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上傳來的劇痛劃開了她所有的感覺,當她經不意地側過身壓到傷口,她便忍不住痛呼。
雖然痛著,她卻不曾醒來。
以至于她不知道在客棧內,方紹字和宮里派來的人打了一場后又匆忙地將她帶走。
馬車在路上顛簸著,又壓傷了她,這次,她終于疼醒了。
“醒了?”
睜開眼,方紹宇的面容映現在她眼前。
“你……”
她怎么又回來了?
任憑她怎么努力回想,還是想不出為什么她會在這里。
“還疼嗎?”他問她,他們已經快到東北了,換句話說,她昏迷了數天之久。
“還、還好。”元德點頭,驀地想起她為他擋了一劍,這件事不知道他會怎么想。
“其實你不必為我擋那一劍的!彼滩蛔∮|摸著她的臉,不知怎地,他不相信她會是記憶中的她。
“我不想看你受傷。”
“是嗎?既然如此,當初何必離開我?”
“咦?”她不解地看著他。
“真忘了以前了嗎?于煙嵐……”
“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她倏地坐起,竟不意拉扯到傷口,她再次疼得癱軟而下。
“方紹宇這三個字.你當真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說來可笑,若不是她為他擋那么一劍,那些人帶她離開之前,看見她所表現出的痛楚神情,他還無法將兩人重疊在一起。
她搖搖頭,真的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十三年前,你曾經到過長沙,在一個府衙里求過太守的令牌……”
他說到這里,她的眼睛愈瞠意大,過去的景象不可思議的在眼前掠過,飛快地流轉著。
“你是紹宇哥哥……”
“你終于想起來了!辈恢窍矏傔是失望,知道這十三年來,她不曾將自己放在心中的這個事實讓他失落。
可在記憶中,她本就是個貪求榮華的女子,若不是如此,當年她怎會隨著公公離去,進宮做公主呢?
“紹宇哥哥……”元德,不,于煙嵐不敢相信,她竟然和他再度相遇了,在這樣的情況下。
而且她還情難自禁的愛上丁他,即使賠上性命也不會改變。
到底是何種愛恨糾葛,細細密密地纏繞著他們哪!
“現在,你是要跟我走,還是要回宮?”他等著她醒,就是要她自己選。
若她選擇回宮,兩人從此就是敵人;若她愿意跟著自己走,他可以放棄過往,將她安置在東北別院,再另作打算。
是那份早已萌生的掛念讓他如此做,他畢竟仍見不得她……淪為斳王手中的一顆棋子啊!
沒有遲疑的,于煙嵐選擇跟他走。
“我要跟著你!彼换厝チ,在她為他擋丁那一劍之后,她已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意,早傾向他、全傾向他了。
“不后悔?”
“不,回到宮里,我才會后悔!庇跓煃箞远ú灰频卣f道。
方紹宇點頭,隨即陷入沉思,未來該如何做,是否能就此丟下一切……
馬車在雪地里行走了兩天,已進入東北。
他對她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變,他不再似之前…般對她不理不睬,在山莊的時候,他總是無視于她的存在,任她在山莊內走動;現在他的目光不但緊迫盯人,也變得很溫柔,眸里不再閃著殘冷,也可感受得到,他對她的怨懟減低了不少。
最近她常在想,若是他能永遠這般待她,留在長年寒冷的東北也沒有什么不好。
只是,她掛意著三生石可能引來的禍端。
她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去取三生石,這是他的師命,也是天下百姓的冀望,到了那一天,她會幫哪一邊呢?
“到了,下車吧!”他才出聲,馬車便停了下來。
“嗯!被剡^神,于煙嵐回他一抹淡笑。
“你怎么會在東北有別院?”
“以前曾逃到這里過。”他沒說出被斳王追殺到東北,他們一家只剩下兩口的慘況。
是不想提及,抑或是怕增加她的負擔,答案未知。
于煙嵐不敢再問,抬頭看向前方的一切。
白雪皚皚,覆蓋了偌大的屋檐,除了雪白,并無其他顏色。
打發走車夫,方紹宇跟了上來。
“屋里暫時沒人住,明天我會到鎮上買幾名奴婢回來,供你使喚。”他對著她說,并將門鎖打開。
“我們就住在這兒嗎?”她問,朝前方看過去,有幾個小亭和院落,氣氛幽靜,是個安靜之處。
“暫時就這樣!
