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陰差陽亦錯(2)
聲聲嘶啞的呼喊就在耳畔,怎知話中的人竟卻不急著回答,她似乎還在專心于下棋——眼睛緊盯著經緯交錯的棋盤眨也不眨,“該父親大人落子了!笔撬谝淮未叽賹Ψ铰渥。
對面,修屏遙夾著黑子的指尖隱約一顫,而后從容地放入棋盤,“喀噠!
“喀噠。”未料這一次對方跟子竟跟得極快,仿佛是不假思索地落了那粒子。
“喀噠”、“喀噠”……此起彼伏,錯落有致的聲音,轉眼間兩人的棋子便已布滿了整個棋盤,棋速也變成前所未有的迅疾。不像是對弈,倒像是——戰爭。每一子皆不留余地。
“老爺!小姐!你們——”司歆在一旁又氣又急,跺著雙腳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小姐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心愛的男子要娶別人為妻,她竟還可以這樣悠閑地下著棋!難道她從前的皆是虛情假意——還是說她真真是超脫了凡塵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
終于,最后一子,勝負落定,“女兒輸了。”脂硯抿唇莞爾,轉而望向司歆,略微困惑的眼神仿佛這才發現她的存在,“司歆你……方才說什么了?”
“皇上一個月后就要娶左大臣的女兒為妻了!”氣至深處,司歆早已察覺不出自己的語氣有多激烈,“小姐你——你還不快去跟他討個說法?!真是急死人了!”
“這樣啊,他要娶陌桐了……”不緊不慢的語氣,竟還是笑著接下她的話的。脂硯的手指輕輕地捋著自己的發絲,這樣細致而專注地捋著,一面喃喃地念著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話,“因為陌桐才是左大臣的女兒——而我修脂硯,是右大臣的女兒……”
她轉而怔忡地望向修屏遙,僅那么一瞬間,原本晶澈的流光竟已滯澀成枯潭死水,里面倒映的是整個世界焦黃的落葉,以及整個世界里空而虛綽的影子都落在她的臉上,此外看不清她任何表情,“父親大人,他怎么可以……”
回應她的是漫長的死寂,耳朵里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刮進皮膚里的是凝冷的秋風,浸透到了血液里,骨子里,這樣凄涼到讓人從心底蔓生出絕望……
“哈……自作孽,不可活!焙龅匾宦曧б獾闹S笑,脂硯驀地起身便往亭外走去。她的臉色早已氣到發冷發白,偏那冷白里還透著某種瑰艷到分不清顏色的笑。邁的是那樣輕快的,瀟灑的步子,層疊的裙袂獵獵翩躚如紫蝶……
一步,兩步,三步……腿腳陡然虛軟得厲害,冷汗涔涔的手心更已是冰涼一片。轉瞬間眼前的一切都變成斑斑塊塊的空白,早已虛空的身體竟再也抽不出一絲力氣……
夙嬰,你這自作聰明的昏……君——那是她陷入黑暗前的唯一意識。
“脂硯!”
“小姐!”
走火入魔,心脈俱損。接踵而至的便是氣虛昏迷,偶爾清醒,而后再度陷入昏迷……待脂硯稍微調理好內理可以下床走路時,已是大半個月之后——
這半個月間夙嬰沒有來找過她,或許也是找過了卻無法見她?因為她已經讓父親大人毀去了那條密道——她始終是氣著他的。
而實際卻是:這半個月來夙嬰一直被繁瑣的國事纏身,迎親之籌更是讓他焦頭爛額,偏又碰上女丞相的胞弟成親,告假還鄉至今未歸,便忙得沒有時間去找脂硯,更沒有時間去發現她其實是右大臣的女兒的事實。
自作聰明,造成陰錯陽差——認定了心愛的姑娘絕非佞臣之女便是皇帝最大的失誤!
秋暮漸生寒意,蕭瑟的晚風吹得也緊了,漫天的落葉仿佛折了翅膀的枯葉蝶,撲簌簌地旋著轉兒從流汀閣前經過,是否真會化作塵泥去護根?脂硯一面望著窗外的落葉發怔,一面心不在焉地梳理著自己的長發,不覺間三千青絲已落了一地。誰曾憐,落發只為相思苦?
