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去身上的薄雪,仇段踏入“升云樓”,想像中的銀鈴悅笑不曾傳入耳中,倒是叮叮咚咚的敲擊聲此起彼落。
“在干什么呢?”他登樓而上,同時疑惑地喃喃自語。
書廳里,一主一仆兩個小女人正趴在地上敲打著一只木桶。
“小姐,這樣真的可以嗎?”春滿皺著一張紅通通的小臉。
打昨兒個開始,仇老夫人連用水都給她們禁止了。在飲用的茶水方面自有屈無常負責,但姑娘家用水的需求量不同于男子,無論是梳妝、洗滌……樣樣都需要水,又不能全向屈無常求助,因此袁紫藤想出累積冰雪、融化為水的方法,為主仆兩人解決困境。
“大概吧!”沒實際試驗過她哪知道?
“小姐!”春滿已經一整天沒抹過臉、洗個手了,真的好難過呢!
“叫我也沒用啊!你們家老夫人不給水,天上的雪又飄得零零落落的,難不成你要挖個水井來用?”袁紫藤是跟仇老夫人杠上了;仇老夫人竟如此卑鄙無恥,她也不會再客氣,非攪得整座仇府雞飛狗跳不可!
“挖水井!”春滿白眼一翻,快昏了。“那得挖多久。俊
“天曉得!彼呐氖郑瑵M意地瞧著自己的杰作。這集雪木桶總算弄好了,剩下的就是求老天保佑,送她們一場大風雪,那明天就可以融雪為水來用了。
“小姐,咱們干脆認輸吧,好不好?”春滿對她家小姐的“鬼主意”可是一點兒信心也沒有。
“會被打一頓喔!”仇府家規森嚴,每天都有人挨板子,這也是春滿說的,袁紫藤是說什么也不肯去找肉痛的。
“了不起小姐那份板子我替你挨嘛!”挨一頓打總比被這樣慢慢折騰死好。
“沒有人會打你們的!背鸲尾饺霃d中,保證似地說道。他真為自己的母親感到汗顏,使壞整人不打緊,還敢在背后惡人先告狀;今天他若昏庸一點兒,豈不要屈死這對小主仆了?
袁紫藤攏起散亂的發絲起身望著他。“仇公子安好!币荒晡匆娏,他還是那般自信滿滿、狂傲霸氣,也還是……少了一點點為人著想的體貼。
“紫藤,讓你受委屈了!背鸲卫鹚氖帧!叭缃裎一貋砹,看誰還敢欺負你,我定為你討回公道。”
“少爺,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她們……”春滿當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告起狀來。
“春滿。”袁紫藤一記厲眼截斷了她的投訴!吧贍斶M門,你不用奉茶嗎?”對于唆使人家母子相殘的悲劇,她可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再說,她會落到今天這凄慘的處境,追根究柢都是仇段的錯,是他思慮不夠周密、一意孤行的結果,將所有罪過推到仇老夫人頭上并不公平。
仇段以為她生性高潔,不喜在人背后說閑話,更加看重她的堅強與特殊。“我果然沒有看錯,紫藤,只有你才配得上我!
她愣了下。這感覺真奇怪,以往跟屈無常在一起時,他總說她是云、而他是泥,他配不上她,因此只能將她捧成心中寶,無時無刻不仔細呵護。
而仇段,他的成功和強烈自信心令他自以為無所不能,他看上她是她的榮幸,而她的善體人意則成了必然的回報。
相對于屈無常的無怨付出令她癡戀情狂,直想與之飛奔到天涯海角、永不分離;仇段對她的好意理所當然地接收,不懷感激、不懷欣喜,只讓她更想推拒他的愛、遠離他的心。
呵!注定屈無常想撇開她的愿望要破滅,她的心已被嬌養太過,除卻情深無悔的他,別的她斷然看不上眼。
誰叫你要寵壞我?當然得找你負責任嘍!她在心底暗笑。這輩子她是纏定屈無常了!
