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沒有去接近了解過的人,也不會知道他內心到底有什么東西。
她就是那個死守著心防的人,守得莫名其妙。因為當霍然領悟時,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保護的是什么東西。自尊凝結著,時間里積累久了,儼然與虛榮共生一體。
與遲沃川和平共處,甚至一路邊說邊走地并肩回教室去,是她在一天前都根本不可能想到的事,可她昨晚偏偏真的做了,還看到了當時邵令曇眼里的火焰。
有點——解恨。
張開眼睛。
星期天早晨的太陽透過窗簾的縫隙射進一道來,在床上造成折斷的效果。
仍是睡意的腦子里竟滿是遲沃川的臉孔——笑得自得的,咬牙切齒的,認真緊張的……而昨夜的夢里,居然是窗邊他們抱著的那一幕。
她像做了什么壞事似的用力地踢開了被子。
鬧鐘上指著八點。
“闌闌,起來沒有?”沈貞敲著房門,“你不是跟宛雪約好了出去,再不起來怕要來不及了!
“媽,我知道了,起來了!本╆@應了一聲。
“那我先把早飯端出來,你快點哦!
她進浴室刷牙洗臉,洗臉臺上的鏡子里照出一張臉來。熟悉的五官,眼角眉梢透露的一點點神韻卻是那么陌生,鎖著通向不可知領域的解讀密碼——她呆怔了好半晌,鏡子里又浮現出遲沃川那張可惡的臉。
“我真是有病了。”呻吟了聲,將冷水潑上臉,拒絕再去想——
******
八點半與梁宛雪約在光華小區公園門口。
一個多月沒見,聒噪的梁宛雪一反常態地說不出大話來,半晌之后才道:“確定只是一個月嗎?你好像變了好多哎!
“哪里變了,還不是一樣?”京闌意外地看了看自己。
“感覺的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绷和鹧┬Σ[瞇地走過挽住了她的手臂,“瘦了,是班主任虐待你,還是‘十一中’食堂的大媽不給你飯吃?一個月沒見,真的怪想你的啊。”
“別肉麻了。”她笑斥道,“再說我就不去書城了,你一個人去。”
“然后讓我在里面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最后請保安叔叔送我到出口?”關于這點,梁宛雪相當有自知之明。以前就有人嘲笑過,如果遇上迷途歧路,最好請梁宛雪小姐來選——她沒選中的那條肯定是對的。
“路癡!本╆@笑拽著她往公交車牌走,“走啦,陪你逛一圈,你今天一定要請客!
到書城,梁宛雪便一頭扎進小說漫畫堆里,直到京闌挑了好幾本輔導用書,她還沉迷在那里。兩人經過幾個小時的拉鋸戰,最后拖拖拉拉地付款出來,她手上還拎了一大袋。
“又在看這些玩意兒!本╆@斜眼看著那袋東西,“你到底還要不要考試的?”
梁宛雪誓死護衛寶貝:“拜托啊,平時老是教科書,看得我都頭暈,難得休息日,消遣放松一下又沒關系,適當的娛樂還可以促進學習效率!
“我懶得再說。肚子餓了,到里面先吃點東西!毖垡娕赃呌屑铱系禄,京闌順手指了指。
正是午飯營業高峰期,兩人排了半天才買到。
梁宛雪邊咬漢堡邊抽出一本小說用功起來,全然不顧什么衛生修養問題。
京闌見她看得入迷,忍不住用手指頂了頂書去看封面:“有那么好看嗎?”
“嗯。”梁宛雪壓下書,揮蒼蠅似的揮了兩下。
京闌一把奪了過來:“借我看一下。”
“不要——還我——”梁宛雪跳了起來,“我剛剛看到經典處,祝福剛剛要向藍洗空表明心跡了,兩人懸宕多年的愛情終于可以云開見日!你讓我看完嘛,我拿別的一本給你。”
“我就要這本!本╆@半開玩笑地閃躲,不讓她拿到。
“死京闌!”梁宛雪探身去搶,動作幅度一大,桌上開了蓋的可樂倏地打翻,褐色的液體和著冰塊倒了出來。
她慘叫一聲,京闌連忙扔開小說收拾。
“對不起啊。”
梁宛雪瞧著所剩無幾的飲料,翻了翻白眼:“沒事啦。亂沒形象的,幸虧你不是在相親,不然今天只好打道回府了!
