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臺南。
南臺灣的夏天總是特別炎熱,夾雜著陰雨連綿,明明方才還是碧空萬里,轉眼間就變成烏云密布,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接到男人打來的電話時,古星辰正一個人在公車站等公車。
“你在哪?”電話里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沉,吝嗇得像是沒有溫度。
“我……我剛去了‘椰樹百貨’面試!豹q如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脖子,導致她連連咽了好幾口口水才緊張地回答。
椰樹百貨是歷峰集團旗下的一間大型百貨公司,是一個結合購物、休閑、餐飲、娛樂等多功能的大型購物中心。
他聽后,少見的問了句:“結果怎么樣?”
這類似關心的舉止令星辰一愕,趕緊說:“還不知道,說要等消息……你還在國外嗎?爸爸叫我晚上回去一趟……”
他沒有回答她,而是直接掛斷了電話。
星辰愣了一會兒,心里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她抬起頭,毫無目地性的眺向遠方。
巨大的鳳凰木矗立在街頭,鮮艷如火的花朵,已是開到最后一季了,一場雨澆下來,紛紛直往下墜,樹下便宛如鋪著一層紅,既像昂貴的紅地毯,也像腥風血雨的海洋。
星辰木然地看著那些花兒,它們……多像浸泡在雨水中尸體。
五年前的一天,她也曾像這些花朵一樣,渾身冰涼地躺在浴缸,任憑浴缸中的血水徹底地漫過頭頂……
那些,大概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吧?
已經久得她都忘了痛,久到她都快想不起一些細枝末節了。
如果那個時候死掉,是不是會更好一點?
不會。
死亡,對她來說都已經成為奢侈,而且她根本就沒有這個機會。
耳邊赫然又響起男人惡魔般的聲音,清晰地仿佛就在耳畔。
“古星辰,如果你再敢尋死,我就讓古世昌一家給你陪葬!”
在外人面前總是謙虛謹慎、彬彬有禮的男人,那晚的聲音如同滲著零下三十度的冰冷,現在回想起來,除此之外,應該還有一絲惱羞成怒,抑或是氣急敗壞吧!
他怎么會讓她死呢?
他還沒玩夠她呢!
她古星辰是他傅珩手掌里捏著的小白鼠,他想讓她生,她就得好好活著;他如果厭倦了,就會毫不客氣地捏死她!
是的,他會捏死她,而不是放過她。
前幾年,她還猶自抱有幻想,盼望著哪天他厭倦了自己,就會甩掉她。
可是五年過去了,一千八百多天,那么長,那么長,長到她已經絕望到連想都不敢想了……用力搖了搖頭,星辰不愿再去想有關于那男人的一分一毫。
今天是周末,中午她接到養父的電話,要她回位于郊區的古家吃飯。
雖然不想回去,不想看到養母的一臉嫌惡,或聽到那家子女的惡語相向,但當電話里傳來養父的聲音時,她沒有拒絕。
乘車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才到達了目的地,養父一家目前住的這所豪宅,雖然在各方面都比不上幾年前住過的那幢古家老宅,但也是寸土寸金,真應了那句“有多少的身家住多大的房子”,養父身為巨大財團“古氏”的董事之一,這幾年在“古氏”發展順利,大權在握,如果沒有那位看起來不慍不火,其實城府很深的傅特助擋著,估計早就把“古氏總裁”這個頭銜從聲消跡滅、搞不清楚到底是死是活的古少爺手里搶走了吧!
星辰想著古家的恩怨情仇,覺得真像電視臺八點檔里放的連續劇一樣,疊蕩起伏、一言難盡。
心事重重地下了車,好死不死又碰上了一場滂沱大雨,她忘了帶傘,以至于全身都被淋得濕透,看著眼前囂張的雨勢,內心生出了無力感。
真是搞不懂,為什么豪宅都得建在半山腰呢?中途根本沒有躲雨的地方!
