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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后 第5章 作者:于晴
    天初亮,大街百姓尚且不多,一見徐達快馬經過,紛紛走避;适医l軍兵為免驚嚇百姓,均是分散在京師街道上,一見是她,皆是按兵不動。

    “二皇子有令,先莫逮她!

    徐達策馬直奔自家小宅。馬蹄未停,她就自馬背躍下,將韁繩塞給出門迎接的婢女。

    徐達疾奔入宅,直通她的閨房,取出珍放在柜里的一尺鳳凰袍。她正要快步出去,忽見臥房里的隨身長刀,她只遲疑一會兒,就收回目光,奔出府上馬而去。

    “等等,小姐,你發沒扎好啊!辨九χ鴵炱鹉嗟厣系陌l繩,但徐達早已不見蹤影。婢女心知有異,連忙關上宅門,匆匆往大魏質子府而去。

    徐達直接在馬背上披上鳳凰袍,也不管是否弄臟袍身,一到獄門,她立即跳下馬大喊:”西玄徐達,奉徐太師之命帶囚犯秦大永!

    幾名獄衛皆是一呆,細細打量眼前這位穿著御賜鳳凰袍的女子。

    一頭飛揚黑發未束,平常旁分的劉海如今幾乎掩去她的黑眼,但劉海下透著晶亮的厲色,御賜鳳凰袍穿在百宮身上該是高貴又風雅,偏面前這人的鳳凰袍僅僅曳地一尺,衣腰未緊,不高貴也不風雅,簡直在糟蹋這件袍子……卻令得在場獄官不由自主地噤聲起來。

    其中一名獄官動了動嘴,認了好久才認出眼前的人來。

    “徐二小姐嗎?秦大永是重刑犯,沒有廷尉令牌萬萬不見得,何況秦大永所犯案件,已有二皇子負責,沒有二皇子的命令,即使太師也……”

    徐達無視獄官緊張的神色,沉聲喝道:”都不看見我身上穿的是什么嗎?”

    “二小姐,沒有二皇子的旨令,真的……”

    “徐二小姐!庇歇z官自獄門現身,面有難色!爆F在你想見的人,已經走了!

    徐達渾身一震。

    獄官上下打量著她,哼聲道:”咱們正審著呢,你一聲大喝,秦大永就咬舌自盡了。這要我們底下人怎么回報?難道……要我們照說,秦大永一聽你大喊,便一力承下罪名?這其中的曲曲折折,還請二小姐向二皇子說個明白才好。”

    死了?頭兒死了!徐達不理獄官,直奔入獄。

    一入獄門,就是刑室。她先是聞到一股濃重的腥臭,接著,她看見倒臥在血泊里的漢子……,那是不是頭兒,她已經認不出來了,會折磨成這樣,要的分明不是口供,而是在逼這人死。

    她慢慢地蹲下來,指腹輕輕觸著流滿泥地的鮮血。血還沒有凝固,還有些溫熱,如果能讓它們回流,眼前這男人就能復活了吧。

    她以為她夠快,事關皇室,廷尉哪可能輕易結案?就算是要栽贓也得要載個好樣子,討個供詞才成。她心里的頭兒,就算是斬斷四肢,也不可能去承認他沒做過的一切。

    她小心翼翼舉手碰著那五官模糊的尸體。

    “……是我……不好……徐達無能至此……連個相救的人……都救不得……”出口的話破碎到喉口陣陣刺痛。

    活了十九年,她到底真真正正做過什么?如果頭兒今天結識的不是徐達,而是徐回,徐直,是不是就能及時救回一條命?

    如果頭兒真是聽見她在獄門外的喊話而咬舌自盡,那在頭兒心里必是要保住她……背后那人有心要殺掉每一個可能得知頭兒要做什么大事的人,他才不愿拖累她……誰有這么天大的威權……

    她猛然起身。

    獄官一顫,下意識地退后,嘴里喃著:”二小姐,這鳳凰袍沾上此地積血,是有罪的……”

    徐達徹底無視他,直接策馬而去。她心里只有一個目的地。

    當她騎著快馬經過醉心樓時,有幾名小倌正打著呵欠開窗,見到旋風般的英姿,以為自己眼花,再一定睛,脫口叫道:”徐二小姐!”他眼兒瞪大,大呼小叫:”不得了了,是不是我瞧錯了,她的手上、衣袍都是血啊!”

