所以做繼續道:“我想他和關皓現在可能在哪個破屋里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而且……”
可惜,熟知凌云習性的凌鷲開口:“少主,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找到他們吧?”
沉醉在悲傷情緒中的季獅如夢初醒似地驚叫了一聲,連忙拉著凌云問:“少主,你有沒有辦法?”
“我?”他哼了一聲,悠哉地撫著自己修長的玉指,不經心地道:“有,也沒有。”
“什么意思?”季獅緊張地問:“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別這么緊張。”他趁季獅不注意時,拉著他坐了下來,還好心地幫他揉揉僵硬的肩膀:“季獅,你肩膀的線條好美!”
而凌鷲當然無法忍受見自己心愛的人被人吃豆腐,一把拉起季獅,以極不悅的口氣問:“你到底有沒有辦法?”
要不是知道他最有能力,且他又不愿見季獅日漸消瘦下去,他再怎樣也不會回來求他。
“別這么急,少主這么說一定就是他有辦法!倍自谝慌院鴾I水,撿著釉質光滑、色彩華美的碎瓷片的冰霧柔聲地道,表面上他好象是想要柔和現場氣氛,但卻在心里暗想,千萬不要再惹少主生氣了——嗚,他的寶貝。
“呵呵——”眼見自己的玩具被搶走,且凌鷲又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凌云識相地放手。
“若發出凌門文檄,我想不用多久就有他們的消息了!
“那就趕快發呀!”季獅著急的說。
“我也想,不過……”他睜大無辜的雙眼,“祖有明訓,非為凌門親信絕不隨意動用這道指令!
有祖訓才怪!凌鷲與冰霧在心里暗想,江湖上誰不知道凌門是剛崛起沒多久的門派。
但當凌鷲正想要說出口時,卻被凌云捏了下大腿,他還用嘴形示意他閉嘴。
凌云瞪著凌鷲。沒錯,是沒有什么祖訓,但他適才才決定的不行嗎?
傻傻的季獅不自覺地掉入陷阱,“那么該怎么辦?”
“簡單,只要你跟了我們的二當家,不要說什么你的主子啦。連阿貓、阿狗,我都可以為你找來一牛車!
“可是我找阿貓、阿狗做什么?”季獅疑惑地嘟起雙唇。
很顯然的,他沒聽出凌云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是說,跟著凌鷲!”凌云差點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一會兒,決定用最簡單扼要的方法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咦?”季獅嚇得根本反應不過來。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我……”他看著凌鷲有些緊張的臉,再想到主子與關皓的下落,許久之后,終于點頭表示答應。
※◇※◇※
一回到華岫軒,凌鷲的目光就不曾離開過季獅,他的雙手不停地搓揉著,彷佛欲言又止似的。
而季獅也尷尬地坐在一旁,不發一語。
“獅……”凌騖深吸了一口氣,仍然不太敢相信方才發生的事情,他強壓住心中的喜悅,小心地問:“你真的愿意跟著我?”
一聽到這話,季獅的臉就像是喝醉了酒般的紅。
“獅!”
“你不要一直叫好不好!”季獅有些惱羞成怒。
“你問這么奇怪的問題,教我怎么回答?”難不成還真的要他明他趕快來享用他嗎?一想到這里,他更是羞紅雙頰。
“我只是想確定你的心意!绷楮惪吹郊惊{如此緊張,輕輕地摟住他,“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你!”季獅抬起頭,望進凌鷲出黑深遂如星夜的眸子,一時被深深地吸引而回不了神。
凌鷲看見季獅呆愣的模樣,誤解地苦笑道:“我知道了,其實你是為了你主子才會出此下策的吧?”
“我——”聞言,季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說“對”好象也不是,說“不對”又不盡然……他蹙起眉頭,連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他只知道當凌云問他時,他就很自然的答應了,唉!這個問題還真是惱人!
“別這樣,我并不想為難你!绷楮惷銖姷匦Φ,見季獅這樣,心中的苦澀不禁又添了幾分!辈徽撊绾,我還是會幫你的,只是——在這段時間,你可能要忍耐跟我在一起!
季獅安靜地看著他,本來想要解釋,但卻很清楚現在的他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于是他決定等尋到自己的主子后,再來仔細思索這個惱人的問題。
※◇※◇※
一間看似廢棄已久的小屋,在夜深的時候突然出現一抹不起眼的燭光,隨著夏夜的風吹動,燭火也晃動著,彷佛隨時都會熄滅一般。
“知道感謝我了吧?”一個身著灰衣的男子輕聲道。
“算我欠你一份人情!弊弦履凶訅旱鸵袅枯p笑,“那兩個人——你確定有能力解決?”
“放心,由我親自計畫的計謀有哪次失敗過了?”
“那就好!弊弦履凶臃判牡赜趿丝跉猓俺商齑谀莾,可耗費了我不少的精神與體力。”
“是嗎?”灰衣男子不屑地說:“我看,你根本就是個戲子。”
聞言,紫衣男子倒也不以為意,只是笑了一聲。
“彼此、彼此!
灰衣男子聞言也笑了出聲,“沒想到,我們第一次合作就有這么豐碩的成果,我想……我們就再玩大一點吧,只要是妨礙了計畫的人——全部通殺!”
紫衣男子領悟地看著他,狂笑出聲:“正合我意!
由此,一場極大的陰謀從冰心堂向凌門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