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
替人垂淚到天明。
唐·杜枚·贈別
高雄。
這里原是一處高山圍繞、有著綠樹與清溪、風景秀麗未經人工開發的純樸鄉下地方。
老人家傳說,在這裹有一處“龍穴”,若能將祖先葬于此穴,則可福蔭后代子孫。
只不過傳說歸傳說,歷經幾代后,再也沒人相信。原因是,若真有“龍穴”,哪輪得到他們尋常老百姓?早被富貴人家覓得,福蔭子孫了。
雖說如此,純樸的農家子弟,秉承先人遺訓,他們是靠老天爺與大地生存的;既然老天難測,那就善待每一寸土地,有土地就有希望。
平常寂靜的農村生活,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這里聚集了許多人,擺著香案與牲禮,帶頭的人膜拜完后,看著手腕上手表所指的時間,正是請人推算的良辰吉時到了。
他要手下的人,將鞭炮準備好,并喚著:“工頭!挖土機準備好了沒?別誤了時間!”
“沒問題!”那位嘴嚼檳榔,皮膚黝黑粗壯的中年男子,大概就是工頭,見他拍著胸脯保證著。
“鄔仔!時辰到了,怪手準備好!”工頭對著站在離他約兩公尺的另一名工人喊著。
鄔仔看著前方的高山,記得自己剛要到這里時,還經過一條未被污染的清澈河流。
再看看這高度都快及到人腰部的叢生野草,怪手前方約五、六公尺的地方,正有三棵有百年的老樹。這一切的一切,不和昨晚那名少年所說的一樣嗎?鄔仔面有難色的不知該怎么辦?
“鄔仔!快一點啊!還發什么愣?”工頭看著從臺北來的上司臉色不悅,只好催促著好友。
鄔仔再三斟酌,當下臉色堅定的跟工頭說:“工頭,我看我們一星期后再破土好不好?今天不行,不好啦!”鄔仔誠懇的說著。
“鄔仔,你在說什么?今天的日子,是老板請人家算好,最好的破土吉時!惫ゎ^不悅的說著。
“頭仔!我昨天晚上夢到……”
“時辰都快要過去了,還在蘑菇什么?”
鄔仔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臺北來監工的上司所阻嚇打斷。
工頭一聽上司在責難,也不想再聽鄔仔的解釋,反而怪罪鄔仔說:“鄔仔,我是看在我們的交情不錯,而且你又是有家累的人,才想給你賺這個紅包,沒想到你……哼!”工頭生氣的說:“你不開,這個紅包我自己賺!”
工頭瞪了鄔仔一眼,逕自上挖土機。
怪手一舉起,再接觸到地面時,只見泥土里噴出大量的血漿,工地上的其他工人正覺得奇怪時,挖土機上的工頭,尖叫一聲,只見他雙眼暴睜。
這時又聽到有人喊著:“那里……那里有兩條巨蛇!”
眾人好奇的往有蛇的方向看去,而暫時忘了工頭的動靜。
可惜草長得實在太高了,一下子就遮掩住蛇的蹤跡。眾人大失所望的收回視線。有人想到叫著:“工頭,工頭怎么了?”
“啊!不好了,工頭昏死過去了!”
當這個事實一傳出,現場馬上亂成一團。只有鄔仔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見他雙手合而為掌,口中念念有詞,完畢后還朝天禮拜。
也不知是誰叫來救護車,兩、三人合力將工頭從挖土機上給抬了下來,醫護人員做了簡單檢查,發現竟已回天乏術,但仍送往醫院給醫生檢查死因,好開立死亡證明。
看著救護車駛離工地,大家正唏噓不巳時,有個工人想到向來誠懇聽話的鄔仔,今日卻一反常態,便往鄔仔那里望去。
“鄔仔,平常時你最聽頭仔的話,頭仔也是最照顧你的,今天怎么反常了?”那人才說完,自己馬上有所頓悟。“難道你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其余的工人,立刻好奇的將鄔仔圍住。
“鄔仔,你剛剛一直叫頭仔延一星期,這是怎么回事,你也說出來給我們聽聽!
