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瞠目,“你要教我這個?”
“廢話,當你師傅一事還能有假?哎哎,你別不愿意哦,像我這么難得的師傅可是很難請得到的哦,別人求還求不來咧。”
“我怕我笨,到時你又發脾氣怎么辦。”她故意的,想看他的反應。見他微微皺下眉,她不情愿地道:“那就盡量少發脾氣嘍,不過,你可不許像學琴那么笨!闭f完把手里的竹條隨手一扔,一個拋物線倒插蔥在松軟的泥土里。
“哎,學了那么多常見藥材了,可不是白出來玩的,我要檢查成果哦!辈卮烘倚Φ刈咴谇懊妫蹿w決跟了上來,便開始了考試。一看到認得的藥材便隨手指去“這個”“那個”的,快得趙決光是轉頭看上下左右的花花草草就有得他累的了,嘴里還忙不迭地“啊——茜草”、“這個,這個——夏枯草”、“唔,是荊芥吧”,簡直是錯誤百出,惹得藏春又好氣又好笑的。
“不是吧,這記得這叫什么蒼術的,不對?你瞪我做什么?錯了我也無可奈何呀,你知道這藥材就有點那個,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藥才也是——普天下的植物也莫不是藥呀。”
“這不就是藥食同源嘛。啊,停一下,”蹲下來指著腳邊的一株無名植物道,“這叫天南星,可以用在中風頭暈的,主要是用根莖!
“這個?中風?”趙決似乎頗有興趣,看藏春點頭,準備動手就挖。藏春忙攔住他,這可是要在秋冬采控才管用的,春天采只會讓藥力失效,“你干嗎?”
“我爹以前有部下就是得這個病沒了的,我先拿這個回去,沒準我爹得了沒處醫!闭f著又動手去扯——連根拔起。
“口沒遮攔的,再說風、癆、鼓、格是四大難癥,基本上沒什么特別好的方法了!
“那你又說……”耍他呀。
“療效是如此,可是病情深重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先師們一直說要善于治未病,此才為上醫嘛!边@個都不懂。
切,趙決看手里的天南星,我扔。藏春看他一眼,默默地把它撿回來,在原來拔出的上方把根往里插進去再填上土。
“干嗎,不就一棵小草嘛!彼挪灰詾槿荒兀僬f了藥材鋪里不是都會有的嗎?
“你可是大少爺,又怎么會懂那些為了尋一株草藥而生活著的人的辛苦。”她是淡淡地說出這話的,看一眼仍然展現青翠的草,這樣的日了里該是會存活下來的,拍拍手站起來。
她的背影,有某種他在這么些日子接觸下仍不懂的東西,“包括你嗎?”
藏春怔了一下,回頭淡然一笑,“是的,也包括我!
“我……”他不知說什么好。
“我本來就是一個普通的郎中,自然是要來采藥的,這很正常。”她很坦然,不是因為面對他,僅僅是一向面對生活的坦然,“再說了,你不是一開始就說我是下等市井之徒嗎?討生活便是如此。”
“不是的,我……”我什么呢?
“好了,咦?你看,這居然有一片劉寄奴,平時很少見的哦,這種草藥可以療傷哦,止血效果也很好呢!
“那那,巴豆,樹好高哦,以前我也采過哦,現在藥鋪里還有呢,要到秋天才能采,讓你吃一點,包你拉瀉好幾天!边@女人胡說什么!趙決難得平靜一下的心情又給她挑起了,“我說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和你?你看到那邊那株牽;藛幔科浞N子也是可以瀉下的,而且有毒,我看還是用這個較好!
“你……”趙決猛地撲過去打算教訓一下這個越來越無法無天不把他放在眼里,不,從一開始她就沒把他放在眼里過。藏春眼尖反應快,呵呵大笑跑了開去。
明明是要拿她出氣的,可每次一看到她笑,無論是靜靜地凝著你的笑還是像現在隨性地大笑,又覺得有一種叫滿足的情緒包圍過來,讓他覺得即使是她說他是笨蛋也是值得的。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意味著什么呢?
“少,少爺又出去呀?”管家涎著笑問候趙決,只換了一個冷眼,摸摸鼻子,臉轉向身邊的藏春,“夫子今天又教什么給少爺呀?”
“管家好,學了配伍原則,現正準備去南城采藥。”
“哦哦,采藥啊。呵呵,少爺又學了新知識呀,陳大夫真是厲害啊。呵呵!