“這個算什么沒形象!本╆@笑,“更出格的事我也做了,說出來要嚇死你!
“啊?”
京闌把在“十一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特別是說到和邵令曇打架,梁宛雪拍案大笑,她自己也覺得好氣又好笑。
“厲害!绷和鹧┑呐d趣被勾起來了,“‘十一中’的學生難道本性為惡?你好像剛去跟他們沒仇嘛,這個女生干嗎老是針對你?”
“她以為我‘橫刀奪愛’。”
梁宛雪眼睛一亮:“知道了,那男生就是幫你開窗,英雄救美的那位是吧?”
京闌一怔,不自然地低下頭去喝飲料:“嗯。”
梁宛雪趴下來眼睛研究她半晌,終于得出一個結論:“你慘了,我看你被整得一點也不冤枉。”
“你說什么呀?”京闌抬頭。
“我說什么呀。”梁宛雪支著下巴,懶懶地重復,“不要被別人說中就惱羞成怒,有時這種事情需要一個局外人來幫你看清。我說什么你想想就該心里有數。說你到‘十一中’才一個月哩,怪不得變得那么奇怪!
“我哪里變奇怪了?”京闌疑惑。
梁宛雪振振有辭:“還沒有嗎?你看你粉臉含春,眉間有情,雙目本是靜水兩灘,現在卻是驚瀾動蕩——哎呀,一池春水吹皺了!
“胡說八道。”京闌隨手把小說砸了過去,梁宛雪忙不迭地接住。
“我說的是實話。真的有感覺,再怎么對別人否認,也沒辦法騙自己!绷和鹧┱f,“我只是很好奇啦,到底哪家‘衰哥’能入京闌‘霉女’高傲的眼,真是為全天下不衰不霉的人造福!毕袼瑥拇松倭藗“霉女”成為潛在情敵,多好。
“我有感覺的又不是他,只是他的一些想法!
“想法也是人的一部分,脫離了人還想個什么?!”虧她還學了那么多的唯物論,“而且就算是喜歡人也沒有錯,愛美之心人皆有,沒人規定喜歡一定不能因為外表。這點我很現實的啦,找個丑男讓我帶出去丟人現眼,我寧愿不找男朋友——不必很帥,至少要五官端正,讓本姑娘看得順眼,而且身高不能少于根號三!
京闌微微咋舌:“你還要限定這種標準?”她根本想都沒想過。
“那是。你以為我很過分?”梁宛雪笑著說,“偷偷跟你說哦——我有個表姐,自己條件不怎么樣,卻要求男方不是二婚、有錢有房有車子、脾氣要好、外形要好……比起來,我算是不要求了,感情一定要擺在第一位,不然對方再怎么好的條件也沒用。”
“那你表姐她現在呢,找到對象沒有?”
“快四十歲了還沒結婚,我看是比較難了。如果是愿意自己靠自己就這樣過了倒好,偏偏她還是很不甘心。”想想也是,再怎么要自由的人,也有倦怠需要歸巢的時候,“不過也是她自己心太貪了嘛,不知道自己在挑人家斤兩的時候,人家同樣也在審評她的條件。這就是現代社會的婚姻的真相,鬼知道愛情是什么東西,只要條件合適,經濟沒問題,貓貓狗狗也可以住在一起培養感情!”