“那……”她欲言又止。他方才說屋內沒有任何人,除了她和他……
“不必找人了,我可以自己來!
方紹宇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我可以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彼钡,身子半倚在他的胸前,一只想和你在一起,兩個人就好……”
“你知道這不可能會長久的!狈浇B宇表情冷淡,
天知道他多想擁緊她,在這一刻——
可身負重任的他知道自己不能。
他只能將自己的心封鎖,故作無情。
“即使只有一天兩天,也夠了!毕噍^于他,她顯得多情。
“天冷了,我們先進去吧!”他依舊沒有回應,讓她的情意暫付流水。
東北的天氣迥異于中原,終日下雨,有時白雪紛飛、寒氣逼人。
這天,難得的雪停了,天邊漾出白光,這大概就是東北人所謂的好天氣了。
見天氣放晴丁,她央求方紹宇帶她出門走走,而他也答應了。
市集中,絡繹不絕的人來回的走著,許是見到
天氣好,出來活動的人也多了。
于煙嵐看著熙攘的大街,她從來沒兒過這等陣仗。以往住在宮里,要買什么都是派人送進宮里,從不曾這樣和百姓如此貼近,現在看到了各式各樣的玩意兒,即使不買,她的心情仍是極好。
方紹宇穿著…身白色儒衫,頸問圍著一條長巾,看起來俊逸不凡。他領著她向前走,就像一個丈夫帶著妻子出門。
思及此,于煙嵐的臉霎時紅透,芳心暗喜著。
若能這么過一輩子,多好……她再次在心里想到,有許久許久不曾想起過去的一切了,她只想珍惜眼前。
“進去休息一下吧!”他們來到一問茶館,他終于停下腳步。
“嗯。”她點頭,隨他進入。
來往的客人無數,店小二在瞧見他們之后,卻忙地過來打招呼。
“方大爺,您來啦!今天這么有空?”
他們認識?于煙嵐驚訝,莫怪乎他在東北有別院了!
“嗯,你們掌柜的在嗎?”
“在,他在里頭,我這就替你喚去!钡晷《䴔C伶的說道。
“不必了,告訴他晚上我會再來就行!
“是是是,那方大爺和姑娘要用點什么?”
“來壺茶就好,我們坐坐就走!
“是,馬上來!
店小二一退下去,于煙嵐就忍不住地間道:“你對這里很熟?”
“還好。”他沒多作解釋,用不著告訴她,他在東北的別院里藏有大批兵械吧!
“紹宇!你看——”她指著客棧內的臺上,有幾個人正在表演著。
方紹宇興趣不大,瞥了眼便收回視線,反倒是于煙嵐認真的看著。
“話說許福帶著一顆長生不老藥上成陽宮,斳王一見大喜,取過藥丸卻遲遲不吃啊!”其中一人大聲吆喝著。
“為什么?”臺下的人配合著問。
另一個裝扮華麗,頭戴小冠的人說道:“許福,“狗皇帝這么殘暴,若他長生不老,咱們百姓不都慘了。”
鄰桌的人突然說著,于煙嵐這才聽明白,原來他們演的是皇帝哥哥貪生怕死的段子。
“是。∪羰亲屗俳y治咱們,怕不要多久.天下的人全都被他殺光了。”
“好在有巖教,他們與狗皇帝對立已久,也掃蕩了不少惡勢力,最好哪天集合義士,推翻狗王朝!
“說得好。 编徸赖娜擞f愈大聲,其他的人也都圍過來了。
于煙嵐偷看了他們一眼,再看向毫無反應的方紹宇,她難掩尷尬。
原來在離咸陽這么遠的東北一帶,反對斳王、恨不得斳王死的人,竟然有這么多……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還想回去嗎?