“紫藤!”仇段搖晃著她的肩。
“。俊痹咸偃鐗舫跣眩胫鼰o常的嬌顏還殘留一抹惑幻人心的甜笑。
仇段看傻了眼,用力將她摟進懷里。“紫藤,明春你跟我一起上邊關赴任吧!”他舍不得離開她,也不放心將她獨留仇府,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她帶在身邊,那便什么問題也沒有了。
“啊?”不會吧?問都沒問一聲便擅自決定了她的未來?這未免霸道了些!“仇公子,我想……”
“放心交給我吧!”像在撫慰一名無知小兒,他拍拍她的頭。“我會好好照顧你,絕不會令你難過!
“此番離京,路途遙遠,我恐無法適應!彼羧チ诉呹P,屈無常又當如何是好?他愿意跟著去嗎?怕是不可能的,而她又死也不愿與他分開,只好叫仇段打消那無聊的念頭。
“有我照應,斷不會有適應不良的問題。”偏偏仇段早打算好一切,不容人拒絕!白咸伲蝗缭蹅兿瘸捎H吧!如此你隨我赴任才能名正言順。”
她差點跳起來賞他一巴掌。這家伙就不能偶爾聽聽別人的意見嗎?
“對不起,仇公子,婚姻大事理應由父母作主,恕小女子無法答允你的要求!钡镆译S便出賣她,絕饒不了他們!
“我們都已經訂婚了!背鸲斡行﹥菏懿涣四切┓蔽目d節。
“禮不可廢。”
“我這就找媒人上你家去,咱們盡快挑個好日子成親!
袁紫藤暗嘆口氣。早知仇段如此麻煩,當初就不該想出利用仇家以刺激屈無常這鬼主意了。唉!一子錯、滿盤錯;看來她要扳回這一局,有得傷腦筋了。
“仇公子,你不覺得我年紀尚輕,此時談婚論嫁言之過早嗎?”
“十五及笄是為成年,你都快十六了,已經不算太小!
“但我自幼體弱,好不容易才調養到現今有能力自由行動,這么快就要我擔起將軍之妻一職,又得兼顧仇家的香火傳承,我怕我做不到!彼室饪逑码p肩,虛弱的語氣中隱含無奈。
仇段仔細瞧著她。美麗的紫藤就像盛開的花朵,是嬌艷無雙,但也像藤花般,沒有支架就活不成;難道她確知母親所言的體弱多病、命不久矣?
不!她是他頭一回看中眼的女子,管她是否病纏身骨,憑他仇家的財富權勢,難道還怕找不到名醫為她醫治?他一定會治好她的,然后他要娶她為妻、與她生兒育女,他這一生也就認定這個妻了。
“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撂下誓言,他轉身走了出去。他的妻,他將以香花供奉、金銀裝飾,讓她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好棒。⌒〗,少爺對你這么好,你真幸福!”春滿睜著一雙花癡眼目送仇段離去。
“是嗎?”袁紫藤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幸福的定義到底是什么?是屈無常那種濃濃密密、源源不斷的情;還是如仇段般驟然刮起一陣狂風、吹皺一池春水,惹人心煩?
唉!總之不管是什么?她只覺承受仇段的美意好累!
心頭越煩躁,越想屈無常;跟他在一起時沒有任何壓力,她做著純然的自己,而他也用著開闊的胸懷,笑看她的驚世駭俗。他的體貼是像水一般點點滴滴滲入她心坎,在她還沒發覺前,她已被嬌寵上了天。想他,真是好想、好想!
今晚他會來吧?拜托上天保佑他一定得出現才行!
如今才知思念磨人,不過一日不見,她便為他牽腸掛肚得坐立難安……
★★★
為什么?為什么屈無常沒來?
袁紫藤在窗邊籌了一夜、兩夜、三夜……他消失了,恍如一陣輕煙飄散在空氣中,無跡可尋。
他出事了嗎?還是他不再愛她了?
她焦慮難安,細細思考著他們最后一次會面是否發生了什么意外?但……怎么也想不出來,她一直覺得他們相處得很好!
然,果真如此,那他又因何失了蹤影?
相對于屈無常的乍然消失,仇段的態度簡直殷勤得無話可說:他為她請遍了京城的名醫,可惜個個束手無策。
那是當然的,因為她根本沒病啊!外貌纖細嬌柔是天生,與健不健康毫無關系,仇段是用錯心思了。
不過他弄來的那些苦藥,也令她后悔死藉病拖婚的爛借口。她也曾屢次向仇段招認自己沒病,請他別再浪費時間和金錢,可惜他那人固執己見慣了,認定的事就不容人反駁,執意非治好她的“病”不可。她也沒轍了,只得任由他去,反正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真正的袁紫藤絕非外在表現的那樣。
拋開仇段,屈無常更令她擔心。日出日落,轉眼春風吹遍大地,他再不出現,她就要被仇段帶往邊境了,難道他真忍心棄她于不顧?