    溫于意正在穿衣,聽得外頭小倌亂吵亂嚷,頓住。

    “王爺?”清風正溫柔地替他攏衣平袍。

    他揮開她,快步行至大廳,問道:”徐達往哪兒走?”

    小倌一看是他,想了想,答道:”往西通街那兒吧!

    西通街?西通街上有什么?有……秦大永宅子!溫于意心里一整,這女人不是挺愛明哲保身的嗎?不是該去獄牢后憑吊幾滴淚,就繼續過她平順的人生嗎?

    還是,她是因人而異,寧愿為那個秦大永豁出去?

    “王爺!”清風追了出來,以極低的聲音輕聲道:”這是西玄自家事,王爺昨晚來此避禍,如今何苦再蹚進去?若能與徐家交好是最好不過,但王爺這兩年只結識徐達,避開其他徐家人,王爺此舉,不是動了真心嗎?”

    溫于意看她一眼,冷笑一聲:”真心?北A人也有真心嗎?莫說我,你又曾得到誰的真心過?本王任何一舉一動已逃不過你眼皮下,如今你還想限制本王行動么?”語畢,揮袍而去。

    已出醉心樓,真好有貴族公子要離去,溫于意大笑,搶馬而去!毙值,晚點馬兒再賠你!”

    他往西統街直奔而去,眼尖瞥見皇室禁衛隊的軍員不著痕跡混入市井里。當他通行無阻來到秦宅時,徐達正要推開秦宅大門,他飛身下馬,奔前拉住她的手腕。

    她手上滿是鮮血!

    “徐達,跟我走!”

    他竟然甩開。他面有薄怒,冷聲道:”徐達!與你無關的事,你偏要惹禍上身嗎?你已經避開了,為何還要直往里頭找死?”

    她停頓,慢慢地回頭看著他。晨風撩起她的長發,露出那雙恍惚赤紅的美目。

    他驚愕她近乎木然的神色。

    她思緒鈍鈍,思索片刻,才沙啞道:”秦大永一脈單傳,徐達若不互助他妻兒,將來九泉之下,當兄弟的我如何面對他?”

    “……只當是兄弟,你就這般視死如歸,把命都豁出去?”

    他的聲音始終在她周遭浮浮蕩蕩著,她聽不真切,也無心凝神去聽。她轉頭走進秦宅。

    宅里靜悄悄地,她只來過兩回,但見嫂子不怎么歡迎,從此。她不再來了。

    她看見地上被毒死的仆婢,背脊一陣陣寒涼。她一路走去,見到秦家夫婦的寢房門大開,木然的顏色終于有了變化,她聲音粗啞叫道:”嫂子!”她奔進屋里抱起那著白衫貌姿平庸的婦人。

    “……徐達?”那看似幾乎已斷氣的尸體猛地張眼。

    “是我!嫂子!”徐達大喜過望!蔽冶愀⒆尤フ掖蠓颍 彼昧Ρ鹕┳,卻發現嫂子死死扣住她的肩膀,五指竟使力到掐入她的肌膚里。

    “嫂子?”

    “……大永死了嗎?大永真的死了嗎?為什么你還活著?徐達,為什么你還沒有被抓走?”

    “我……嫂子,是我的錯,昨天晚上我該跟著頭兒……”她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不會去醉心樓!如果時間能倒流,她寧愿一生孤獨,也要保住頭兒!

    “……他們逼我畏罪自殺……連我孩兒都要灌毒酒……孩子呢?孩子呢?”

    徐達驚惶地四處張望,最后有個人抱在她面前,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這嬰孩也被灌毒了,眼見是活不下了。”

    她聞言,呆呆地看著被塞進嫂子懷里的嬰兒。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頭兒的孩子,原來,嬰兒都生的這般……死氣沉沉。

    “……徐達,孩子沒死吧?我護著他,我一直護著他……要喝毒酒我喝,他是大永唯一的孩子,我不讓他有事……他不能有事……”她張著大眼吃力望著徐達。”是不是我要大永去跟皇家子孫交好,逼他去干些大事,這才害他……”

    “不是……不是……”

    “那,就是你了!”婦人忽地松開孩子,再次扣緊徐達的手臂。徐達連忙護住那嬰兒,婦人視若無睹,恨極地瞪著她!庇心阍冢笥啦皇窃摕o事嗎?”