還是像她一樣,佯裝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當他親對她說關于皇帝哥哥如何殘暴、如何可惡時,她并不相信;然而,當她親耳聽到百姓這么說,她迷惘了。
畢竟皇帝哥哥送她一雙舞妓的手這件事,是她親眼所見的。
無論她再怎么否認,事實還是存在著……
“紹宇,我們走了好嗎?”她不想再待在這里了,她怕,怕激起他的正義、反抗之心之后,他會說出要回巖教的話……
她不要,寧可所有的人都說她自私,她也不要他回巖教……
“也好。”他沒有堅持留下。
他還不準備回去,在這之前就順者她吧,他想。
出了客棧,沉重的氣氛仍不曾離開,她擔心著他說出要回去承擔責任的話,是以她心不在焉。
“公子、姑娘請留步!蓖坏,在一個攤子前面,有人叫住他們。
“有什么事嗎?”于煙嵐回過頭,才看清楚那是一個算命攤子。
方紹宇不想搭理對方,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公子、姑娘,請留步!蹦侨俗妨松蟻。
方紹字戒備的看著他,“讓開!彪S’!
“什么?”聽到這句話,他倆有半響的閃神。好熟悉的一句話,卻不記得在何時何地聽過。
“天機不可泄露,老朽言盡于此。”說完,老人不再攔著他們。
“紹宇!”
“別管他,他瞎說的,什么血光之災,在這里會有什么血光?”他安撫她,也壓抑自己方起的不安。
“你是說,我們不會回去?”她猜測道。
“嗯。”他點頭。
只是暫時不會,而非永遠不會……
就這樣,他們在東北住了來,誰也小去提斳王朝的一切,還有兩人的過去。
但他們彼此心里清楚,不提并不表示事情已落幕。
每天,他會出門半天,去辦什么事卻從來不曾告訴過她;她也聰慧的不過問,徑自在房里等著他回來。
有時他會帶她出去走走,兩人就像相敬如賓的夫妻般,在遙遠的東北過著一反常態的生活。
這天一早,于煙嵐醒來,發覺身側的錦被已經涼透。她睡晚了,連他出門都不曉得。
“咳、咳!辈灰馕死淇諝猓瘸雎。
東北的天氣實在是太冷了,夜間若不準備個火盆,很難人眠。
思及此,她該下床去附近撿拾樹枝了。
堂堂一國公主做這種奴仆的工作,她一點也不感到苦,反而甘之如飴,若是這樣就是一輩子了,她情愿如此!
甫下床,足踝剛踏上冰冷的地板,她倒抽了口氣。好冷!
“你下床做什么?”方紹宇一進房就看見她慘白著一張臉。
“你沒出門?”于煙嵐心喜。他在!一股心安竄了上來,仿佛可以溫暖她的心。
“嗯!彼c頭,不想在她面前泄露太多的情緒!盎厝ゴ采咸珊。”
“嗯。”她依言,躺回床榻。
“老朽并無惡意,只是想告訴兩位,近日會有血光之災,切記前世承諾,‘鴛鴦兩雙飛,生死永相還有沒有。侩抟L生不老、永保健康不死之身哩!”
話畢,所有的人哄堂大笑。
她真的覺得身子冷。
“晚點我上街請大夫來給你瞧瞧!弊蛞顾凰目人月曮@醒了數次,是以一大早他就先出門辦好事,才趕回來瞧她。
“不必了,我不要緊。”
“別逞強,這里可不是皇宮!
他的意思是她不再是公主,沒人服侍的她,不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
“我不在乎。紹宇,我們就住在這里不走了吧!”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笔聦嵣,斳王已經有所行動了,他也得加緊這邊部署的腳步才行。
然而她落寞的神情卻撼動丁他,讓他的心不再無堅不摧。
“你難道不能放棄嗎?”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況且,我背負整個巖教的重責大任!
“即使是我也不能讓你放棄嗎?”她傻問。
她只想兩人在一起,什么都不要管。不管現在誰是皇上、誰有三生石、什么巖教、未婚妻……所有世俗的一切,難道不能隨著他們來到東北而消失嗎?
