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廊——
“你是說,你打算……和芷潔結婚?”陸沉暮轉過身,愕然地望著自己的助理。
“是的。”羅森臉色鄭重,緩緩點了下頭。其實他不是不知道,顧芷潔之所以這么急切地想和他結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被陸沉暮退婚傷了她的自尊心。所以,她賭著一口氣,想借結婚來掙回面子罷了。
不過對他而言,只要能和心愛的女子結成婚,即使原因不那么單純,他也不在乎,甚至甘之如飴。在芷潔面前,他愿意卑微,樂于成為第二順位的選擇。
陸沉暮定定地凝視自己的助理——這是個年輕英俊的男子,臉龐消瘦,眼睛里有為愛沉醉的光芒。
“你……喜歡芷潔?”陸沉暮挑眉。
“我深愛她。”羅森修正他所用的字眼。
“那……”陸沉暮怔了片刻,點了下頭,“我祝福你們!
“嗯。婚禮會在下個月的十八號,麗豪酒店。我費了好大勁兒,才說服她父母同意她‘下嫁’!绷_森有幾分自嘲地用了“下嫁”這個詞。
陸沉暮再度點了點頭,然后沖助理打手勢,“你稍等一下!闭f著他轉身走出前廳,穿過邊門往自己的辦公室里去了。
羅森站在陸沉暮身后,定定地望著男人高大的背影。自打陸沉暮從菲律賓回來以后,羅森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老板有了改變——雖然他還是很酷很嚴肅,但眼神經;秀。他依然有效率地處理工作,在賓如云來的畫展上,他和各地畫商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間還是一貫的彬彬有禮,穩重自持。只是偶爾,他會對著墻壁上葉佳伲的成名作《愛人》發呆;然后他會把手伸進西裝口袋,掏出一個像煙盒一樣的扁盒子,再從里面拈出一塊小小的什么東西來,放進嘴里。
明天晚上,會是葉佳伲此次個人畫展的閉幕典禮暨記者招待會。然而直到現在,葉佳伲依舊沒有回來。
也許,她根本就不打算回來了。
羅森無奈地搖頭,此時,陸沉暮從邊門走進來,手上拿了一張紙。
“給你的!彼涯菑埣堖f向羅森,“算是你和芷潔的結婚禮物!
羅森愕然。結婚禮物?那會是什么?
他接過紙張一看,頓時驚詫地低叫出聲:“你要我收下這個?”
陸沉暮點頭。
“你開玩笑的吧?!”羅森不可置信地瞪著自己的老板——哦不,或者應該這么說,一旦他收下這份禮物,陸沉暮就將不再是“云廊”的老板。
這男人瘋了嗎?!居然想把“云廊”送給他!
羅森低頭審視手中紙張——那上面確實白紙黑字地寫著“產權讓渡書”五個大字。
“老板,你別玩了。丑話說在前頭,我可沒那么多錢買下云廊的啊!”他瞪住一臉平靜的陸沉暮。
“不要你的錢,‘云廊’——我送給你!
“什么……我是說,為什么?!”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陸沉暮會把自己苦心經營數年的云廊拱手送人?殺了他也不信——羅森拼命搖頭。
“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陸沉暮沉吟片刻,攤攤手,“……我累了,不想干了!
“可是,云廊是你一手創立起來的……”羅森巴巴地低叫。
“這幾年我經常世界各地地跑,很多時候‘云廊’都是由你在打理。我相信如果現在要你完全接手的話,也不會太困難!标懗聊赫f到這里,突然了悟了什么,輕笑一下,“哦,你放心。我會在這里待到你和芷潔把蜜月度完,不會在這個時候給你加重工作負擔!
“我不是擔心這個。”羅森搖搖頭,“重要的問題是——你以后打算什么辦?”沒記錯的話,云廊似乎是陸沉暮唯一的產業,F今,他是想轉行嗎?又可以轉到哪里去?
