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澄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抬頭看了上頭的標示一眼,推門走進掛著“非工作人員請勿入內”的攝影棚,熱帶島嶼的明亮景色立刻清晰地映入眼簾。
她微微一怔,被這和棚外截然不同的美景短暫掠了心神,恍惚中,仿佛感受得到海洋氣息的微風輕拂臉龐。
“哎呀,褚小姐,歡迎、歡迎!”負責這個CASE的伍先生眼尖地瞥見來人,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
迅速斂回游離的心神,褚澄觀掛上公式化的自信微笑,伸出手:“您好,柏先生有事沒辦法來,所以讓我過來看看!
“是、是!蔽橄壬χ斐鍪趾退辔,一面轉頭喊道,“小王,還不搬把椅子來請褚小姐坐?小朱,快點拿飲料請褚小姐喝。
“不用了,我等會兒就走……”話還來不及說完,舒適的坐椅和清涼的飲料已出現眼前。盛情難卻,褚澄觀無奈,只好接受對方的熱情款待:“謝謝。”
也難怪他們如此,國際知名的“海潮”珠寶精品名店單靠品牌的口碑就已讓人趨之若鶩,根本不用廣告宣傳來增加銷售,若不是為了裝點門市,恐怕連這一年只拍一次的平面廣告也沒有必要了。能承接這個CASE,不僅酬勞豐厚,就連名氣也會被帶著提高,對方怎能不卯足了勁好好地巴結一番,以期下次再有合作的機會?優美的唇線揚起一抹淡淡的譏誚,褚澄觀拿起飲料輕啜了一口。
“若不是‘海潮’的面子夠大,根本吸引不了宇軺先生接下這個CASE的!蔽橄壬驹谝慌,依然興奮地喋喋不休。
宇軺雖為中國人,卻是自小在倫敦長大,大學時期被英國一間國際知名的經紀公司簽下,自此開始往模特兒路線發展,才短短數年的時間,就已躋身世界名模行列之中。
宇軺那魅力獨特的神秘氣質擄獲了全世界女人的心,只要由他代言過的產品,銷售量就會大幅激增,平面海報供不應求,由此可知這陣“宇軺旋風”刮得有多狂烈了。
可惜的是宇軺卻極少露面,若CASE的感覺不對,即使開出天價,也休想說服他答應。而這種物以稀為貴的效應,更是煽動了大眾如癡如狂的迷醉心理。
表面上依然掛著有禮的笑,內心的思緒卻早已飄到十萬八千里去。褚澄觀又拿起飲料輕啜一口,心頭的郁悶讓她完全不想接腔。她累了,好累,好累,她需要時間休息。等會兒回“海潮”和老哥說一聲,辛苦工作了六年,她第一次申請放長假,不為過吧?
“褚小姐,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笨吹綌z影師出現棚內,伍先生低聲歉道。
“沒關系,您忙您的!瘪页斡^一笑,目送他跑向一名男子,而后百無聊賴地看了看表。那位世界超級名模怎么還不出現?她等著跟他說些慰勉的話后就要走人的。將手中飲料喝了干凈,將紙杯往旁邊的垃圾桶一丟,站了起來,看著被燈光籠聚的布景,眼眸被炫得微微瞇了起來。
碧藍的海,若老哥準了長假,就找個靠海的地方去吧!或許在深邃海水的倒映中,她看得到不同于他人眼中和她所自認的自己。她輕輕地吐口氣,一邊走著,一邊打量這個攝影棚。
“對不起,讓讓!”扛著笨重器材的工作人員從轉角沖出。
“抱歉……”褚澄觀連忙后退,背卻結實地撞上一堵人墻,腳下所傳來的柔軟感更是讓她一驚——她今天穿的可是超細跟的高跟鞋。
“對不起,你要不要緊?”她趕緊收回腳,看向受害者。
“小心!”無暇回答她的問題,受害者及時拉了她一把,替擋住交通要道的她免除了被撞的厄運。
這個攝影棚怎么危機重重?褚澄觀急忙前進數步,遠離那片是非之地。對了,他的腳!她轉頭看向那人!皩Σ黄,剛剛踩到你了,你的腳還好吧?”
抬起凹陷了一個洞的海灘鞋板,宇軺挑眉,俊朗的笑容中帶著抹戲謔:“應該是吧!”幸好場務找來的海灘鞋太大,否則現在凹陷的會是他的腳背。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褚澄觀心里松了口氣:“鞋子我會賠你的!
