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上官紫楚沙啞著聲音,用盡所有力氣將她擁緊,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骨子里,靈魂里,“沒有人比你更誠心了!
若觀音菩薩真能顯靈,是否可以允他一個心愿——
能不能,給他再多一些時間來看著她,守著她,一直到老?
初冬的早晨已經有了霜凍,白盞盞的一層覆在草葉上,描點銀妝。
上官紫楚悄聲推開蘇瞳若的房門,她一身單衣裹著鵝黃色的狐裘披風,正坐在鏡前梳妝。旁邊的梨木桌上擺著一只炭爐,爐子里撒了些不知名的花瓣一并燃著,她本是一個愛花的姑娘,衣飾釵鈿上總少不了繡花的,于是連同那些虛渺渺的花的香氣也喜愛得很。屋里很安靜,可以聽見爐子里噼啪的灼炭聲,裊裊繚繞出來的像是神龕前檀香的白煙。
“快到小雪了!碧K瞳若從鏡子里望著他走近,唇邊勾起一絲笑意,“臨瑤庵已經很久沒下過雪了。”她執起梳子時頓了一下,瞥見對方臉上不一樣的神色,“有心事?”
上官紫楚幫她挽起及膝的長發,斟酌許久才娓娓道:“我方才遇到李宓了!
蘇瞳若臉色一變,“他來做什么?”語氣里是說不出的厭惡。
“他托我交給你一樣東西!鄙瞎僮铣⻊傄忉,卻被蘇瞳若輕描淡寫地打斷——
“我不會收的!彼f得決絕,卻見上官紫楚面露難色,玲瓏心思一轉便已了然——“是龍根血蓮,他交給你的,是吸足一千個男人心尖血的龍根血蓮,對不對?”
上官紫楚遲疑了片刻,才從袖中取出那支血蓮。那龍根血蓮果真是西域奇物,根莖長而僵直,蟠結著藤絲暗紋,乍看竟像婦人頭上的簪子,而如今頂端的蓮花已經變成墨黑的顏色。
那正是吸足了一千個男人的心尖血,已生成詛咒效果的“愿望之花”。
“只需將頂端的蓮花口服,待體內真氣逆轉時,便可念動咒語許下愿望。”上官紫楚眼神復雜地望著蘇瞳若,似有千言萬語,終究化成一句,“我只是負責將它交給你!笔欠窠邮軈s由她自己選擇。
蘇瞳若二話不說,直接奪過龍根血蓮丟進了炭爐子里!
“阿寶!”上官紫楚大喊一聲,只能眼睜睜看著龍根血蓮被跳躥的火舌吞沒。
“就算我明天死了——也絕不會接受他的恩惠!”蘇瞳若咬牙一字一句,看著龍根血蓮被燒成灰燼,眼里竟升起一種報復的快意,“我和他非親非故,不過是萍水相逢,收他的東西——那算什么?”她的臉色很是蒼白,但眼里升起一種嫵媚的驕傲,比那爐火還要灼艷,“這樣妖邪的東西,留在世上只會害人,甚至鬧得天下大亂也未嘗沒可能,倒不如燒掉它來得干凈。”
轉而笑吟吟地看著上官紫楚,明眸善睞像個妖精,“紫楚你道是不是?”
上官紫楚痛心地望著她,卻什么都沒有說。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他尊重她。
“你好像很失望呢。”蘇瞳若微微蹙起了眉,“我不該這么做嗎?難道你希望我收下他的東西——從此欠下他的人情,一輩子良心不安嗎?”她的笑容變得幽涼,如同死水,“若是那樣,我寧愿自己永遠是個廢人,寧愿你——”
“不會!不會的!”上官紫楚沖動地打斷她的話,顫抖地將她擁進懷里。他知道她要說什么——但他絕不會離開她,就算她的身體永遠好不了,就算他們只能做百日夫妻……“阿寶,無論你做怎樣的選擇,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一直,一直,站在你旁邊……”
蘇瞳若愀然笑了,伸手回抱住他,“我的腿,可能真得沒的救了!