“你太偏激了!本╆@注意到她越來越激動的口氣,“生活在一起要考慮的事本來就有很多,經濟是必須的,單單靠愛情又不能活。”
梁宛雪一下氣餒了下來:“可能是吧,只是真的很少看到還有純粹又長久的感情——恐怕在小說里才找得到。我也不是否認經濟作用,只是不敢認同現代人太功利現實的價值觀!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以錢為先,真談感情的人還是有的。”京闌安慰。
“那是還沒被污染過的人。像校園的戀愛就是,最起碼是因為壓抑、寂寞走在一塊的,比金錢作為誘因好多了,只是終有一天人還是會世故起來。說實話——京闌,我真的有點想在學校里談一次戀愛,因為我不知道哪天我會不會在感情上強加一大堆條件,只是,唉……”梁宛雪老氣橫秋地嘆氣,“就像你說的,總不能為了談戀愛去刻意找個人來談,要想碰上真正有感覺的Mr.Right,難啊!
“很難嗎?”京闌眼中閃現笑意,“以前三天兩頭不是還聽你說某某人有性格,某某人有才華,某某人是極品‘衰哥’?”
“你是在諷刺我花心?!”
“不敢不敢。”京闌開玩笑,“在夸你博愛。”
梁宛雪呵呵笑:“那是純欣賞。本小姐越是說得出口惡心之辭的,越不可能是喜歡的人。小說寶典里說了:動心動弦,深淺自知;琴音不語,幽渺傳意!
“文縐縐的,不過意境有點——誰寫的?”
“就是你剛剛搶的那本小說的作者,這是以前她一本講琴為良媒的古代小說里的。”
京闌不經心地問:“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嗎?”
“當然不是,是原創啦。人家的男主角才不會這么沒良心——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到最后誰變心了,至少以前有一段真的感情也值得了。”
“不在乎開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廣告詞。俊本╆@笑她。
“別小看這話,現在談情它是必備。失戀不算什么,錯過戀愛才是一生遺憾。”梁宛雪認真地說,“道理是陳詞濫調了,但你不覺得越是說得濫的越難做到?”
京闌沉默下來。宛雪的話與遲沃川的居然有驚人的相似,那是她從沒想過的愛情觀、處世觀。
“或許是吧!币苍S最好的做人方式便是少顧慮,將想法與行動直接連在一起,這樣容易快樂;雖然免不了在磕碰跌撞,但至少不會失去唾手可得的機會。
“我們好像說得越來越偏題了,哈哈!”梁宛雪拂拂頭發,做了個鬼臉,“好深奧的課題啊。”她看了看手表:“中飯吃了兩個小時,沒位子的小弟弟小妹妹要瞪死我們了!
京闌放開吸管:“吃完了,那我們走吧。你下午要回學校去了嗎?”
梁宛雪點頭,拎了拎一袋小說:“我還有這些東西,學校在禁呢,先寄放你那兒行嗎?”
“好啊。”京闌接了過來。
兩人推開門,從空調略微濕悶的包圍中走出。
車站只是一條街遠,京闌等的35路公車很快到了。
“宛雪,再見!”
人不多,當車門在她面前合上,她看到梁宛雪微笑的臉逐漸遮蔽,車子龐大、笨重的身軀像蝸牛般慢行開去。
她找到位子坐下,盯著窗外揮手的人影久久,直到她變淡消失在視野中。友情、愛情——關于情的定位在心中逐漸清晰起來,突然生出想看言情小說的沖動。
能夠把握的不敢去把握,是殼里的一只蝸牛,不把殼打破,永遠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翻到的那本小說里如是說。
很簡單老套的一個故事,關于男女為愛情自尊平衡問題的掙扎,以及對于愛情機會的把握:男主角愛女主角時,女主角不愛他;當男主角不愛女主角時,女主角發覺自己愛他。
作者哲理的風格,優美的句子很能打動讀者,看著總有心事被說盡的感覺。
沉積著灰塵的玻璃窗上照出她明麗的臉孔,她看著自己漆黑的眼發了一會兒呆,仿佛在深處又看到了遲沃川燈光下的那張臉。
像有些東西,可遇而不可求,錯過了一輩子都不會再有。
——如果她錯過,又會怎么樣?