“不用了!庇钶U一笑,灑脫地揮揮手。
“我堅持!瘪页斡^認真地看著他,短短的三個字充滿了不容推拒的決斷,她向來不喜歡占人便宜,更何況他只是個陌生人,“這雙鞋子多少錢?”
“我得想一下……”宇軺作思忖狀,眸光不著痕跡地在她身上迅速掃過。
他還從沒遇過一個女人見了他,卻只是執著地跟他討論鞋子的賠償,大有一副及早撇清、互不相欠的意味。還有那一身嚴肅的套裝、一絲不茍的發髻、老氣的金邊眼鏡——她是誰?怎會突兀地在這個和她完全不搭邊的地方出現?
“宇先生,您準備好了?”遠遠地,伍先生驚喜的叫聲插入了兩人之間,直至走近,他才看到被擋在宇軺之后的褚澄觀,又是驚喜喊道:“褚小姐,你們認識了?”
原來,他就是那個國際名模。
“不,不認識!瘪页斡^搖頭,看向對方,掛上符合秘書的樣板微笑,大方得體又帶著恰到好處的自信,“原來你就是宇先生?久仰。”她伸出手,隱在金邊眼鏡下的美眸迅速地朝對方上下打量了一回,唇邊染上了滿意的笑意。
不愧是享譽國際的名模,穿著長度及膝的浴袍依然無法遮掩他的健美體格,高挑的身形,寬闊的肩線,還有那因腰帶而顯露的結實曲線,再襯上立體俊挺的五官,一定能替“海潮”的設計品表現出絕佳的效果。
“褚小姐,‘海潮’老板柏宇徹的專屬秘書。”伍先生及時地、小聲地補上。
久仰?宇軺微微挑起了眉。他敢打賭在這個CASE之前,她絕對不曉得他的存在,否則也不可能那么近的距離還認不出他。要客套,他可也是經過千錘百煉的。
“你好,能為貴公司拍攝平面廣告是我的榮幸!彼麚P起魅力十足的笑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你的手指很修長,戴起‘海潮’獨家設計的戒指一定很好看!笨粗拇笫郑页斡^淡淡一笑,手松開了。
金主說話了!“我會請導演多拍幾張手指的特寫鏡頭!蔽橄壬B忙抽出筆在手掌迅速記下。
她的眼神就像他只是個商品,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宇軺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沉凝,臉上依然帶著迷人的微笑:“謝謝,我會考慮轉行當個手演員的!
“那可不行!”柔膩的女音突然插入他們的談話,用英文笑道。一名貌美的金發女子親昵地搭上宇軺的肩膀,凌亂中帶有層次的流行發型賦予了她野性的美艷:“一棵搖錢樹毀在我手上,你想害我被公司的大頭們罵死不成?”
“宇軺先生的經紀人,伊莎貝拉。”伍先生低聲補充,“她聽不懂中文!
“你好,我是褚澄觀,柏先生的專屬秘書。”見她的手依然環著宇軺,褚澄觀沒伸出手,只是微笑點頭致意,用英文自我介紹,“他今天有事無法前來,所以由我代表!
“你好!币辽惱S口回應,銳利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她——老女人一個!她低笑了聲,眼中閃耀著勝利的光芒,“請你轉告柏先生,軺有絕對的能力能把你們所想要的感覺完全呈現出來,就算沒派人來監督,也絕不會發生任何問題,你們大可放心!
這個伊莎貝拉不好惹。六年的秘書經驗讓褚澄觀一眼就看透了那隱于美貌之下的精明與傲氣:“我會將這些話轉告柏先生的。不過,我相信柏先生若沒有一定的了解,也不可能輕易找上宇先生拍攝廣告!彼槐安豢旱鼗匾砸恍,以同等自信的眼神看向對方。
又來了。宇軺見狀低笑,手指慵懶地梳過額前的發。每當遇到新的合作對象,不論是外形或是氣勢,伊莎貝拉總喜歡搶占上風,這次,似乎是不太能夠兩者都如愿了。褚澄觀那一身干練的秘書氣質,可不是靠裝扮硬撐出來的。他看向一旁因聽不懂英文而一直陪著干笑的伍先生,決定不踏進這混亂的局面:“我想先請攝影師幫我測光,可以嗎?”
“當然可以!”終于又聽到自己熟悉的中文,伍先生忙不迭地直點頭,“小陳,快去請攝影師就位!”