“屈大哥!”又是一月的初一,本該是快樂的相會之期,然而他的缺席卻沖淡了歡樂,只留下凄愴伴她度過這漫漫長夜。
“唉!今夜又要白等了嗎?”無聲的淚浸濕了粉頰,思念如潮,她被吞噬在里頭,這一生一世怕是永遠掙脫不開了。
“紫藤!币粋男聲突地在她背后響起。
“屈大……”她猛然回頭,蜜般甘甜的微笑在見著門邊的仇段后,盡數消散于無形中。“原來是仇公子!
“你剛才叫的‘屈大’是誰啊?”仇段進入內室,手里還捧著一盅藥湯。
她皺皺鼻,刻意忽略他的問題,兩眼直勾勾地瞪著那碗藥。“又要吃藥?仇公子,我沒病,真的!可不可以別再吃藥了?”
仇段只當她是小孩子在耍賴,翻出懷中一包玫瑰糖!拔抑滥闩驴啵蠓蛘f這藥對你虛弱的身子很有益處,你乖乖地把它喝了,再吃顆糖就不苦了!
“不是的,仇公子,我真的沒病,你別再為我浪費金錢了。”
“你最近又瘦了。”仇段撫著她纖細的肩。這樣羸弱的觸感,很難叫人相信她是健康的。
袁紫藤低頭苦笑。她是瘦了,但絕非因緣于疾病,只是相思磨人。《噯栠@世上有什么藥能治得了相思。
“仇公子,你有沒有考慮過解除我們的婚約?”
“為什么要解除婚約?”
“我們并不合適!
“誰說的?”
“每個人都這么說!痹咸汆皣@口氣。仇家人對她的惡意已沉重到叫人窒息的地步,這屋子里沒有半個人喜歡她,而她的心又早被屈無常給填滿了,如此一段不受祝福的婚姻又怎能延續下去?“仇公子,我也在府上叨擾一整個冬季了,我想改明兒個就回家去!
“是因為我娘又對你說了些什么嗎?”他的家人他很清楚,無情又勢利,她受不了也是理所當然!皼]關系,后天我就要赴邊關上任了,你跟我一起走,我保你不再受人欺負!
“這……”他們剛才談的不是這一項吧?“仇公子,我不是這意思,我想說的是,咱們的個性、喜好南轅北轍,如何能結成夫妻互相扶持呢?”
“我會照顧你一生!遍L臂一伸,他將她攬進懷里。“紫藤,我一生報效國家,本來也沒想過要娶妻生子,但仇家卻需要有人來傳承香火,因此我非成親不可。原先我也想隨便找個女人娶了便是,可我卻遇上了你,你是那樣地特別靈秀,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就算你身體不好也沒關系,我會照顧你,這一輩子我都會疼你的!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心底清楚感受到他的情,雖非濃烈似火,但已是這位馳騁沙場的虎騎將軍所能付出的最多了。換成一般姑娘必會感激萬分地承受,但她不是一般人,她是袁紫藤,一個早被屈無常寵上了天的任性姑娘,沒有屈無常那種全心全意、無怨無悔的付出,她是看不上眼的。
“仇公子,如果我說我早有意中人,我無法愛你,你又當如何?”
他渾身一顫,用力推倒她!澳阍陂_玩笑?”
她嚇了一跳,慌張的眼眸泄漏了真情。
他胸腔里突生一把怒火。“咱們明天就走,到了邊關,你只能看著我、想著我,再無其他男人來擾亂你心了!
遠離京師、遠離屈無常!一想到這個結局,她俏臉登時慘白如紙!安唬也簧线呹P,我要回家,我要回我家去。”她掙扎著爬起身,逃往門口。
仇段一個箭步沖過來擋在房門前,長臂拉住她的手將她往房里拖。
“啊!住手──”她吃痛地哭喊。
“你休想離開!”他將她粗魯地摔在床上。
她不敢相信仇段本質竟是如此可怕!“我們尚未成親,我不會嫁給你的!