“但是有我在啊!鄙瞎僮铣p聲在她耳邊呢喃,“你想去哪里,我都會帶你去。不是說好了春天來了就要去江南的嗎?不是說好了,要住在江南,一直住到老的嗎……”
那些話他都記得,如同遺落多年的那些回憶,他都會珍惜,再也不會忘記——
第一次相遇時,她欣喜地說要跟他去江南;第二次相遇時,她故意偷了他的玉扇;第三次相遇時,她在醉酒的夜里為他引燈一盞……
平生多少匆匆過客,卻只需一眼便已在人群中將她認出。無論多少次相遇,多少次別離,在重逢的那刻,也依舊會愛上她——縱然今后再多坎坷磨難,也絕不會離她而去——
得一知己,今生足矣。
“瞳姐姐。”
突然一道嫻靜的笑聲介入,驚擾了一室的情意綿延。
下意識地回首,正是唐眸意折了一枝紅梅站在門口。昔日的小丫頭如今已長成亭亭少女,眉眼靈秀,一派小家碧玉的清恬婉約。
“我查過很多醫書,終于找到活血醒脈的辦法!碧祈庑χ叩教K瞳若面前,將紅梅遞給她,“瞳姐姐,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蘇瞳若和上官紫楚相視而笑。
“當然。”
情愿放棄那些唾手可得的施舍,卻絕不會放棄每一次嘗試的勇氣。曾經等待了六年,終于等來心愛男子的回眸,那么再努力一點,是不是真的可以——執手偕老?
要相信啊……
尾聲
綠楊煙外,紅杏枝頭,又是一年江南春。
曉春的暮色里蒸融著桃李繽紛的香氣,一溪碧柳也任枝頭絮花飛渡。上官紫楚剛走進自家的院子,便看到蘇瞳若正拿著花剪蹲在籬笆外,專心致志剪著院角的那些荑草。經過唐眸意的悉心診治,如今她的雙腿已能自如行走,也漸漸能消受一些日光,逢陰天黃昏的時候便無須打傘出門了。
“阿寶!”上官紫楚搶著從蘇瞳若手中奪過花剪,一時氣道,“家里的丫鬟都是吃白食的嗎,鋤草這種事怎么竟由夫人親自動手?”
“姑爺不知道,是小姐非要自己動手的!辨硶阍谠鹤永锴鍜呗浠ǎχ忉尩。
“反正我也清閑,這點小事不必勞煩她們,而且璦璦也說我的身體要經;顒硬乓姾玫摹!碧K瞳若悄然一笑,指著籬笆藤下叢生的雜草,“這野草長得真疾,上次還差點將娉書絆住了。我擔心你夜里醉酒回來的時候不當心,被絆到了可沒人扶你!彼室鈸p他。
“冤枉啊阿寶大人,小民已經半年不曾沾酒了!鄙瞎僮铣b模作樣地要指天發誓。
“竟敢跟本清官油嘴滑舌,先掌十個耳刮子再說。”蘇瞳若笑著嗔他一句,瞥眸看見跟在他身后的一位面熟的老伯,驚喜叫道,“呀,他不是柳巷里賣荷葉蒸糯的那個嗎?”怎么竟跟著他回來了?
“不是你自己說喜歡吃荷葉蒸糯的嘛!鄙瞎僮铣䦟櫮绲剌p點一下她的鼻尖,“以后天天可以吃到!
蘇瞳若的臉上掠過一瞬的欣喜,然而僅僅是一瞬——
“誰讓你請他回來了?”她將上官紫楚推出半尺之外,又賭氣往野草垛上踩了幾腳,“瘋長些野草才好,絆死了這沒心沒肺的家伙才好!什么荷葉蒸糯,管誰稀罕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因為有他為伴才喜歡吃荷葉蒸糯的。∪羰菦]有他相隨,縱然是玉盤珍饈又有什么滋味?可他卻——
上官紫楚錯愕半晌,終于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你當我是為了敷衍你才請他回來的?”他從后面摟住她,故意朝她的頸窩吹氣,“我是想同他學習手藝,以后自己動手,每天都做荷葉蒸糯給我家的饞貓吃。然后呢,還要把我家的饞貓養得白白胖胖的,也好給我多生幾窩小貓,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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