——只是一點遺憾而已吧。
******
“想這么被繼續‘欺壓’下去嗎?”那晚回教室時,遲沃川在她背后問。
她止住腳步回頭看:“你確定我是被她‘欺壓’嗎?”
他笑得燦爛,似乎是幸災樂禍:“不是欺壓,也是騷擾,總之沒有太平日子過就是了。好像前面一個月里你都被那幫女生修理得挺狼狽——想不想報仇?”
想他也不會有什么好心眼,但她還是問了:“怎么報?”
他低頭,又抬頭,凝視她的雙眼漂亮得幾乎讓她懷疑能映出人心:“簡單,找個好靠山。”
“靠山?”她先是沒理解。
“是呀,靠山!彼樋诖,“首先要一心保護你的,再者要有威信的,還要很會打架的。”
她咬著嘴唇,有點忍不住:“你是不是在做自我推銷?”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男生,但是厚得……也沒那么討厭了。
“我廣告都打了一個月了,你不會現在才看出來吧?”他追問,“有沒有推銷成功?”
心跳得厲害,想說“沒有”,不知怎么的,卻有點說不出來。
“我不用找靠山,自己也能!彼灰詾樽约河袀饺说哪芰Α
“不用這么快回復吧?這種不慎重的回復通常是沒有效力的。給你兩天時間,考慮過了再回復!
“不用——”她想說,話被截住。
“不考慮就答應,我當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會良心不安。現在你可能正處于情緒沸騰當中,容易作出沖動的決定!彼ξ嘏で脑,“為了避免你今晚答應,明早后悔,我還是決定給你兩天的保險期。星期一下午自修課,圖書館三樓學生閱覽室——不管怎么樣,你都得來把事情說清楚,OK?”
她望著他真誠不帶一點笑謔的眼睛良久,終于點了點頭。
感情的事,她也一點都不喜歡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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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預報上說星期一有雨,下午第二節的時候,原本的毛毛雨轉成傾盆,在微溫的風里是春末的跡象。
她站在教學樓大門口對著雨幕發呆,灰蒙蒙的一片建筑里,圖書館根本望不到。淋到那邊肯定得變成一只落蕩雞,她猶豫著;可是答應了人家又不能不去。
想了想,她作下決定,將書本頂在頭上,咬牙沖入雨中。
“京闌!”
隱約聽到有人喊,她卻不敢剎住車,只有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喂——”后面的人追了上來,半把傘挪到她的頭上。
抬頭一看,是遲沃川。
“搞什么?怎么好像老是你跑我追?”他開玩笑。
她擦去臉上的水,被淋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我沒帶傘。”
就這樣跑進雨里,簡直一個白癡!“沒傘不會先借一把?”
“恐怕有回響上的難度!彼鼗刂f。
“你沒借過怎么知道人家不會借給你?”他沒好氣地斜看她,“就算真的借不到,你可以來找我,我的傘分你一半總沒問題!
去找他?分她一半傘?——她怔著說不出話來了。
一頂傘下能有多大的空間?遲沃川靠得好近,說話時的吐息連她都感覺得到,兩個人幾乎是貼在一塊了。
她不安地開口:“遲沃川,下雨過去圖書館太麻煩了;既然在這里碰到,就在教學樓門口說清楚好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看:“你說在那兒?”
她點頭。
他一把攬住她的肩膀往前帶:“別說笑話了,那是說話的地方嗎?”
“你怎么這樣?”她嚇了一跳,想扳開他的手卻徒勞無功。
“我一下午沒在教室上課!彼f,目光定在她微慍的臉上,“看在我回來接你的分上,陪我到閱覽室先把包拿回來總行吧?”