他冷笑,丟下她走出去,鎖上房門!澳慵纫讶胛页鸺议T,便是我仇家人了,我絕不允許你胡來。”喚來小丫鬟,他沉聲警告道:“看好小姐,她若有個萬一,我唯你是問。”
“是,少……少爺……”春滿這也是頭一回見到自家主子如此恐怖的神色,嚇得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
“等一下!痹咸俚沧才苓^來,用力拍著門板!澳悴荒苓@樣對我!
“我絕對不會容許我的妻子背叛我的!边^盡千帆只看上她一人,他絕不輕易放手。她能愛他最好、不愛也罷,總之他非得到她不可!
屋里的袁紫藤悚然一驚,這才發現仇段非一般霸道男子,他狂妄自大、酷厲狠辣,想要的東西即便不擇手段亦要拿到手……心頭突然被一股寒氣所占據。惹上仇段也許是她今生犯下的最大錯誤……
“屈大哥,你千萬別來!”原本思念他如癡如狂,但窺清仇段的真面目后,她驟成驚弓之鳥,怕屈無常和仇段對上了,將會引發一場怎么凄慘可怖的決斗?
不行!絕不能讓屈無常去冒這個險,情愿不見他、情愿吞下相思,她要他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屈大哥、屈大哥……”無聲的淚源源不絕地落下,濕透了衣襟,也浸涼了她的心。屈無常必定不在了,否則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欺負而不出手,可是他到哪兒去了呢?他們……今生是否尚有相見之期?“屈大哥──”
★★★
一年了,不管是人事或景物全都變了個模樣。
屈無常輕撫身上的藏青長衫,一年前他在確認了仇段對袁紫藤的真心誠意后,死心遠走關外,放下長劍、轉而拿起算盤。
起初,他并不諳生意之道,幾乎賠掉了大半從“幽冥教”里帶出來的金錢,而原本跟著他的十來名兄弟也走得只剩文判和武判。
但半年前他的牧場里突然來了一個陌生的大胡子男人,帶了數百頭牲畜硬要賣給他。可是那么多的牲畜他怎么可能買得起,當時他全部的財產加起來不過兩百兩。
可三百頭羊、兩百匹馬,加上數十頭牛,大胡子居然只要賣他一百兩,而且不容他拒絕。
結果這個不知姓啥名誰的大胡子搶了他一百兩,留下所有牲畜和一本牧場經營管理的書冊后,就此消失無蹤。
他苦讀書冊,研究如何照顧牲畜,并且繁衍它們,最后,他連為羊、馬接生都學會了。
然后他開始積極參與市集買賣,初時他只能跟著集市走,像個牲畜販子南來北往地跟人做生意。但漸漸的,人們對他的稱呼改變了,現在大家都叫他“萬馬堂”堂主,因為他經營著關外第一大牧場──萬馬堂。
什么都變了,他再不是縱橫江湖的殺手屈無常,過去那段以血為生的日子仿佛一場幻夢,消失得無影無蹤。
唯一殘留的痕跡是與袁紫藤的每月初一之約!