“小姐!小姐你別梳了!”一推門便看見這樣的場景,司歆難過得肺都疼了,也顧不得主仆有別,一把奪過了對方手里的桃木梳,“小姐再梳,都可以直接去尼姑庵了……”她紅著眼啞聲道,望見對方憔悴的臉色又是一陣揪心的疼。
脂硯低眉注視著滿地繾綣的青絲,淡淡一笑,“難怪我從前都不落發,是不是都留著為今年而落的啊……”竟還能用這樣輕巧的語氣說著玩笑話!
“小姐!奴婢求小姐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司歆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力磨搓,企圖讓這雙冰涼無骨的手溫暖起來。猛然間她想起了天大的正事——
“對了小姐!奴婢方才聽說,皇上如今正在集市上呢!”這些天哭得眼里全是血絲的她難能露出一抹笑容,且伴著聲聲急切的催促,“小姐趕快去集市跟他解釋清楚啊!”
脂硯困惑地揚起眉,意非所指地問了一句:“皇帝怎么不去上朝?”
“小姐——”情急之下,司歆索性用雙手捧住她的臉,字字頓頓地告訴她,“小姐你聽好了,奴婢這就幫你描黛梳妝,然后帶你去見皇上!”
說罷也不管對方是否答應,便直接從銅鏡后的檀木香盒里掏出了青黛脂粉,細致地為她敷起粉來。一面還在心下嘆息:若是從前的小姐定是不需要這些粉黛修顏的,可現在——小姐的臉色這樣差,原本潤澤如瓷的臉——如今乍看竟像是緊貼在臉骨上的白紙,紙上畫著一雙大的,漆黑如墨的眼,深深地窈陷進去。流光也是冰涼的,看人的時候察覺不到一絲溫度。
都說西施捧心是病態的美,從前她不信,可現在她怎么能不信?!她家的小姐——竟也成了活脫脫的病美人!這樣的,讓人心疼……
脂硯便端坐好由著她敷粉,許是胭脂的香味太怡人,她漸漸地闔上眼睛……
街市上,路人如潮,竊竊嬉笑著紛擠而至。脂硯遠遠地望過去,那于蕓蕓萬眾中央翩翩然而立、無需多余言笑便已風情自現的,正是皇帝夙嬰。他的身邊還站著許多未曾謀面的人,臉上堆滿謙恭的笑,詳盡地為他介紹著當今街市的繁榮。
“如今的皇帝,當真是與百姓打成一片了吧。正好。正、好……”脂硯喃喃自語,內心卻泛起一陣莫名的失落。仿佛最心愛的寶物被別人分享了去——是忍著氣的不甘。
不經意間,皇帝朝她所在的方向瞥去一眼,眸光一滯,“脂……硯?”顯然驚訝于會在此地碰見她。即將嫁為人妻的女子,不是應該好好待在閨中凝神養性的嗎?
脂硯朝他頷首示意,端著溫雅的微笑靜靜地望著他疾步朝自己走近,而后站定在身前,“唉,這么久沒見你,朕快要相思成疾了。”他的眼里總有一種寵溺的笑,而后略微傾身,貼近了她的耳朵曖昧地道:“你呢,有沒有想過朕?”還是那樣輕漫到近乎調笑的語氣,里面的情意讓人難辨真假。
那一瞬,脂硯的心里陡然一陣沒來由的恐慌,原本堅定不移的信念也統統動搖起來,而后本能地退步避開了他的親近,“陛下……”她咬咬唇,沒有說下去。
夙嬰揚揚眉,像是好笑,“好害羞嗎?都已經——”他忽然緘口,轉而細細地端詳起她的臉來,瞧久了,連眉頭也攏在了一起,“你敷粉了?”他驀地抬手扣住她的下巴,逼她與自己對視,“你的臉色——怎么這樣難看?”冷厲的聲音像在質問,同時指下用力,在她細薄的肌膚上捏出一道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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