心頭冷不防被麻了一下,有點欣喜又有點惱怒。其實決定已在心中作好,生怕他再說出那類話來動搖她,她索性沉默著,一路就這樣跟他到了圖書館。
收好的傘被放進一樓大廳的傘架。
“遲沃川——”
“有什么話上去再說!彼驍啵灶欁缘匾荒_兩階踏上樓梯。
他不肯聽,她只好也跟著上去。
“我沒有帶閱覽證!彼T陂T口。
他嘆了口氣:“同學,你怎么那么別扭的?”一邊說著一邊進去,不知跟管理人員說了什么之后,他又走出來。
“進去吧!
迎面是一大片玻璃墻,使得整個空間里采光極好。延展式的設計讓整片明凈呈現最大限度的寬敝有序,柔和的黃暖化了清涼的藍,定心的功效也被發揮到了極致。這是前一年才建的新圖書館——就在遲沃川讀高中前的那個暑假剪的彩。
京闌低頭不說話,其實剛剛她就看到了:一樓大廳里豎著一塊近人高的漢白玉石,上面儼然刻著大樓投資人的大名。
“怎么了?是不是不高興我拉你過來?”
她覺得自己很情緒化:“我不喜歡這里!焙喼笔怯憛掃@里。
見她的怪模樣,他遲疑了一下。“前面是養魚池和人工湖,這邊環境是學校最好的了,沒理由不喜歡吧?”
“我不是不喜歡這里的環境,而是討厭花錢建這幢圖書館的人!
“你是說我家老頭?”他聽著竟然還笑出聲來,“你又用不著去喜歡他,除非——”
她瞪著他的壞笑。
“除非你想嫁給他兒子,以后得叫他聲公公!
她的臉倏地沉了下來,甩頭就走!
“京闌!”
她沒回頭,聲音像被冰霜結。骸澳愕狼浮!辈蝗粍e想以后她理他。
他忙不迭追上去拉住她:“小氣鬼,我只是隨口開個玩笑,你不要聽我不說就是了,干嗎大動肝火?!”
她推開他:“你以為我是為我那么一句話生氣?”
“我以為你是。”他答,卻發現她的眼圈紅了,頓時吶不成言。
“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你爸跟我爸的關系?”胸中郁結著的悶氣有一吐為快的沖動,京文洲一案的陰云終于凝成玻璃窗外那場大雨。
“知道!彼,“但是我從來不去管——也不能管。他們的事有他們自己的解決方式,就像犯了罪有法律的解決途徑;那可能會影響到我一點,但我覺得沒必要讓他支配我!
“那是因為現在身敗名裂、家庭破碎的不是你爸!”
“就算是他,我也會這么想;而且他們歸他們,我們是我們,為了上一輩的矛盾翻臉,根本沒意思!彼f了重話。
“那是你的想法!彼^頭,眼里匆匆來的水霧慢慢化為清明,“所以我跟你也沒什么好說的了——上星期五晚上你要的答復,就是這個!
“你什么意思?”
她看向他:“我不需要‘靠山’。”
“你無聊!”他的眉皺了起來,“如果是討厭還有句話,就因為我家老頭跟你家老頭的案子有關,你就拿這個借口搪塞,我不服氣!”
“這不是賭氣,我是真的很認真地想了兩天才作決定的,抱歉!
“這種時候你說抱歉刺激我?”他也真是心懸了兩天,結果那塊大石頭還是砸了下來,“死也該讓我死個明白,理由呢?”
“我現在不想找‘靠山’!边@么一句掩蓋去真正不安。女生,心口不一的動物。
他盯著她,像是研究動物,專注的眼光讓她想遁形。
“只是這樣?”他輕聲似在自言自語,忽然莫名其妙地笑,害得她好一陣心驚肉跳,“每天在你面前晃來晃去,你會不會覺得很煩?”
她開始感到自己有限的智商跟不上他跳躍性的思維。很煩嗎?好像真有那么一點點。
“如果還在你的忍耐范圍內,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陷阱開挖了。
她懷疑地看著他狡黠的笑臉。
“別露出那么呆的表情,智商低也要懂得掩飾掩飾。”
“你到底想說什么?”她有些不耐了。
“更正——你智商不低,至少成績單和獎狀證書上很漂亮。你最拿手的科目是不是英語而且還代表‘光宇’參加全國性英語作文大賽得過高中組一等獎?”