“失陪了。”宇軺朝褚澄觀一點頭,轉身往大布景走去,卻又突然頓下腳步、回頭,“對了,我腳下這雙海灘鞋是由‘海潮’提供的,如果你執意要賠的話,就請柏先生從你的薪水中扣吧!”他挑眉一笑,才又轉身邊走邊脫下浴袍。
“你剛剛用中文說了些什么……”不滿被中文摒除在外,伊莎貝拉追了上去,接過他脫下的浴袍,兩人漸行漸遠。
她都忘了還有這件事了。褚澄觀揚起唇角,朝他的背影望去,除去浴袍后是穿著一條百慕大短褲、赤裸著上身的精瘦體格。她果然沒看錯,那肌理分明的背部,因低腰短褲而露出的緊窄腰際,這次的平面廣告肯定會造成轟動!
任務已達成,該見的人都見到了,她沒必要繼續在這兒浪費時間:“我也該走了,不妨礙你們工作了!彼龑ξ橄壬蛄藗招呼,打算離去。
“不留下來多看一會兒嗎?就快正式拍攝了!蔽橄壬B忙挽留。
“不了,我還有事,下次吧!”褚澄觀一頷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攝影棚。
“那一身裝扮恐怕得到大英博物館才找得到了!”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門后,伊莎貝拉輕蔑地冷哼,“又丑又老,連秘書都這么沒品味,看來‘海潮’的格調也好不到哪兒去!
站在布景中央接受測光的宇軺依指示抬高了下顎,深邃的黑色眼瞳遙望遠方:“伊莎貝拉,你的脾氣得改,對方是出錢的老板,用不著那么咄咄逼人!钡坏恼Z氣帶著難以察覺的譴責。
“她不也拿她的柏先生反將我一軍?兩不相欠了!贝诓季巴鈬囊辽惱吡艘宦,對剛剛勢均力敵的情形有點不滿,幸好她勝出數籌的外貌讓她心理平衡了些。
他的高知名度讓伊莎貝拉在談判合約上向來無往不利,得以予取予求,使得她高人一等的傲氣也與日俱增。宇軺搖搖頭,決定找個時間好好跟她談談,轉身開始伸直手臂柔軟筋骨,準備在鏡頭下呈現自己最完美的狀態。
伊莎貝拉知道他在醞釀情緒,撇了撇唇,靜靜站在攝影機旁,沒再開口。突然,布景的椰子樹樹葉微微搖晃,讓她皺起了眉頭。奇怪,什么時候安排風吹椰子樹的計劃?合約上根本就沒寫到這一點!
伊莎貝拉站起身,想找負責的伍先生來問個究竟時,卻被身后“砰”的一聲轟天巨響和玻璃碎裂聲給震得驚跳數尺,一回頭,映入眼簾的畫面讓她全身的血液頓時凍結!
天!
“軺!回答我!快叫救護車,別光站在原地!快呀!軺!軺——”
“你們必須給我負責!”
才一接近“海潮”所有人——柏宇徹——的辦公室,憤怒的咆哮聲立刻從門板狂猛透出。雙手端著托盤的褚澄觀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門已被激烈推開,怒氣沖沖的伊莎貝拉沖了出來。
“你好……”客套的寒暄對上頭也不回的伊莎貝拉,全數消散空氣中。褚澄觀不以為意,側身頂開因用力過猛而來不及關合的門,直接走進辦公室:“這次又怎么了?”
坐在辦公桌前的柏宇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身子往后一靠,苦笑以對。
“我們不是付了高額的慰問金了嗎?她已經用‘業務疏失’名義把那間負責CASE的工作室搞垮了,難不成要‘海潮’也走到倒閉的地步她才甘心?”褚澄觀低聲咕噥,將托盤上的咖啡放到他面前,自己則拿起了原先屬于伊莎貝拉的那杯,用香醇的咖啡來平穩心里的不滿。
造成這一切的椰子樹布景為求逼真和質感,以特殊材質做成,重達五十公斤,這一倒,不僅毀損了照明設備,更害得宇軺下半身暫時性癱瘓,所有工作全都停頓,必須靠復健才能恢復正常的行動。
嚴格來說,對于這場意外,“海潮”根本就不需要負任何責任,但是伊莎貝拉卻像在找出氣筒似的,一口咬住“海潮”,要求東、要求西,三天兩頭就來大鬧一番,誰受得了?!縱有滿腔的同情和歉疚,也被伊莎貝拉的無理取鬧弄得煙消云散。
“我們有道義上的責任,脫不了身的!卑赜顝匾恍,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你明天就要開始休長假,這件事跟你無關,我會處理!