“對啊!對啊!”
那人話一說完,其余的工人馬上附和的點頭稱是。
鄔仔無奈的搖頭說:“昨天晚上,我夢見一位少年來找我,說是今天動工的地方是他和另外兩位仆人修行的地方,要我延一星期,那他們的修行正好告一段落,就沒關系。我還記得我半信半疑的問明那地方的環境,今天我一看到這里,正是他告訴我的樣子,真是……”鄔仔自責的搖頭。
“難怪你今天這么反常!”一名綽號叫馬仔的人說。
這一段對話,從臺北來的監工從頭至尾,看得一清二楚,也聽得十分明了,他想:工程還是要繼續下去,不能讓這件事傳出去!澳悴灰傥Q月柭犃耍ゎ^一定有別的病因,才會如此!
純樸的鄉下人原本就看不慣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樣,他的話,誰也沒理會。
馬仔又想起,剛剛有人看到兩條巨蛇的蹤跡,莫非那巨蛇即是……“不好了,大家快走,散了啦!”馬仔慌慌張張的催促同事。
“又怎么啦?”其中一個人不耐煩的問。剛剛才死了一位同事,心里正難過,聽到馬仔慌慌張張的催促,心中不由得有些厭惡。
“你們……”馬仔看到同事的反應,真是遲鈍的可以!鞍!你們忘了,剛剛不是有人看到巨蛇?若那巨蛇即是昨天跟鄔仔托夢的,剛剛工頭已經……萬一要是遷怒到我們身上……哼!你們不走,我可是還要命呢!”馬仔馬上往自己的機車走去。
大家一聽,也覺得馬仔言之有理,大家趕緊坐上自己的交通工具,逃命去了。
鄔仔看到同事害怕得一哄而散,連臺北的那位監工也開車迅速逃離,偌大的工地只剩鄔仔一人,還有挖土機與香案、牲禮等東西。
鄔仔看到現場有些凄涼,有些混亂。尤其是怪手上面血跡斑斑,令人怵目驚心。
鄔仔雙手合掌,默禱的說:“很抱歉,我沒能阻止他們,只怪我人微言輕,起不了作用,明天只怕會有大批的人涌人這里,為了讓你能獲得安息,我想將你挖出來,另葬其他地方,希望你不要見怪。”
鄔仔默禱完畢,看到地上有一個圓鍬,拿起來后小心挖掘,經過兩小時,才挖掘完畢。
鄔仔環顧四周,看到旁邊有一只寬大的厚紙箱,那是剛剛拿來裝牲禮及金紙的箱子。鄔仔將紙箱拿過來,小心將自己所挖掘出來的東西移人紙箱。
鄔仔再度合掌向四周膜拜,并說:“今天晚上,請托夢指示我,要如何處理!”
鄔仔將紙箱子小心的捆綁好,才騎著機車離開。
工地現場仍和往日一般,冷風徐徐的吹來,所不同的是風中多了一絲血腥的味道“少主,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可憐的周邦。為了我……”
“少主……”
“他是個好人,今天晚上我會請他將周邦的遺體送回園寢,而我們也要找個地方好好的療養,這一次我們損傷不輕!”
“再一星期就……”
“別說了,我們走吧!”
“是,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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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法醫來檢查過,沒有任何傷口,也找不到病因!”
“唉!工頭真是可憐!他要是聽鄔仔的話,也不會變成這樣。”
“還好他是孤家寡人一個,不然啊!唉……”
“那他的后事?”
“公司愿意負擔一半!
“什么!?哪有這種事!”
“聽說鄔仔愿意幫工頭處理后事,不夠的錢,他愿意拿出來!”
“什么?鄔仔還有妻小,生活也不是多寬裕。他怎么……”
“唉!做人好。工頭生前對他也很照顧,工頭地下有知,會保佑他們一家平安的!
這一群七、八個人,正是前天在工地后來一哄而散的那一群。他們今天聚集在臨時工寮,談著前天發生的事,并為工頭感到可惜。
“喂!昨天有許多人趕到工地,可是前天那些東西都在,就是找不到蛇的蹤跡!”