沒辦法,她只好硬著頭皮冒雨朝山上跑當她氣喘吁吁、急急忙忙地跑進屋內,狼狽地站在玄關處,才驚覺屋里有客人!
他們正準備用餐。
氣氛很好,賓客交談甚歡,一派和樂融融。
晶亮璀璨的大型水晶燈下,長長的歐式餐桌上擺放著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端坐在桌前的每個人都是衣冠楚楚,舉止優雅。
而她,則是冒冒失失闖進上流家庭的小流浪兒。
星辰呆站在那里,沒敢往餐桌處看,裙擺和發尾還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著水,很快在腳邊匯聚成一小灘水洼,弄得價格不菲的波斯手工地毯泥濘不堪。
“老爺、太太,星辰小姐回來了!痹缬袀蛉俗叩讲妥肋,小聲地向家中的男、女主人稟報。
“哎呀,古星辰,你怎么弄得像從臭水溝爬出來的老鼠一樣?”
下一秒,惡毒的譏笑聲乍然響起,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刺進了她的耳朵里。
這譏諷來自古家大小姐古麗莎,她名義上的姊姊。
“怎么這樣冒冒失失的?瞧你那副鬼樣子,還嫌不夠丟臉?”養母馬倫娜尖酸刻薄的聲音里,充滿了厭惡和不耐煩,訓斥了幾句后話語一轉,似在對客人表達歉意:“不好意思,讓大家看笑話了,這孩子是我們在孤兒院領養的,出身不好,一直待在加拿大,回來都快半年了,還學不會規矩,真是傷腦筋。”
“原來是收養的呀!”
“古董事和古太太真是善心,總是默默的做慈善!
“是呀!喲,瞧噍,長得很漂亮呢……”席間傳來竊竊私語,或驚訝,或驚艷,讓星辰的臉上有如火燒。
她低著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這時,一道清朗悅耳、男性特有的磁性嗓音傳過來。
他說:“沒關系,星辰小姐請便,若是著涼了,可就糟了!
如果不帶任何偏見,男人的聲音其實很好聽,溫和、優雅、不疾不徐,像緩緩的一縷輕風,也像所謂的“Healing系”歌手,擁有能撫平任何疼痛傷口的魔力。
就連古麗莎,這位在上流社會閱男無數,被媒體稱為‘玩咖’的千金大小姐,每每聽到男人醇酒般的嗓音,都不禁心蕩神搖,她迷戀的望著心儀的男人,心似乎都快要醉掉了。
然而這個聲音聽在星辰耳中,卻比惡魔的召喚還要讓人恐怖。
她渾身打了個寒噤,慢慢地抬起頭,準確無誤地撞進一雙明亮深邃的黑眸里。
那看上去十分悠然淡漠的男人,目光銳利、挺鼻俊秀,就連身上那套看起來很低調的灰藍條紋西裝,敞開的領口邊露出的白色襯衫,也只是替他增添了使人嘆服的優雅質感。
這真是個好看且有教養的男人,但星辰卻猶如置身于冰天雪地,寒意籠上全身。
她飛快地低頭避開了那道如炬目光,不敢再看一眼。
“星辰,還愣著做什么?快上樓換衣服去!”養父古世昌趁機催促她離開。
應了一聲,她俐落地脫下鞋,光著腳匆匆忙忙地奔上樓,一頭鉆進走廊盡頭屬于自己的小房間,再也沒有打算下去。
溫暖的水柱劈頭蓋臉地澆在臉上,星辰揚著臉,緊閉雙眼,全身僵硬地站在花灑下,極盡全力掩飾住即將沖口而出的尖叫和恐懼,胸腔悶得幾乎無法喘息,當下所有的慌亂都緣自于……他回來了!
一星期前,聽鐘點女傭說他出差去了法國,她松了口氣,索性樂得逍遙,天天待在療養院,也不愿意回到那個他為她打造的牢籠。
可是現在,他毫無預兆地回到臺灣,還和她一樣出現在了古家,這種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行徑,使星辰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又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