“別把自己看得這么重要!彼沉怂谎,讓自己看起來更冷酷。
她垂下頭,知道自己比不上他的計劃。
“我累了,今天別說這些好嗎?”她找了借口搪塞。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請大夫!
“不必了,何必管我死活?若我死了,就看不見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了,若我死了,就不必管這些了。”她閉上眼睛,淚水沿著臉頰落下。
“跟我賭氣是沒有用的!狈浇B宇看穿她的把戲。從以前她就是這么驕蠻,這么多年來,一點也沒變。
于煙嵐不理會他,閉著眼睛假寐,心卻撕扯著。
他盯著她的容顏半晌,嘆了口氣,才離開床邊。
“恭喜你們,夫人是有喜了。”大夫診完脈,忙地向兩人道喜。
“有喜了?”方紹宇半晌說不出話來。
于煙嵐的反應則是欣喜。
“最初三個月可能會有害喜的狀況發生,老夫開點安胎藥讓夫人服下即成;另外,要多注意身子,千萬別著涼了。”大夫交代著,看著方紹字高興得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只好向于煙嵐交代。
“謝謝你了,大夫。”
“這是應該的,對了,稍后若你丈夫回過神,記得去抓藥!贝蠓虼蛉さ恼f道。
“嗯!庇跓煃裹c頭。
她有孕了!
喜不自勝的她忽略了他的想法。
“紹宇,我有孩子了……”她以為有了孩子便能讓他定下來,或許能改變一切。情難自禁的幽住他的腰,她幸福的靠著,“紹宇,你說是男的還是女的?”
他遲遲不語,于煙嵐這才發覺他的不對勁。
“紹宇,你怎么了?不高興嗎?”
“打掉他,這個孩子不能要。”他終于開口,卻是殘冷無情。
于煙嵐一震,他不要孩子?
這是他們兩個人共有的結晶!
“為什么不要?他也是你的骨肉啊!”
“依我們目前的情況,能要這個孩子嗎?”他和她不一樣,他還有許許多多的責任;不似她,什么都可以不顧、不想。
“為什么不能?”霍地,她瞠大了眼,“難道你要走了?”
“不錯,本來不是現在,但現在我不得不這么做了!
“紹宇,待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不好嗎?為什么你一定要回去?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她緊摟著他,用盡全力地。
“我不能這么自私。”他搖頭,他做不到忘卻一切,只要面對她,他就無法忘記她是什么身份,和他有多大差別。
她明白了。
他不要她,帶她來東北或許只是要就近監視她而已,她竟妄想會有什么不同!
如今,他的事情辦完了,他對他倆的感情,可以隨心所欲說放就放、說收就收,完全不需她的同意,這就是兩人一開始就不需明說的默契。
她以為經過這么多個日子會有什么改變,其實--沒有,一點都沒有。
一切就如從前一般,他是綁走她的人,她是他的囚犯……
“你準備怎么對我?”
想來,他已經準備好了。
“回火焰山莊去,若是斳王不交出三生石,我會……當場殺了你!
話雖如此,他卻懷疑自己是否做得到。
方紹宇將墮胎藥加在補藥里,還是將他們的孩子打掉了。
一待他們回到山莊,拿到三生石之后,一切就會恢復原狀。他自私的以為,這是最好的打算了。
于煙嵐以為他替自己熬藥,是放棄了原來的打算,不疑有他的喝下菜汁;沒想到稍晚,她開始腹痛如絞、出血不止。
“孩子、我的孩子……”
冷汗沿著頰邊流下,昏迷前她緊按著肚子,以為這樣就能留住孩子。方紹宇見她這個樣子,幾度后悔自己所做的事。
“煙嵐,你放松,疼痛馬上就會過去的!彼矒崴。
“好痛……孩子、我的孩子……”陷入昏迷的于煙嵐聽不進他的話,纖弱的手推開他。她不要他,她要孩子。
“煙嵐……”
“你殺了孩子,我……不原諒你……”她怨懟的話語不曾因為她昏厥而停止,反而不斷地在他耳邊輕送。
他錯了嗎?
他不知道。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怨起自己的優柔寡斷,若能就這么斷了,豈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