管家沒頭沒腦的,讓趙決大為光火,別以為他不知道爹在打什么主意,要不是藏春在旁邊,省得她老說他小孩子亂發脾氣這才沒吱聲,管家還想沒完沒了地探聽什么。
接到趙決的冰山來襲,管家干笑一下退下幾步,“趕時間呀,你們忙,呵呵,少爺請,陳大夫請。”
看兩人一踏出門,管家自己也趕快溜。
“王管家似乎很怕你?”
“哪有,府里有這么多事,他不要做事呀?”趙決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承認的,只心里恨恨地想:他再多說一句我就折斷他的脖子,還能不怕我嗎?現在除了我爹,最不怕我的就是你了,居然還敢問管家怕不怕我?
“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瞪管家。”
“我哪有,我的眼神一向很冷冽的!
趙決不承認還仰起臉裝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樣,卻引來藏春一陣笑,“你呀——你真可愛!
這女人胡說些什么?說他可愛?他的嘴都快抽抽了,想給她回嘴,可話在嗓子里轉來轉去又咽下去了,說他可愛?嗯,他可愛?
四月的京都溫暖而濕潤,這樣的天可以說是最好的天氣,再往下到了本八月可是會比較干燥而悶熱的,雖然現在溫度還是偏低的,但厚重的棉衣都褪了下來,顯得清爽方便許多,而玄武道上人來人往的比以往都要來得熱鬧。
藏春站在路邊的字攤上隨意翻看著,剛才趙決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說有些事要辦,讓她先隨便看看。難得有時間有心情上街走走,思及此,這一個月來似乎是她二十年來最為自在與輕松的一個月,和過去的生活有很多出入,比如,她學會了最基本的彈琴,想到這個她不由淺淺笑起來,一開始連自己都沒想到會和這樣的富家少爺相處得來呢,雖然他還是和她過去所認識時一樣總愛帶一副了不起的混世惡霸的表情,走在路上只要是知道他的人莫不避得遠遠的,她不用看他的反應也可知道他定是會在心里哼哼地說自己又是什么堂堂趙大少爺的話,每一遇到這樣的事這就成了他的口頭禪,這個——反到讓她覺得他是個孩子,可愛的。
只是不過——她淡然地笑了,把目光放向正巧翻看的一頁書目里。
二妃怨處云沉沉,二妃哭處湘水深,商人酒滴廟前草,蕭颯風生斑竹林。是曲詞。
輕輕地念著,心里卻有了痕跡。
“哎,看什么呢,這么專注!鄙砗筇匠鰝頭來,藏春只小小地驚跳了一下,看到趙決背負著手,“買什么呢?”
“這個,呵呵,沒買什么!壁w決不自在地道,緩緩地讓袖子長長地垂了下來,再偷偷地塞進袖兜里。
連掩飾都不會,做得也太明顯了,不過她也不甚在意,她也沒有那么大的好奇,只“唔”了一聲正待要走,突聞有人遠遠地喊:“趙兄——趙兄——等等——”
兩人都循聲望去,原來是李律、王懷仁與張蹤芳,正為看到趙決而高興正要朝他們過來。兩人對視一眼……
“你和你的朋友聊聊,反正我又不認識,我到前面的‘十里香’等你!彼木o張那么明顯,她好意地提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再說,省得到時他們對她問東問西的。
“這樣——行嗎?”他有些吞吐,又有些擔心。
“放心好了,等不來你我會自個回去的,就這樣啊,走了!辈卮合袷桥c他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悠然自得地走開,陽光照得她青色的衫子微微發白,趙決有些出神。
“趙兄看什么呢?美女嗎?”李律一個巴掌拍在趙決的肩上,說完這話又哈哈大笑對著其他兩人說,“趙兄怎么會看美女?哪有女人入得了趙兄的眼哪,是吧?”其余兩人也笑,不知何故,趙決覺得異常地心煩,忍不住又望望藏春遠去的背影。
“趙兄啊,咱哥幾個好久沒在一起,走,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可是……”
“正是,難得在此遇到趙兄,去去去,包你大開眼界。”幾人你一言我一句,推拉著趙決離開了。
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呢,卻原來是“聚寶齋”新來了一派玉石,似乎是成套的,什么翡翠瓜果、白菜,還有玉石蓮、玉雕珊瑚樹和一套玉石18羅漢,雖然確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但是,他們幾個沒看出來他很煩嗎?還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沒完沒了的,說要讓他買那個翡翠白菜給王懷仁,那個珊瑚樹就給李律,還有那個蓮花送給張蹤芳,他們當凱子是不是?于是他讓老板把這些什么菜呀花的都送到成王府里去。他們還要他請他們去“富臨戲院”去聽戲。去去去,他才沒那個興趣,付了銀子,開頭也沒聽完就溜了。
也不知道藏春還在不在“十里香”等他哦。
才踏進店里小二就涎著笑臉過來,“趙公子……”
“去!币皇謸]開,真礙眼,沒看到本公子在找人嗎?四顧一環,蹬蹬上二樓,一眼就看到了她,好心情立即涌了上來,正想過去嚇嚇她,立時收住了腳。鬼使神差地在背對她的位置坐了下來。一眼瞄見小二想上來招呼他,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射了出去,嚇得小二差點滾下樓梯。
罷了罷了,看來趙公子心情不佳,只要不鬧出事來就好。
這個娘娘腔到底是誰?趙決想回頭去看又怕讓藏春發現,哼哼,趁他走開這么一會就和別的男子有說有笑地在這里喝茶?