“還沒想好!标懗聊郝柭柤,表情很輕松,“先休息一段時間,四處轉轉吧。也許等到銀行里的存款用完了,會再出來做事!
羅森倍感奇怪地瞇起眼,這是一向做事成熟穩重、人生處處有計劃的陸沉暮會說的話嗎?太夸張了。
他呆愣半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盯住陸沉暮平靜的臉龐,低聲問:“別告訴我你想拋下一切羈絆去找葉佳伲!
“不是,我沒那么無聊!标懗聊狠p笑起來,搖了搖頭,“我有自己的人生要過的!
“可是——”老板突然擺出一副要去浪跡天涯的態度,讓羅森很難不往那個方面想。
“我是說真的!标懗聊号牧伺乃珙^,“明天晚上的記者招待會上,我會正式宣布‘云廊’易主的消息,你先有個思想準備!
羅森仍是呆怔地瞪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清清喉嚨,終于選擇說出:“其實,葉佳伲已經違反了合約精神,她無故缺席了此次畫展過程中的大部分商業活動——我是說,我們完全可以告她違約!
“告她?”陸沉暮抬眉,“為什么?”
“為了違約金!绷_森回答得理所當然。
“我連云廊都不想要了,要那筆違約金做什么?”陸沉暮好笑地搖搖頭。
“那如果我說——是我想要呢?”羅森表情嚴正地望著自己的老板。陸沉暮不想追究葉佳伲的違約責任——這一點他可以理解,因為他看得出,陸沉暮分明是愛上那個女人了。
可是,他不同。如果云廊以后會成為他的,那么,他就必須從現在開始未雨綢繆,把云廊在此次畫展中的損失減到最低。
“唔,這樣啊!标懗聊核妓髁似,了解地點了點頭,“明天過后,云廊就是你的。你作決定吧!彼俣扰呐牧_森的肩膀。
“你不打算阻止我?”羅森微訝地挑起眉。如果陸沉暮真的愛葉佳伲,那么他不是應該為他心愛的女人擺平一切可能發生的難題嗎?
又或許,陸沉暮與他不同。他溺愛顧芷潔,愿意沒有原則地為她付出一切;而陸沉暮對葉佳!_森搖了搖頭,他不確定該用怎樣的詞語來形容那種感情。
也許一個成熟男子的愛情,注定藏匿得比別人更深一些。此刻的陸沉暮表情淡漠平靜,看似毫不在意,可是誰又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正因為思念那個無故失蹤的女人而焦灼疼痛著呢?
“還是那句話,你決定吧。”陸沉暮撂下這句話以后,便轉身走出了云廊的大門。
外面天高日朗,白云朵朵,他抬頭望去:云的遠端有飛機飛過時留下的一道痕跡,在天的盡頭漸漸淡去。
陸沉暮抿起唇,有些苦澀地笑了下。連時速800公里的飛機在掠過藍天時,都會不可避免地留下痕跡,那么,那囂張地奔跑過他的心田、犁出一道深重痕跡的佳!菦]理由就這樣消失無蹤的。
說實話,他甚至有點高興羅森打算告她。不管葉佳伲藏匿在天涯何處,如果真的不幸接到一紙訴狀,那么他想——她是一定會現身的吧?
夜幕降臨,陸沉暮開著寶馬車在霓虹閃爍的街頭徜徉。從明天晚上開始,他就真正一無所有了——沒有工作,沒有女友;蛟S,他應該索性把車也賣掉,然后了無牽掛地去自助旅行?