    在旁聽這一切的溫于意,俊目微地瞇起。

    “你不是神師算過,一生平順嗎?你任官職這兩年,他連一次大傷也沒有,他笑稱你是福星,我想他說的也許有理,為什么你這次不救他?不救他?”

    溫于意估量著這婦人生命已到盡頭,不可能再隨意放話,便暗松口氣。

    “嫂子,我……”徐達無言以對,滿心愧疚。

    她青筋暴凸,死死瞪著徐達。”你不是喜歡他嗎?你不是迷戀他嗎?為什么不救他?為什么不救他?”

    徐達呆住,隨即猛搖頭!鄙┳,你誤會了!誤會了!”

    那細長指甲狠狠在徐達臂上刮著。她硬是撐住最后一口氣,咬牙切齒道:”徐達,你要是真喜歡大永,就要保住他的孩子!”

    “我一定會保住頭兒的孩子!”

    “你要怎么保?徐達,你要怎么保?這世上除了大永,我誰也不信,你要怎么讓我信?”她眼珠已是暴凸。

    徐達只想她安心離世,一時沒細想,抓了傾斜一半沒喝完的毒酒一口飲盡。

    [徐達!]溫于意面色大變。

    徐達緊緊反握著她冰涼的雙手,真心道:”嫂子,從現在起,我與孩子的性命一線相連,我有得救她定有得救。徐達若不幸身亡,自會在九泉之下向你們一家三人賠罪!”

    夫人先是震驚地望著她,而后神色漸漸柔和,淚珠滾落充滿死灰的頰面。

    “……你出身西玄徐家,徐家定會救你……大永沒看錯人……我兒……就托你了……”語畢,身子一歪,咽下最后一口氣。

    溫于意輕輕將婦人尸體踢開,硬是拉起徐達!弊,我帶你找大夫去!”

    方才與秦氏對話,已耗盡徐達所有心力。她愣愣看著懷里因而半天,喃道:”王爺,昨晚你與大魏王爺在京師北邊醉心樓窩上一夜,是避禍吧?徐達死也要當個明白鬼,您可否告訴我,秦大永到底是為何而死的?”

    溫于意對她慢吞吞不救自己的舉動感到惱怒。他答道:”還能為什么死?不過是皇子內斗下的犧牲品罷了。”

    “皇子內斗?三皇子跟……誰?”她思緒有些混亂,茫茫然的。

    “……有人……有人本有意設陷讓秦大永引你跳下去,從此你就只能為他賣命……該說借你姓氏,逼你背后的徐家站在他那頭,哪知你昨晚沒去,我估量那人將錯就錯,先誆秦大永三皇子有謀亂之嫌殺他,再讓秦大永背罪,這方面細節我尚不知情……徐達,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 

    他又想拉過她,她卻退了一步。

    徐達喃喃自語:”太子向來看重頭兒眾人皆知,他怎會重傷太子?太子入獄見他……不是為了救頭兒,而是自傷臂膀來擺脫嫌疑嗎?”她低低笑了聲。

    “到頭,你就是為了這種人嗎?”

    “徐達!”

    她忽地抬頭!蓖鯛斉c那設陷的人較好,所以知道這計劃,才會在昨晚去醉心樓避開嫌疑?”

    溫于意不答,默認了。

    徐達見狀,連啼笑皆非的悲哀感覺都沒有了。原來,他早知她該踏入陷阱,才會在見著她時萬分錯愕。

    那李容治呢?也是一樣嗎?

    從頭到尾,她都只是別人利用的棋子嗎?這個徐姓,害死世上唯一會待她好的人。這個徐姓,還要跟她到什么時候?

    “他利用你,絕不會傷你性命。”溫于意輕聲道:”了不起,將你扯入西玄皇室權力中,讓你不再有以往逍遙的日子過而已……”

    不傷她性命,因為她姓徐。但被利用者不姓徐時,就痛下殺手?