“于公于私,我倆都不是休長假就能終止的關系吧?說吧,你給了我一個無限期的長假,不在乎這一兩天的!瘪页斡^斜倚桌沿,朝他調皮一笑,成熟的外觀頓時染上了年輕的光彩。
看著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柏宇徹嘆了口氣,眼底卻充滿寵愛的笑意。除了一些親近的親友外,沒人知道他們這層關系,澄觀也能干地將她的秘書身份表現得可圈可點?丛谒@個同時身為老板的兄長眼里,真是又滿意又疼惜。
“宇軺上個禮拜出院了,他還是無法行走,必須靠輪椅行動。”柏宇徹頓了下,才又續道,“麻煩的是,他不肯復健,伊莎貝拉要我們想辦法!
“什么?”褚澄觀不悅地皺眉,手中的咖啡杯放上桌面。人家國際名模耍脾氣不肯復健,居然要他們想辦法?“我直接去找她談!”一怒之下,她轉身就要走出辦公室。
“澄觀,假如真要拒絕,你覺得我沒這個能力嗎?”淡然的語調頓住了她疾沖的腳步,“若不是接下‘海潮’的CASE,宇軺也不會遇到這件事,更不會是現在半身不遂的情況。不管責任歸屬如何,是我不能眼見一個人的下半生就這么毀了,就因為我們‘海潮’。”
可惡!褚澄觀抿了抿唇,忿忿然地踱回原地,既怒這場意外所造成的愧疚感,又惱宇軺的自我放棄和伊莎貝拉的蠻橫。不是她沒同情心,而是對方真的太過分了。
“都警告過你放長假前別聽這些了!笨吹剿o蹙的眉,柏宇徹不禁莞爾一笑。
“我關心你,關心‘海潮’啊!”褚澄觀輕皺鼻頭,也忍俊不禁地笑了,“怎么,對上萬人迷的宇軺,能干的伊莎貝拉也無可奈何呀?居然要找上‘海潮’求助?”
“宇軺拒絕上醫院復健,后天伊莎貝拉要回英國聘請物理治療師和向總公司報告此事,再加上處理一些宇軺原先預定的工件,這一去至少也要半個月的時間;而宇軺是個公眾人物,伊莎貝拉不放心將他交給別人照顧,所以才會提出要我們派人幫忙的要求。”對方愿意把這個工作交代給他,也算是信得過他,“從他出院,這一個禮拜都是伊莎貝拉在打點他的起居!
這不意味著“海潮”派去接替伊莎貝拉的人,不僅要擔負起游說的任務,還得當鐘點女傭?褚澄觀翻了翻白眼,真是!受害者最大,可以予取予求!
看到褚澄觀眼中的不以為然,柏宇徹知道她對宇軺的觀感已跌至谷底,澄觀向來厭惡自我放棄的人:“別怪他,若是有一天我的雙腿突然廢了,我可沒有自信能以平常心視之。”
“是——”褚澄觀拖長音,雙手一攤,“宇軺現在在哪兒?”
“花蓮再過去一點的一個小鎮!瘪页斡^瞬間擰眉的錯愕表情,讓柏宇徹不禁笑了。當他聽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時,也是怔愣了一陣。有誰想得到揚名國際的宇軺會跑去那種小地方?不過,地方偏僻也有好處,至少記者和FANS找不到,“宇軺在那里有一棟海濱別墅,出院后堅持要去那里長住,連伊莎貝拉也拿他沒辦法,就是因為這樣,伊莎貝拉才打算從英國聘請物理治療師來。我應該會派小伍去吧,口才好,又是花蓮人,對地理位置熟,很適合這長期抗戰的任務!
海濱別墅?褚澄觀微微一怔。這個名詞觸動了她心里某一根弦。
她一直想著放假要去看海,但,只是想而已,明天就要開始放假了,她到現在卻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只要一想到這個她主動要求的長假,她就覺得郁悶,生命中的這段空白,她不知該用什么方法去填補。
她好怕這樣的自己,仿佛只有工作才能證明的存在;更怕當她真鼓起勇氣去看海,會強烈感覺自己的虛渺,而投向大海的懷抱——或許,這就是她至今還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原因吧!
“澄觀?澄觀!”柏宇徹關心的呼喚將她的神智拉回。
“什么事?”她斂了斂神,微微一笑。
看著她若無其事的笑靨,柏宇徹嘆了口氣。他知道澄觀和男朋友分手了,卻完全不知道原因,因為澄觀不肯多談,以前勸她休假都遭到駁回,這次她主動提出,再加上這件事,反倒令他感到不安,而且她的身體狀況,也讓他放心不下:“你這樣讓我和小都很擔心,假如有什么事不方便找我談,你可以去找小,別都悶在心里!