“真的?那原來……不是有一條被怪手給……”那人做一個被砸到的動作。
“可是,就是找不到了!”
“難道說,另外兩條回來,將同伴移走?”
“不知道!”
“唉!別說了,小心他們找我們算帳!”
這一群人原來還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生怕自己的見解別人不知道。一聽到有人提起“算帳”兩個字,馬上轉移話題,不敢再多說,以免……
每個人在心中默念著:“阿彌陀佛!鄙伦约罕徽疑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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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工頭的遺體以“火葬”處理,其骨灰被安置在高雄的某間靈骨塔。
“頭仔!我應該拚了命也該阻止你,那么現在也不會……我知道你一直努力工作、存錢,就是為了討房媳婦!現在我只能燒個紙人給你做伴了。原諒我!”鄔仔一邊燒著紙錢,一邊說著。眼睛斷斷續續有眼淚流出。
又一星期后。
“你們知道嗎?有人查到,我們那片工地方圓近兩千坪的土地,在幾百年前,是某一位太子的陵寢。”
“有人說,那位太子的娘,因為喜歡上臺灣,不肯回中原,所以就留下來。也有人說,是某位皇親貴族到臺灣游玩,看上某位富家千金,那位富家千金不想離開雙親,所以懷著身孕,留在臺灣!
“哇!來頭這么大!”
“幾百年了?”
“嘖!嘖!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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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的秋天。
“工頭,過兩天,我們全家要搬到臺北了。為了兒子的學業與前途,我一定得這么做,我不能讓阿邦以后跟我一樣,成為一位只懂出勞力、做工的工人。”
“每一年你的忌日,我還是會回來祭拜。放心好了!我不會把你給忘了!
鄔仔在搬家前夕,抽出時間來到工頭的神位面前。這七年來,只要他有空,一定來到這裹,把工頭當成活人般的閑話家常。
郎仔一直自責著,當初自己若再堅持一點,工頭也不會這么走了。
七年前的工地,至今仍閑置在那。
只要有人想在那大興土木,就會有人提起:“七年前,有一位工頭不聽勸告,硬要破土。結果呢?死啦!才三十幾歲,正值壯年。還找不出死因呢!”
也因此,七年了。
三棵百年大樹依舊,溪水依然清澈,所不同的,大概只有草長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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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舅,快一點嘛!人家要遲到了!”楊宥宸催促著李學斌,李學斌和宥宸的媽媽雅云是表兄妹。
“是,少爺,你也得想想看,表舅年紀都一大把了,你還——”學斌戲譫的看著宥宸,求饒似的戲稱他為少爺。
“快嘛!”
楊宥宸才不管表舅說什么,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學的日子,以前聽到依依姊姊老談論學校的種種趣事,早令他向往不已,巴不得用飛的,馬上飛到教室內。
宥宸平時是一位貼心、懂事的小孩子。而今天,被第一天上學的興奮沖昏了頭,根本不管和表舅近二十八年的差距,精力差別有多大。
依依是宥宸的阿姨張雅緹所收養的女孩。不過前一陣子被依依的爸爸給接回去了。
“好了,上車吧!”
李學斌一打開車門,楊宥宸馬上鉆進車內,迫不及待的端正坐好。李學斌看到宸宸如此,寵溺的笑一笑搖搖頭,他似乎也感染了宸宸的興奮。
李學斌,今年才三十出頭而已,只因為昨天晚上應酬了太晚,今天早上又必須比以往早起床一小時,一下子有點適應不良。
李學斌開了近十分鐘的路程,將車停在一所“恩凱幼稚園”。
“來吧!少爺!
學斌牽著宸宸的手,到學校的柜枱,問明教室的方向,才帶著宸宸往教室走去。
學斌看到在教室里,有一位留著長發的女孩,雖然穿著輕便的襯衫、牛仔褲,仍不能掩去其秾纖合度的完美曲線。他想,或許是為了教學與帶活動方便,除了穿著輕便,
連烏黑的秀發都只是編條辮子了事。學斌被她深深吸引。
“對不起,請問王老師在嗎?”學斌牽著宸宸踏進教室。
原在教室內的女孩子站直了身,隨著聲音轉身過來。
“很抱歉,王老師在游樂區看著小朋友玩,大概過十分鐘后才會進教室,請問有什么事嗎?”