    她低頭看著懷里昏迷的嬰兒,心知自己非要振作不可——”皇室的毒藥么……民間藥館哪解的了?如今我也中毒了,就算父女之情再淡薄,父親也不會見我死在他面前吧?”她喃喃著說服自己,轉身就要沖出去。

    溫于意立即擋在她面前,硬是扣住她抱孩子的手腕。

    “徐達,孩子給我,別讓他拖住你!

    她沒有放手。

    “你可以撐,他卻撐不了片刻。我府里有北塘入參靈芝可以替他吊上幾刻,你先去,我隨后就帶孩子過去!币娝是死死不放手,他微地苦笑:”這兩年,就算彼此無法坦率以待,但我可曾真真正正害過你?”

    她心虛已亂,終于松了手,抬眼看他,啞聲道:”多謝王爺!”

    方才她一直是垂著臉的,此刻一抬,溫于意滿心驚懼!蹦恪

    她沒有注意他驚恐的表情,不再拖延時間,奔出秦府再度策馬而去。

    大街上前所未有的陰涼……以前不曾感受過,現在她只覺涼風刺著臉膚,幾乎張不開眼睛。

    她回頭,長發隨著鳳凰袍飛揚著。

    叫她的是一名年輕男子。她認出那是小國世子,每年小國送來的生活金錢不足,讓這些小國質子過的不怎么如意。她怕質子餓死在西玄,有時只得硬著頭皮捐出她的月俸,送給這些小國質子度難關。

    小國世子一見她的臉,嚇得跌坐在地。隨即,他回神,顫顫張口,大喊:”我……我……我看見徐家二小姐了!在這里!在這里!快來人啊!是我看見!是我先找到的!”

    明明心理該感到悲涼,此刻她卻什么感覺也沒有了。馬蹄未停,她收回目光,直策近京師南邊的徐府。

    徐府外早已布滿皇室禁衛軍。她視若無睹,翻身下馬的同時,一個趔趄,她差點撲倒在地,最后還是仗著拉住馬韁,才穩下身子。

    她毫不遲疑走進徐府大門,竟無一兵一卒攔住她。門邊的老仆一見她的臉就傻了。

    “二……二……”

    “父親呢?在府里嗎?”明明嘴里已經在動了,她卻發現登了好一陣子她才聽見自己的話。

    “老爺在廳里……二小姐……你……你……”

    她越過他走向大廳。廳門外頭皇室禁衛軍林立,她也恍若未見,步進大廳。

    “父親,女兒回來了。”她眼底鎖住那個老人。

    徐長楓看著她,沉聲問道:”昨晚你上哪里了?”

    徐達深深看他一眼,慢吞吞掃過廳里的其他人……徐直,徐回,還有一名紅袍男子背著自己在欣賞盆景。

    她何德何能?居然如此勞師動眾,連徐回都將那把陰刀帶在身邊了呢。

    她又看向眼前神色漠然的老人。這老人,明明五十五了,卻有四十多的相貌。自母親逝世后,他積極想再有個孩子,一個真真正正以徐長楓的徐字為姓的孩子,可惜,至今他的妾房沒有為他生出個孩子來。

    他的三個孩兒里,徐直、徐回性冷,與他不親,愿意與他親的,他瞧不起。

    忽地,她頰面有些發癢,有什么自眼角滑落頰面,她抬頭看看屋梁,哪來的水……她抹了抹,看著指腹半天,才認出沾在臉上的是什么。她莞爾一笑,伏跪在地,啞聲說道:”父親,是女兒錯了!女兒不該夜宿醉心樓,誤了大事。本該自請罪責,大女兒誤食毒藥,還請父親速請太醫過府相治。”那語氣顯得貪生怕死。

    “你可知秦大永犯了何罪?你平日與他很有交情?”

    啪嗒啪嗒的,她臉上滑下的水,在泥地上漸漸聚攏成一小洼的血色,看久了,眼前透出去的都成紅色了,徐達垂目粗聲道:

    “女兒平日并無朋友,秦大永乃女兒上司,談不上什么交情!彼媛都鼻,跪著想爬上前,但雙膝無力,整個人撲倒在地,貪生之情畢露。她顫聲道:“父親真要眼睜睜見女兒死在此地嗎?女兒還不想死。∏蟾赣H救救女兒!”