她明白老哥和嫂子夏的關懷,但她真的做不到把心事對他人傾吐:“讓我去吧!”沒回應他的關懷,褚澄觀突然轉移了話題。
柏宇徹愣了會兒,才意識到她又回到一開始的話題。
“你要放假了,澄觀!彼徽裆,認真道,“我有可能會讓你去嗎?要是你的氣喘又發作了怎么辦?在那種地方根本就沒人幫得了你。”澄觀一直給人利落精明的感覺,加上她太獨立好強,根本沒有人看得出她患有氣喘。氣喘就像個不定時的炸彈埋在她的體內,只有他們家的人知道這個病有多危險。
“我現在的情況好很多了。”褚澄觀無奈地低嘆口氣,柔聲辯解,“藥都有,隨身帶著,回診也一次都沒中斷過,我甚至已經記不得上次發病是什么時候!敝怀嗽谝股钊遂o時,常會因胸口的悶痛而驚醒。她默默在心里補充道。
“我卻永遠記得幾乎把你害死的那次發病是在你上國中的時候!卑赜顝乜粗,黑眸因擔憂而轉為深沉。那次她在學校因運動太過激烈而發病,校方又延誤送醫院差點害她失去了性命,在經歷了這樣的瀕死邊緣,他怎么可能讓她去?“沒發病不代表根治,你不能拿你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這么說來,我的休假計劃是不是要取消了?我是不是不能出國、不能離開臺北,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和你的眼前,好預防發病時你能隨時把我送往醫院?”褚澄觀雙手一攤,自我解嘲地低笑道,“我不能因噎廢食的,哥,我不想把我的生命用來等待終結!
“我不是這個意思……”想不出說詞反駁,柏宇徹煩躁地轉動手中的筆,開始另找借口,“假如你接下這個任務,必須和宇軺同住一個屋檐下,期限也不知多長,我放不下心!
“你擔心他會對我怎樣嗎?一個不肯復健、下半身癱瘓的失意人?”褚澄觀挑眉,故作輕松地促狹低笑,“再說,這任務有什么不好?有免費的別墅住,又有薪水領,還可以乘機看看東岸的風景,呼吸新鮮的空氣,除了偶爾動動嘴皮子游說一番外,這跟度假有什么兩樣?為了這分好差事,我很樂意把我的假期往后挪的!
“澄觀……”她那故作輕松自若的模樣,讓柏宇徹眉頭皺得更緊了。
會突然起了這個念頭,可能也是想讓這件事先緩一緩她尚未理出頭緒的心情,好讓自己有心理準備去迎接假期,否則,她真怕明天開始放假,她會一直待在家里,直至耐不住寂寞而宣告假期結束。
褚澄觀淡淡一笑,望進他的眸子,堅定地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別擔心!比タ纯春,或許寬廣的海能沉淀她的思想,能告訴她除了工作之外,她還有哪些其他的存在價值。她俏皮一笑,開始撒起嬌來:“讓我去吧,東岸的空氣比北部好上許多,我會小心不讓自己發病的。何況,你知道我的工作能力,我若是能說服宇軺,那眼睛像長在頭頂的伊莎貝拉不就會對我甘拜下風?我等著看這一幕呢!”
柏宇徹想再找出理由反對,但在看到她眼中的堅持后,滿腔的勸說只能化為一聲低嘆。澄觀一執拗起來,沒有人能說得動。
“我還能說什么?”他苦笑搖頭,目光轉為溫和,“要是宇軺真的太過分,你就放棄回來北部,知道嗎?千萬別逞強。”
“你剛才不是還要我體諒他的嗎?”褚澄觀低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當了你六年的秘書,可不是白當的。”
“都六年了!卑赜顝夭[起了眼,低低重復。從高中畢業澄觀就一邊上夜大一邊做超齡打扮替他處理事務,就像怕時間不夠用似的,渴切地想將所有的東西都吞噬進她那年輕的思想里,那急迫的模樣,愈發讓人意識到她的生命有多虛幻,隨時可能會因某次突然的發作而離開人世。那一次,真的把他們全家給嚇怕了。
“是呀,考慮替資深員工加個薪吧!”褚澄觀一笑,將咖啡杯收進托盤,“我把事情都交接給助理陳小姐了,以后若有什么事,就問她吧!我要去看海了!”眨了下眼,她愉悅地走出辦公室。
她是用什么樣的人生觀來看待自己的生命?她真如外表所表現的那么開心嗎?盯著關上的門,柏宇徹輕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