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下,才答:“他希望是一星期之內,等我確定入院了,再來安排切除手術!
她點點頭,垂眸看著自己膝上的雙手。
“切除之后,還要再進行化療嗎?”對于治療過程她略知一二,因為那些她都在上輩子經歷過了。
“嗯,要!
她不再說話,想著接受化療的記憶,彷佛只是昨日才發生的事。
她還記得梳子上纏著大量的落發、記得吐出來的東西比吃進去的多、記得口腔一度潰爛到無法進食……想到維政必須經歷這些,她便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
當天晚上,姚美玉知道消息后便氣急敗壞地沖到家里來,把所有的悲憤發泄在余曼青的頭上。
“你這個老婆是怎么當的?好好的兒子托給你照顧,你看看你顧成什么樣子?胃癌?胃癌?!你平常到底給他吃什么東西?”她暴跳如雷,只差沒抬手槌打媳婦。
“媽,夠了。”簡維政抱著女兒坐在沙發上,不耐煩地出聲制止。
“什么夠了?你以為你只是感冒而已嗎?胃癌耶!你們結婚才幾年,她就害你得胃癌,那十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命不就早沒了3”
“我的病跟她無關,你別胡說!彼]上眼,深呼吸。
“怎么會無關?你在家里二十幾年生過什么病嗎?我讓你生過什么大病嗎?”姚美玉手叉著腰,憤怒的程度是余曼青從沒見過的。
但是她完全可以理解婆婆的想法,所以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承受所有的指責,毫無辯駁的意思。
或許真如同婆婆說的,她才是罪魁禍首,不管是她沒把維政照顧好,還是命運之神為了懲罰她而找上了維政,都是她的錯。
她開始相信,如果沒有她,維政的生活肯定不會過得如此波折,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她心痛如絞,卻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姚美玉后來又罵了幾句難聽的話,她聽進耳里,卻只是茫然地盯著前方,目光找不到焦距。
“夠了沒有?!”簡維政將女兒放到一旁,震怒吼道:“把事情怪到曼青的頭上,我的病就會好嗎?還是你覺得事情發生了就一定要有人來扛罪責?”
他向來孝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對母親發脾氣。
姚美玉一時錯愕,張著嘴巴啞口無言。
“事情既然發生了,就好好面對它、把它處理掉。這樣很難嗎?”他繼續說:“為什么要特地跑過來指著曼青罵?你說了那么多對事情有什么幫助?只是讓氣氛更糟、讓曼青更內疚、讓我更難受而已!
語畢,他氣惱地起身走回臥房,砰的一聲甩上門,留下三個人在客廳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最后,姚美玉帶著憂心與盛怒回去了,喬喬則是窩到母親身邊撒嬌,一臉困惓的模樣。
余曼青揚起苦澀的笑,摸了摸女兒的臉頰!白甙,媽咪陪你睡覺!
此刻她真想知道,是否不論她重生了幾回,自己所鐘愛的一切勢必注定要碎裂在她的手中?
如果這是命運的真諦,那么她寧愿什么都不要。
真的,她什么都不要了……
“媽咪?”喬喬突然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臉頰,“媽咪,不要哭哭。媽咪不要哭哭,秀秀、秀秀喔……”
第8章(2)
為了打理好公司的大小雜事,簡維政遲了兩天才辦理住院,并決定在入院當天接受手術。
對于自己的病情,他沒有坦白,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的消化系統出了毛病,必須動點小手術。
員工不疑有他,甚至還調侃他說:“神秘兮兮,一定是見不得人的手術!”
簡維政聽了也僅是一笑置之,跟著附和,“是啊是啊,趁那個地方還沒曝露出來,要趕快割掉!
他表現得就像是平常那位愛開玩笑的老板一樣。
雖然隱瞞實情令他有些內疚、不安,總覺得好像顯得不太信任自己的員工,但是轉念想想,自己罹癌已經夠糟糕了,何必將那些負面影響帶進公司?
入院前一晚,他們將喬喬送到姚美玉那兒,回來后,余曼青坐在床邊,細心替他打點住院期間的日常用品。
簡維政手托著額、側身躺臥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她優雅纖柔的背影,頓時有種與現實剝離的詭異感。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想法,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經驗。
有人說,歷經一場重大的傷病,將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他無法想象當他再次回到這個家的時候,他還會是此刻的自己嗎?甚至……他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回家的機會。
“你知道我第一個念頭是什么嗎?”他突然開口說。
“嗯?”她稍微側頭,瞥了他一眼,“你說什么?”
“就是……”他擺了擺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些無意義的手勢,“當醫生宣布我是癌癥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我腦海里的念頭!
“是生氣嗎?”她低下頭,繼續將衣物井然有序地擺進行李中。
“不是。”
“忿忿不平?”她胡亂猜測,卻心不在焉,“還是害怕?”
“也不是!彼匀粨u頭。
“那我猜不到了!
“那一瞬間,我腦海里冒出來的念頭是跟你離婚!
余曼青愣住,身體明顯僵了兩秒,隨即她故作聽不懂他話里的真正意思,開玩笑般地回應道:“真過分,你才生場病就想把我休了,改天要是輪到我病倒了還得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沒再說話。
“我只是在那一瞬間突然想起,”他自顧自的說:“你嫁給我之后,不但連蜜月都沒有,還得立刻適應當媽媽的生活,婆媳問題也讓你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現在日子好轉了,生第二胎的事情再次讓你煩心,偏偏我的身體又在這個時候——”
“別說了!
話未說完,余曼青制止了他。
淚水無聲落下,她抬手抹去,繼續收拾,再滑落,她又抬手抹去,專注整理他的衣物。
那畫面看得簡維政心疼得幾乎不能呼吸,他寧愿她大聲哭出來,也不愿看她靜靜淹沒在悲傷的情緒里。
“上來,躺我這兒!彼麥厝岬匕l號施令。
“可是東西還沒整理好……”
“那種事情待會兒我也可以幫忙一起做!
她抿抿唇,遲疑了幾秒,最后還是乖乖爬上床,在他的身邊躺下來,整個人偎進他懷中,他自她的背后將她緊擁著。
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地躺了一會兒。
“……為什么想離婚?”她問,卻已經略懂一二。
聞言,簡維政露出一抹苦笑,以鼻尖蹭了蹭她的發絲,心里的百轉千回突然變得難以說出口。
他苦思了半晌,最后只是淺淺地吐出一句話,“大概就是覺得對不起你吧!
余曼青不語,等待著下文。
“一直以來,婚姻生活就沒讓你過得多開心!彼袷窍肫鹆四嵌伪舜苏勰サ男禄樯,“如今,我們之間平穩了、你也漸漸開朗起來,我卻在這種時候出了一個這么大的亂子,簡直就像是存心要整你一樣……”
“你想太多了!彼p笑出聲,打斷了他的胡言亂語,“難道今天換我生病了,你會希望我以同樣的說法來勸你離婚嗎?”
“不可能。”斬釘截鐵。
“看吧。”
“我當然不可能真的簽下去,我只是說我有了那樣的念頭而已!彼p手收攏,將她抱得更緊。
余曼青說不出話來。事實上,她不禁在腦海里想象著,當她上輩子很干脆地簽下離婚協議書的時候,簡維政的感受究竟是痛苦?還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