    徐長楓沒有吭聲,甚至,沒有低頭看向她。

    坐在一旁的徐回,慢慢直起身子,攥起長刀。

    一直在賞盆里牡丹的紅袍男子,終于將注意力轉到這頭。他慢步行來,微地彎身在徐達身邊,柔聲道:

    “二姑娘為何如此狼狽?你怎么蹚進這種渾水里來?那秦大永真真害人不淺,連累了徐家一門。廷尉本該請二姑娘過去問個翔實,但二姑娘是何等人物?要是讓那些下賤人傷了二姑娘分毫,西玄皇室怎么對得起徐家?”

    徐達心里一顫,拳頭緊握。溫于意沒有明說,但她怎會不知那幕后人是誰?

    在徐長楓身邊的徐直淡聲插嘴:“二皇子言重了。徐家后人若是污了祖宗之名,就算是死罪,我們也會親自將她押到王爺面前!

    朱色錦衣的男子正是西玄二皇子。他一直對徐直存著幾分情意,遂討好她道:“二姑娘哪會干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呢?來人,快去請太醫來,片刻不得耽誤!二姑娘先起來吧。父親已將這事交給本王查個明白。放心吧,本王向來不會誤枉好人!彼浅:眯牡厮统鍪直匙屗鲋鹕。

    “……多謝王爺。”

    二皇子漫不經心地瞟著徐達伸手攀扶。那手膚色略略黑了點,沾著血跡,雖然手骨線條極美,卻不幸因練武有些粗糙。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昨兒個二姑娘夜宿醉心樓,是為了找小倌吧?怎么?沒找著嗎?”

    他本是隨口問著,也沒要她回答,但,她忽然抬頭,望向他,絢爛一笑:

    “找著了!我找著了!本來我還在擔心,這位黃公子不能陪我終生,如今是我多想。我想,是我多慮了!

    西玄二皇子皺皺眉,尋思片刻,又道:

    “你可知,秦大永的親信全是共犯,他們都已畏罪自盡,本王也是迫于無奈,才得親自來問你啊……”

    他話未完,就見徐達猛地瞪著他。

    散亂的劉海遮眼,但血絲如細泉不住自眼角滑落,明明血痕破七竅而出,滿面流竄,為什么她還能支持這么久?怕死到連閉眼都不敢嗎?還是……他瞇眼,對上那雙波濤恨意的美眸,心頭突地一跳。

    他記得半個月前見這徐達,不過是個看得順眼的黑美人罷了,現在她滿面血垢,讓他看不清她的面貌,卻令他想起幼年在宮里深處看過的一幅人物肖像。

    那幅畫,據說是太祖皇帝要陪葬的,但不知何故,最后藏在宮里。畫中人看似武將又不是從武,似男似女,英姿颯颯,讓人望而生畏、生敬、生……直到他看見與畫中有著三分神似的徐直,他才知當年的古老畫中人是徐家先祖。

    他的手背一陣劇痛,他吃痛地甩開她,低頭一看,手背竟然被她狠狠刮傷。

    徐達早就沒有體力支撐自己,她跌坐在地,眼前已是紅霧一片,再也看不見任何人。

    “二姑娘跟那幾人相熟么?”西玄二皇子的聲音自遠方飄來。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這氣若游絲的聲音,是她的。

    “二姑娘否認得真快啊!蹦锹曇羲圃趷u笑。

    恥笑她貪生怕死嗎?是啊,她貪生怕死到心里一點羞恥感都沒有。她悠悠忽忽,不再抬頭看父親,就這么垂著首保住最后力氣等著太醫。

    西玄二皇子又問她幾句,但她仿佛失了聽覺,居然不回應。他回頭看了看徐直與徐回,都當沒看見徐達性命垂!斦嫒缰{言一般,彼此并無交集,沒有姊妹之情了嗎?

    他一時沉吟著,不知該不該扣住徐達這枚棋子?