一邊串砸出來的話語令她頭昏眼花,不明白話題怎么會轉到這個上面:“是又怎么樣?”
“那就好了!彼盗寺暱谏冢χ,“京闌同學,我期末成績單上的英語綠燈要拜托你幫點忙了!
“幫忙?”她頓了頓,驚訝里含了幾分輕視之意,“你是說作弊?理科班的又不一定是在同個考場。”
他笑,并沒介意:“在‘十一中’混畢業很簡單,綠燈紅燈不是指標,所以作弊是浪費人力物力;難的是真靠實力搞定自己最不行的那門課。你有什么訣竅就提點一下嘛!
這回她聽懂了——原來這家伙是要她幫他補課。
“我不知道你這么愛學習!敝S刺地戳穿他的不良用心。
“不是不愛學習,是不愛學自己不愛學的;但是如果我愛學的科目要求我掌握那一種技能,我就必須得學了!彼凶∷澳愕任乙幌。”轉到寄包處取包,出來時手上抓了幾本雜志?。
“那你要學的也是專業的東西,高中的英語不適合你用。”她粗粗一眼掃去,看到了一連串的專業名詞。
“再怎樣專,基礎的東西總變不了;我以前的學的正需要整理。你不會連這個忙都不愿意幫吧?”他將包甩上肩,“既然不喜歡這里,那我們走吧。”
“我怕幫不上你什么!
“爛理由!”他罵。
她頓時站住,不馴地昂首:“我就是不愿意幫你怎么樣?”
“不怎么樣。”他也猛然間在樓梯口收住腳步,“真的不幫?”
“不幫!
“說你高傲不近人情你還死不肯承認!彼ξ卣f,“是不怎么樣,你不幫我就天天叫人到你們班找你麻煩,你被關到窗子外面我也不管,你就別想在‘十一中’混到畢業了!
“威脅我?大不了再轉學。”她斬釘截鐵。
“你轉哪所學校去?信不信你轉我也轉?”
她呆了一呆,隨即罵道:“你有病。”
“我有。抗铱茨悴耪娴挠胁 彼蝗簧焓直缺人哪X袋,“這里有病。這么隨口嚇唬、沒根沒據的話你也信了?我像那種無聊到家的人嗎?”
這才發現自己被他耍了,他的玩笑話她竟那么認真,有點生氣:“我智商沒你那么高,這種話假的真的我聽不出來,麻煩你以后不要亂開這種玩笑!
他靜下來了,望著她半晌,突然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這人很沒意思?第一,一點玩笑也開不得,自尊心比珠穆朗瑪峰還高;第二,超級有脾氣,一點小事情也能讓你發大火;第三,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嚴肅,一點生活趣味都沒有;第四,愛鉆牛角尖,簡簡單單的事情也可以被你想得很復雜;第五,你很自以為是,明明什么都不懂,卻又肯定自己一定是對的;第六,你跟我的性格是沒一點合得來的可能性!
他每陳列一條,她臉上青色就加深一點,到“六”出來時候,小丸子的黑色線條已經明明白白掛下來了。
“合不來那就更沒有什么好說的了!彼滩蛔》磽簦澳阋詾樽约汉玫侥睦锶?不學無術,草包一個;啰里啰嗦,舌頭比長舌婦還長;臉皮厚得像銅墻鐵壁,刀槍不入;自戀到家,比水仙花還叫人惡心;每天拉幫結派,像不良少年;頂著籃球社和空手道社在校園招搖過市,馬叉蟲一只;玩弄女生感情,沒一點責任感,十足花花公子……”
“你在說我?!”他瞪著,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不是說你說誰?”她回瞪,眼睛絕對比他大,氣勢也不會比他弱。
“原來我在你心里是這種形象!彼а,“京闌,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玩弄女生感情了,別告訴我那個女生是你?”他沒被她玩弄就不錯了。
“邵令曇。”
“別人傳什么你就信什么,他們說我是ET要入侵地球你信不信?”