想到這里,陸沉暮伸手彈了彈方向盤上的軟墊,不禁笑了。原來佳伲走后,他變得越來越像她。他羨慕她的自由率性,想學她一樣什么都不管不顧,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愛自己想愛的人。
雖然在心底某處,仍被她美麗的身影牽絆著,然而今天白天他在云廊里對羅森所說的話卻是作數的。
他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所以,他已經放棄主動找尋她了。當他終于對自己承認了他愛她,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心里是一片自由。
原來愛會讓人自由。
在畫展開幕的那一晚,佳伲說她愛他。那深情的溫度,至今熨燙著他的耳朵。
佳伲說,愛是永不解脫?墒撬膼,卻真的讓他解脫了。
現在的他,可以不要門當戶對的女友,不要薪資優渥的工作;現在的他很自由,只單單把心空出來,等著那個女人回來填補。
現在,他每天吃著她當初硬塞給他的那盒巧克力,對ICHIDO手制巧克力的迷戀逐漸成了一種習慣,并且不害怕自己提前墮入中年發福的危機。
認識了葉佳伲之后,他的心重又年輕過一回。雖然她跑走了,可是她的口舌之味卻由他來繼承。
現在,他再也聞不到她身上那曾令他深惡痛絕的香水味;所以他特意跑去商店里買回一瓶“J'ADORE”,擰開了瓶蓋放在車內,讓它自由揮發。
現在,沒人再在他的畫室里撒野,所以三十二歲的他,重新開始拿起畫筆涂抹。
現在,沒人再對他夸口,說馬拉帕斯卡的海有多藍,潛入海底的滋味有多刺激;所以他郵購了護目鏡和潛水服,報名了潛水班,打算某天親自下到那神秘海底去看一看。
說來好笑呵……今天白天他對羅森義正言辭地說:他有自己的人生要過?墒沁^著過著,他卻開始過起葉佳伲的人生來了。
原來——佳伲給他的自由,其實并沒有那么自由;那自由圈住他的心,現在的他既輕松又快樂,卻都是為了她而輕松快樂。
他不再找她了,可是,他想念她。他不知道以前佳伲默默地喜歡了他多久,反正現在,換成他一個人心滿意足地愛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她。
陸沉暮在路邊停下寶馬車。推開車門,他湛湛的黑眸望著路邊店家的透明玻璃窗;墨綠色的招牌在他頭頂輕輕晃悠。
這里是ICHIDO。他的巧克力快要吃完了,所以來這里補給。
陸沉暮伸手推開明亮店堂的玻璃門,雙腳踏入。扎著綠色頭巾的營業小姐沖他親切微笑,“先生想要買些什么?”
陸沉暮走到櫥窗前,用手指著里頭陳列的手制巧克力,“這種巧克力……你們的存貨還有多少?都給我!
綠頭巾小姐微微一怔,然后有些為難地說:“先生,我們的手制巧克力是每天新鮮供應的,保質期只有一個禮拜。不知道您一下子買那么多……是要做什么呢?”
聽了這話,陸沉暮愣住了。怎么,手制巧克力的保質期限只有一個禮拜嗎?他可從來不知道呵。
這樣說來,葉佳伲害他足足吃了一個月的過期巧克力啊……他自嘲地笑了。他味覺遲鈍,居然沒發現有任何異樣,“沒關系,櫥窗里的這些——都替我包起來吧!彼统銎A付賬。
過期就過期吧,又吃不死人。葉佳伲連粘在臉上的巧克力渣也毫不猶豫地伸舌頭舔掉,他一個大男人怕什么呢?
綠頭巾小姐為他將巧克力打包放上柜臺,末了還不確定地問著:“十八盒都要嗎?”好奇怪的客人,買那么多巧克力回去是要倒賣嗎?
陸沉暮點頭,“嗯!
他才說出一個“嗯”字,與此同時,ICHIDO的店門被“嘭”的一聲巨力撞開了,一個女子挾著一陣香風跳了進來,急聲叫道:“等一下!”
這個聲音是……
陸沉暮渾身一陣激靈,神情大震地回轉過身。
下一秒鐘,他手中的皮夾落到了地上。
“先生,請你務必留幾盒給我——”女子的聲音嬌甜而急迫,可是話說到一半,她啞住了,眼睜睜看著佇立于柜臺前背對她的男人緩緩把臉轉了過來。
她當即倒抽一口涼氣——
那男人身形高大,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鏡片后的深邃眼眸中閃著不容錯辨的怒火。
“陸沉暮?!”女子失聲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