    就在這當口,太醫趕到,徐達一聽,立即抬眼望向廳門方向。

    “太……醫老了么?”那喜聲被喉間一口血嗆得破碎。

    太醫匆匆忙地趕來,定睛一瞧,差點嚇得魂飛魄散,還是身邊的男子扶住他,這才沒有跌倒。

    那男子,正是李容治。他輕輕掃過徐達,一頓,轉而對上西玄二皇子的目光,他苦笑:“我在徐府門前遇上太醫,便一塊進來,想請他替我看風害呢。”

    他聲音還有些風寒后的粗啞,徐達動了一下,微地側頭,眼皮輕顫,似乎想往他這里看來。

    “大魏王爺為何來徐府?有事?”西玄二皇子皺眉。

    李容治含蓄一笑,往徐達看去,墨眸明顯流露出不忍。他道:“太醫先去看吧,二姑娘她……太師,本王扶二姑娘起來,好否?”

    徐長楓瞟瞟不作聲的二皇子,答道:“何必勞動王爺?”他舉步上前,一把扶起徐達,兩人身子俱是僵硬無比,一扶她坐在椅上,那雙手立即松開。

    徐達垂著目,連聲謝都沒有。

    李容治還是心軟了,過去在她耳邊低語:“二姑娘,沒事的。再撐著點!彼麕兔砥鹚膶捫,舉起她冰冷的手臂,讓太醫細細把脈。

    他又看向西玄二皇子,溫聲解釋:“這兩年全仗著二姑娘疏通質子府間的事務,容治對她,一直懷有感謝之意。此次三皇子重傷之事,還有賴二皇子替二姑娘澄清啊!

    “王爺未免太心軟。據聞,你在大魏也曾差點被人害死,最后還是大魏娘娘犧牲性命才留住你一條命,想來你必能感同身受吧!

    李容治感慨:“那些少年往事,容治早已忘懷!币娦爝_滿面是血,他面露憐憫,取出干凈帕子輕輕替她擦拭。

    二皇子挑挑眉,嘲諷一笑。大魏來的質子王爺是個心地柔軟的好人,這種人回去登基為皇,遲早成為被人控制的傀儡,莫怪西玄肯放他回去。

    老太醫面色發白地診斷完畢。徐達中的毒,分明是前兩天宮里暗地差人來取的毒藥,他躊躇片刻,回頭看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撇了撇嘴,道:“治吧。”

    從太醫院出去的毒物,當然早備妥解藥,老太醫趕緊從藥箱拿出玉瓶。

    徐達忽然張大紅色眼眸,露出貪生怕死的表情,用盡力氣搶過他手里的藥瓶!霸趺捶?”她急聲道。

    “兩顆即可,先緩住毒性,再行調養……”

    徐達動作極快,自藥瓶里倒了兩顆,仰頭干吞。

    徐回正站在她的前方,看清她所有動作,一時驚得呆了。

    老太醫連忙接住瓶身,數了數藥丸確定沒錯,遂收妥藥瓶。

    “……大魏王爺?”她啞聲問著。

    “……我在!崩钊葜窝鄣灼鹆藴\淺漣漪,隨即掩去。他握住她伸出來的手,兩人寬袖遮擋彼此的交握。

    徐達將藥丸死死扣在他手里,輕聲道:

    “大魏王爺曾去過小倌館,多少明白小倌們的心理。徐達昨晚情定一名黃姓小倌……你道,若他知道徐達已無利用價值,是否還愿意在徐達這般窘況下,幫一幫徐達?”

    “……他自是愿意的!

    她聞言,笑著合上眼——或者,她自以為在笑,嘴角勉力勾勾,低聲道:

    “這般甚好,總算……在最后有個人……毫無目的愿意為我……我甚是感激……請王爺托告他,我曾請北塘王爺訂北塘簪送他……請黃公子務必親自去取……用我……留給他的‘錢’……”

    她的聲音太過氣虛,就連李容治也得俯下頭細聽。西玄二皇子上前一步,隱約聽得她說什么小倌館,不由得嗤笑一聲。

    他又看見李容治垂著眼。李容治容色瑩潤若玉,一雙有著大魏細致的俊目黑得透亮,正灼灼落在徐達面上。

    二皇子跟著看去,只見那滿面的血垢跟……她嘴角噙的一朵安詳笑花。

    徐直撇開眼。徐回慢慢上前,伸出手輕碰徐達合上的眼皮。

    徐達仿佛知道是誰在碰觸她,動了一動,在徐回耳邊說了什么。

    徐回冷冷看了李容治一眼,將徐達的重量托到自己身上,扶著她跪在地上。

    徐達低著頭,墨發曳地,遮住她所有的表情。她似乎又說了什么,徐回傾前邊聽邊道:

    “女兒不知此次生死結局,在此先拜別父親……西玄人年命至多六十,徐直、徐回皆是英杰之才,有鴻鵠之志,屆時必無心關照父親,女兒一向無才也無志向,本想再過兩年,代她們回府陪父親共敘天倫之樂……如今看來,恐怕要留下遺憾了!毙旎卮鲋链颂帲牭眯扉L楓淡淡“嗯”一聲,便冷聲說道:“徐達說得是。什么天倫之樂,徐回想都沒想到的!

    李容治撩過袍擺,半蹲下來,舉杯到徐達唇邊,輕聲道:

    “二姑娘,先前北塘王爺讓我看過簪子,你的事我自會辦妥,喝點水吧!

    徐達聞言,輕應了一聲。李容治這最后的憐憫真真讓她含笑而終了。她可以假裝一下,其實昨晚那個黃公子是真有其人,而且還特地來送她最后一程……幻想幻想,苦中作樂一下也好,今日歡歡喜喜的走,來世才有歡喜的人生。

    她不忍拂逆李容治的心意,唇瓣微掀,任著他慢慢灌著。

    不知道是混著血水喝,或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這茶水有怪味……有點藥味?

    頓時,她嘴巴微閉。

    徐回瞄一眼那浮著些許白粉末的茶水,詫異地看向李容治。

    李容治把茶水交給徐回,朝太醫說著:

    “太醫請先到外頭去等本王。待本王跟太師討到人,便請你替本王診治風寒。臨秀,帶太醫出去,再去通報北塘王爺準備好簪子!彼抗獠唤浺獾貟哌^太醫懷里的藥箱,一字一語站在徐達身側清楚地說著。

    他這話在暗示她,他也可以拿到藥嗎?徐達發著愣,下意識想抬起頭看向他,卻聽得徐回道:“喝水!彼t疑片刻,終是張嘴慢慢喝著。

    臨秀不動聲色點頭,請太醫出門。

    西玄二皇子狐疑地看向李容治,問道:“討什么人?”

    李容治微微一笑,自袖間暗袋抽出西玄皇室手諭。“本王將要回大魏,西玄陛下允本王帶一名徐家人走。不,該說是,請徐家人護送本王回大魏。”

    “胡扯……真是皇上的手諭?”

    李容治呈到二皇子面前攤開,淺淺笑道:“陛下口諭,太子代寫。”

    二皇子搶過來細看,果然是太子筆跡。他面露剎那猙獰,咬牙笑道:“他手臂重傷,還能寫字啊。太子現在……在宮里?”

    “他正在宮中伴駕呢!

    二皇子面色一變,深吸口氣,冷笑:“這真是太好了。小小一個秦大永豈能破壞他們父子的感情,太子手臂的傷,真是傷得太好了!想必傷重的三皇弟得知,心里定感快慰吧!”他來到徐達面前,居高臨下地俯看她!靶爝_聽旨!”

    “……臣聽旨!

    “昔日他是暫居西玄的大魏王爺,今日他是大魏太子。徐家向來是西玄倚重的左右手,從此刻起,你就是大魏王爺的徐家人,隨他一塊走,護他平安抵魏,不必重歸西玄。但愿西玄、大魏永結秦晉之好!

    徐達猛地抬頭。

    西玄二皇子冷聲道:

    “皇上此令,便是要你不管有沒有涉案,都可一走了之。大魏王爺好大的本事,居然就這么帶走徐達!彼旖且粨P,徵地彎身,在徐達耳邊低語:“三皇弟素來得皇上寵愛,秦大永身邊就你一人他老人家無法懲治,無論你有沒有罪,他都不想再見你留在京師。有人以為這般就救了你,殊不知西玄人天性,失了根的浮萍只會痛苦一世。徐達,自此刻起,你永遠被西玄放逐了!

    語畢,他又看向她那雙失神的血眸,想起那幅古畫里的人兒,心有不甘,拂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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