或許是緣分吧?仇段駐守的“唯陽關”離他的“萬馬堂”僅有一城之隔,偶爾,他仍會在城內聽見人們對于“未來仇夫人”的閑談。
大家都說能嫁予仇段為妻是件天賜之福,仇將軍雖生得粗豪勇猛,但寵妻至極,常?梢娝诔莾葹槲椿槠拮淤徶秒僦邸⒅殁O步搖,每一樣都是最珍貴美麗的高檔貨。加上仇將軍為人嚴謹,不嫖、不飲、不賭,全心放在報效國家上,可謂“睢陽關”內第一大英雄。
因此,屈無?偹憧梢苑判牧耍咸俑鸲蝿荼夭粫蕴。
只是每月探她一遍的習慣,他至今仍然改不掉,總會往初一的傍晚,不由自主進了城,任由雙腳將他帶進將軍府,坐在那高高的圍墻上,靜聽那經由她雙手彈奏出來的美妙樂音。
今晚也不例外。這是他對自己一點小小的放縱,他可以拚命壓下見她的欲望,但這自二十歲起就養成的習慣,他怕是要堅持一生了。
當然,他無怨亦無悔。
★★★
“小姐,今晚有點兒冷,你就別彈琴了吧!”春滿縮著肩膀懷抱鳳尾琴跟在袁紫藤身后。
“你要怕冷就回房去。”袁紫藤逕步向涼亭。自一年前被仇段強脅到“睢陽關”后,她本來已經絕望了,卻在那一月的初一,又感受到了屈無常的氣息。雖然他從未現身與她相會,但她肯定他是在的。
她開始彈琴,并不是想引他出面與仇段相爭,只是藉由琴聲向他訴說她的思念。
跟著仇段這一年,她太清楚仇段嚴謹的表相里藏著怎生酷戾的靈魂。他是個完全以國家為重的男人,任何人事物只要與國家相沖突,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加以毀滅。
他本身無情亦無愛,為什么會看中她,她至今仍不明白;但他卻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執著,他將她視如己物,絕不容許外人覬覦半分,這樣的瘋狂心性是很可怕的。
所以不管多么想離開仇段去與屈無常相會,她仍然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任性地與屈無常聯絡。
因為不管屈無常的武功再高、再如何地獨霸武林,仇段手握重兵,個人的能力再彈,能跟百萬雄兵對抗嗎?
最終她也只能將相思寄托琴音,隔著遙遠的時空與他訂下來生之約。
“那……小姐,我去給你拿件披風吧!”拿主子沒轍,春滿只好放下琴,快跑回屋內。
袁紫藤端坐在涼亭內,纖纖素指撫上琴身,輕柔而憂傷的樂音隨著夜風飄送到圍墻上那位知心人耳里。
遠遠地,屈無常濃眉一皺,他雖不解音律,但憑藉著與袁紫藤的相知相惜,仍能隱隱接收到彈琴者凄然的心思。
為何幸福的人兒會彈出如此悲涼的樂音?他不懂。仇段不是很珍視她嗎?
涼亭里,袁紫藤輕輕閉上雙眼。屈無常的氣息仍在,她不知他藏身于何處,也無心細究,但她可以想像得到他在聆聽她琴音時的表情,必是眉頭微蹙、一臉迷惑。
他是不懂琴的粗人,但他能解心,這世上也只有他能明白她琴里的真意。
情不自禁,她感傷又舒懷地一笑。人生能得一知己夫復何求?雖然他們緣淺情短,但也該知足了。
樂音輕揚了幾度,變得懷念而難舍。圍墻上的屈無常聽得心酸,腦海里自然而然浮起她含憂帶媚的甜笑。
接著,她的琴音一轉成感激。謝謝他的情、謝謝他的愛、謝謝他為她所忖出的一切,若有來世,她愿與他共續這段未了情。
心緒隨著琴韻流轉的屈無常輕輕地頷了頷首。他懂得,今生無緣沒關系,還有來世呢!他會記著的,黃泉路上絕不喝孟婆湯,他要生生世世記住她的好。
“別了,紫藤。”身形一閃,如來時般,他無聲無息地融入夜色中,一曲將盡,是到了別離的時候。
琴音百轉,又變回低吟淺唱,袁紫藤淚盈于睫,不自禁蠕動櫻唇,一個“屈”字輕輕磨出喉頭。
當!一股突來的外力介入,琴弦登時被繃斷成兩截。
袁紫藤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弄壞了她的琴。“仇公子今天好早。”
仇段默然地將臂上的披風覆在她身上,接著粗魯地拉起她,將她拖回屋內。
袁紫藤沒有反抗地跟著他走,其實反抗也沒用,他是個軟硬不吃,只信自己的男子。
進了臥房,仇段憤怒地踢上房門!盀槭裁?你告訴我。〉降滓以趺醋,你才會滿意?才會乖乖認命當我的妻子?”環顧滿屋的綾羅綢緞、金飾銀釵,他用盡了心血討好她,她依然只想著那個不知名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樣的男人可以勝過他仇段?他真想找他一決勝負!