藏春也沒想到會遇到蘇硯,聽蘇硯的意思興許這個月《太平圣惠方》即可出臺,他說的沒錯,這本書的出臺在醫藥界將會是一大影響。而這次負責參與收集與編注的醫官想來都會得到皇上的嘉獎,若不是他們十四年來夜以繼日地勞作想來也不會有今日之成果。蘇硯還說父親有感此次的成績與效應想要在書院里開設醫類課業以規范此類學子的學習。藏春是有見過院士的,心里對他的頭腦不禁要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這——院士也能想得到。
“話說回來,藏春兄,到時可以去做授業解惑之人呢,不知可否有幸能請到藏春兄呢。”
“我?”沒想到蘇硯有此一說,微愣才回神答道,“蘇兄說笑了,我怎么行?我去豈不貽笑大方?”
“怎么會,以藏春的學識,必是不成問題。到時我會接替父親的位掌管書院,屆時必可以與藏春下一同創出新的天地,神仙眷侶也莫過如此,豈不羨煞旁人?”說這話的時候蘇硯的眼清亮許多,也直接了許多。
他說什么?趙決微微握緊了拳。而藏春——
淡淡地笑,淡淡地說:“這倒是要多謝蘇兄美意,只是小弟我資質平庸,怕是不能擔此大任!
“藏春兄何必推委?難不成看不起在下嗎?”蘇硯更進一步。
藏春仍是好脾氣地淡定地道:“蘇兄莫要誤會,只是兄弟我只懂得看看小病,開開小方,怕是會誤了蘇兄的美好遠景,到時豈不……”
“怎么會,我看藏春兄……”蘇硯再接再厲的,而身后的趙決眼直跳,面有青筋地一拍而起,桌上的茶壺振了一下,也振到了身后的兩人。
他大咧咧地站到兩人中間,也不看蘇硯只對藏春說:“怎么這么久,再不回去趕不上晚飯了!
他怎么了?陰郁的臉。
“藏春兄,這是……”蘇硯看著趙決,一臉的戾色,這個少年人是……
“哦,這位是成王府的趙決,這位是,”看看趙決難看的臉色,“譽海書院的公子蘇硯。”
蘇什么鬼硯!“嗦,誰要認識他,我們走。”趙決才不管他是哪家的公子,他只想早早離開這個鬼地方,呃,順便帶上綠豆一起。
“原來是趙公子,久仰!碧K硯涵養倒是好,并不介懷趙決的話,不過他的禮貌客氣只換來人家的一個大白眼。
“走啦。”趙決伸出手去拉藏春,看著藏春不明顯地退了一步,眼一暗,不過,這已經夠了,他吃驚地看著藏春,然后不信的目光再轉向蘇硯的臉上,一種憤怒而酸澀的情潮涌了上來,填塞他整個胸膛。
不走是吧。他突然伸手用力一扯,把藏春扯了過來,而蘇硯怕出什么事也想去抓住藏春,卻被趙決一下揮了開去。
“別以為你是什么書院的公子就敢對本少爺無禮,告訴你,你在本少爺眼里也不過是個下等人,想我堂堂王爺世子,你連和我說話都不配,還不滾!”
“藏春……”蘇硯才不管趙決那一套,這個公子混世是出了名的,他只關心藏春,而這也是他認識藏春一來第一次直呼其名而不是其他。
藏春曲肘手不著痕跡地收回手,像沒事似的說道:“蘇兄,今日多有得罪,我們改日再聊!
“藏春……”
她淺淡地笑,“我沒事,我現在替成王爺……診病,所以認識世子。”
是這樣?蘇硯略為驚訝而又不十分相信地看著藏春,真是這樣?他有些失神地看著她,再看趙決,他——
趙決已甩袖而去,見蘇硯不做聲,藏春便作揖告別。
揉揉發紅的手腕,看向不遠處生氣大步走在前面的趙決,想追上去可最終也只輕嘆一聲,靜靜地跟在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