“你當我白癡。俊彼诓粨裱。
他眼光憐憫:“不是白癡也相差不遠了!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沖動之下踢了他一腳,轉身便往樓下走去。
雨沒停過,猛力敲打在玻璃門上,濺開一片片水花,清亮的珠粒不斷滑落、凝聚、再滑落……在透明的平板上勾勒出蜿蜒的抽象畫。
被外面的雨勢阻住了去路,京闌對著玻璃望著,喧嘩聲里覺到了一種血液的沉靜;緩緩流過脈搏的,是自己也不怎么明白的傷感。
將手平貼在門上,沁涼透入心中,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好像每次跟遲沃川相處都有些詭異——她不說話,贏的肯定是她,但一旦開口,占上風的又會是他。
“你干嗎那么在意邵令曇?”遲沃川不知什么時候跟了上來,在她身后站著。
“誰在意她?是你自己問到她的,少自戀!
“單單‘里子’就夠了嗎?我看你‘面子’也死要呢!
她嘲諷:“世上最不要‘面’的店只你一家,別無分號!
他笑了一聲:“六條里面我倒忘了加一條:你嘴巴狠毒,刻薄起來是人都想扁你一頓。”
玻璃里映出朦朧的兩個人影,那種曖昧的契合像是千年前柳下湖畔的照影,因隔著水霧而越發神奇分明。
她不愿意再看下去:“彼此彼此!
“所以我也得出一個結論:誰追上你誰要得內傷。雖然你很——”他找了個形容詞,“悅目,卻一點都不賞心。”
她啼笑皆非。
他攤手:“照你現在的性格,沒人會愿意要你。在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后,我很后悔當時沖動地決定要做你靠山——那句話作廢還來得及吧?”
后悔?作廢?
她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咬著唇,半天沒說話。
“怎么呆掉了?”他又在玩他自以為是的幽默了,“不是這樣就遭受打擊了吧?放心,我不會找人來搗亂威脅的,男女朋友當不成好朋友還是可以做。”
打擊,怎么會?他自己說放棄應該是最理想的結果,反正她來回復的也就是這個意思?墒恰嗌儆悬c虛榮心,他真的后悔了不該這么輕易直接地說出來。以前她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大轉折,就算被人當面罵了也不會有奇怪的感覺……
仿佛是失望,是沮喪。
“那最好!痹挾急凰f完了,她覺得自己根本是沒什么可說,喉嚨干得像火燒一樣。
“你覺得最好那就最好了,我們算是達成協議了。”他看了看手表,把包背上,從傘架里抽出傘,“快要下課了,你要不要回教室?”
跟他同打一把傘并且摟肩搭背的感覺讓她忽然無法忍受。她自然而然地反彈,搖頭:“我想回閱覽室看看雜志,你先走吧!
“你不是沒帶閱覽證,要不要我的先借你?”
“不用。”她頓時心虛得面紅耳赤,“我剛剛只是不想進去,騙人的!
他笑了:“那好,我先走了。”
他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她也在同時轉身。
“京闌!”他喊。
莫名的希望在心頭漾起,她回頭。
走出幾步的遲沃川又走了回來:“問你一個問題。”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令她緊張:“什么?”
“馬叉蟲是什么東西?”
她呆了呆。
“你罵我馬叉蟲,可我沒聽過有這種昆蟲!
她低下了頭:“騷包!
“騷包?”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原來這樣——呵呵,走了,拜拜!”說著,把傘塞到了她的手中。
“遲沃川!”她喊,他卻已經沖入雨中。
她望望外面,又低頭看看手中的傘,定在那里半天沒動。而嘴角淺淡的笑意,自覺有點像動畫人物的嘴角肌肉抽筋,從剛剛開始,怎么也控制不住,收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