李學斌見到那女孩時,差點忘了此行的目的。那女孩很美,美得很古典、很傳統。
細細的柳葉眉、微微上揚的丹鳳眼,活像是從仕女圖走出來的美女。他想他愛上她了。
“先生?”
“喔!”學斌收回心神,看到眼中的美女,此時在眉宇間多了份警戒!皩Σ黄,我太失禮了!睂W斌誠懇的道歉,希望抹去那份戒心!斑@位小朋友是楊宥宸,是新編到王老師班級的學生!”
“喔!恐怕現在不是啦!”
“啊?”學斌嚇了一跳,以為因為剛剛的唐突。所以……
那美女蹲下身來,和宸宸視線平視。
“昨天園長告訴我,把宥宸改編到我的班上。好不好?”
“好!”宸宸深深的喜歡眼前的這位阿姨。
“宥宸真懂事!”鐘若涵摸摸宸宸的頭,站起身跟學斌解釋,眼中有抹惡作劇的喜悅!巴趵蠋熢龠^一星期就要請假待產,到時班上就要請一位代課老師,我們考慮到宥宸已經比別的學童晚一個月了。若讓他好不容易才適應一位老師,一星期后又換了一位較沒經驗的老師,怕他會不容易接受。所以,宥宸改編到我們班上!
“謝謝你們,考慮得真周到!”
“哪里,應該的!”
“請問老師貴姓?”學斌除了禮貌上,其中最大的部分是為了自己。
“喔!我是小五班的老師,鐘若涵!”
“若涵!很好聽的名字!”學斌慢慢的重復一遍,好像在品嘗某樣食物一般。
若涵飛快的看了學斌一眼,假裝不知他直呼她的名字般,她蹲下身子,告訴宥宸說:“老師今天就是特地來等你的!現在老師帶你去和其他小朋友玩,好不好?”
宥宸高興的直點頭。
“楊先生,宥宸只有讀半天,你可以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二十分這段時間來接他!
若涵指著學斌說:“跟爸爸再見!”
“再見!”宸宸溫順的對著表舅說。
“楊先生,我們先失陪了!”
直到這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學斌才清醒過來。
楊先生?她為什么叫我楊先生?啊!她以為我是宸宸的爸爸!李學斌這才遲鈍的恍然大悟,怪不得依依老是說他笨。學斌拍拍自己的頭,有些懊惱。
來接宸宸時,我一定要告訴她,我不是楊益智。我比他帥多啦!學斌自忖著。當他要通過玄關往大門走去時,看到有張列有“恩凱幼稚園”的師資表。
學斌找到小五班,上面寫著:
小五鐘若涵未婚幼專畢業教學經驗三年
學斌看到“未婚”兩個字時,心中不由得欣喜,覺得這是月下老人特地牽的紅線。
以往宸宸喜歡在楊家,除了楊家二老外,還有阿姨雅緹與姨丈楊智庭,還有楊智武和小小嬸嬸,每個人都寵他寵到骨子里了。
宸宸在父母遲來的婚禮舉行完后,他們一家人原打算去法國度蜜月。但宸宸第一次拒絕和父母一起,他為自己決定去處,他想讀書。而更讓人訝異的,他要和學斌舅舅住一起,這讓每個人都驚奇不已。
學斌在眾多人選中,獨獨被挑選,得意之余自愿為宸宸打理一切,并保證若有需要,一定會跟楊家要求援救。
大家在學斌再三保證下,這才“暫時”放心的將宸宸交予學斌。也因此,今天學斌才帶宸宸來學校報到,也才被誤以為是宸宸的父親。
而這當然也不能怪若涵弄錯,一般家庭若有學童就學,第一天通常是父母帶來,順便認識一下老師,所以若涵才會誤會。
“哈!有機會!”
學斌就抱著這希望,踏出“恩凱幼稚園”的大門,并希望馬上就到了中午,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面前,而且把這誤會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