“我早說過了,感情一事強求不得,我認識他在先,并且早將一顆心全數交托于他,如今你就算剖開我的胸膛,也挖不到任何東西了!”尤其他還用強硬的手段監禁她,她一生都不會原諒他的。
仇段根恨地瞪著她。“你就故意惹我生氣是不是?”他憐惜她嬌柔纖弱,可她卻絲毫不懂得珍惜他給予的真情。如此可惡的女子,他真想……手臂高高地舉起,停在她頭上。
袁紫藤無懼地閉上眼。她知道他不會動粗,頂多是軟禁,反正她早已失了心,就算身子被他制錮住又有何關系?
仇段用力將她一推!昂,既然你這么不識抬舉,那我也不必再苦苦守護著你了,我會讓娘親上你府中做個正式的提親,咱們下個月就成親,等你成了我的娘子之后,看誰還敢來搶?”
聞言,她俏臉刷地慘白!澳阏f過會等我身體康復之后再提親事的!
“康復?”他怒極地攫住她的下巴。“你都可以在寒夜里為那個野男人彈琴遙寄相思了,身體還會不好嗎?”
她偏頭閃開他的大掌!拔也幌脒@么早成親!
“不管你想不想,這件事都沒有你置喙的余地!彼呀浀鹊锰昧耍氲鹊剿男脑俪捎H,誰知她早就沒有心了,那他還等什么?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得到她的人!
他終于瘋了!袁紫藤嬌軀微顫、驚怒交加!澳闳魣桃馊绱耍乙灿形业氖侄。”
他惡狠狠瞪了她一眼,猛地放聲大笑!昂!好個袁紫藤,不愧是我仇段看中意的女人,有個性、夠膽識,可是……”他忽然揪住她的領子,用力一撕。
“。 痹咸僭谒麘阎修彰鼟暝!澳阆敫墒裁?”
“等你變成我的女人之后,我不信你不嫁。”他扛起她,將她摔進床鋪。
“我絕對不會嫁你的!”她拾起枕頭丟向他,趁他閃身之際跳下床鋪朝門口跑去。
“這可真值得一試了!彼駪蚺鲜蟮呢,一步步將她困在墻角落!按驈奈乙姷侥愕牡谝谎燮,我就發誓非得到你不可,如今……”
“將軍!”屋外突傳警報!坝形鬏盾妬矸,已經兵臨城下了。”
仇段愕然一驚,放下袁紫藤跑出屋外!笆钦l說西荻來犯的?”
“將軍,大事不好了。”傳令兵就跪在臺階下,一見仇段,立刻奉上最新消息。
仇段展開書信一看,憤怒的臉上一股肅殺之氣凌厲如利刃。原以為天氣漸寒,道路冰封之后,西荻國應該會岑寂一個冬天,待來春再繼續戰事,想不到敵方奸詐,竟趁夜偷襲,想一舉攻下“睢陽關”以為過冬之用。
“立刻擊鼓,命令各軍戒備、聽令出戰!
“遵令!”傳令兵匆匆退了下去。
仇段再地無心于兒女私情,全副精神改放在戰事上,他“虎騎將軍”的威名是絕不容玷污的,今朝就用那些蠻子的血來做為他與袁紫藤成親的賀禮。
房里,袁紫藤聽著他沉重的腳步逐漸遠離,害怕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滾滾而下!熬任,屈大哥、屈大哥……你在哪里?屈大哥,救我……”因為擔心仇段公報私仇,所以她即使知道屈無?倳ㄆ趤硖剑膊桓遗c他聯絡,怕會害了他的性命。然而事到臨頭,在最無助之際,她唯一能求的還是只有屈無常了,情愿與他死在一起,也好過被逼嫁給仇段。
房門二度被推開。“屈大哥!”她以為是屈無常來救她脫離險境了,不意門口卻是四名黑巾蒙面的黑衣人!澳銈兿敫墒裁矗俊
“你就是袁紫藤?”
好古怪的腔調?袁紫藤聽得眉頭一皺。“你們不是北原國人!”難道是北原的宿敵,西荻?
當下,她急往窗邊跑,想藉著衣柜翻出窗外,逃向花園。絕不能被這些家伙捉住,否則她犧牲事小、被他們用以威脅皇帝舅舅那才糟,會造成生靈涂炭的悲劇!
然而她也只逃了數步,便被黑衣人訓練有素地圍住了。“捉起來!有了她,‘睢陽關’一如囊中物!
最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她也搞不清楚了,只覺后腦一疼,眼前頓時黑暗成一片,半晌后,她便完全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