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繼安又一如往日的打點事務,而他那位新奶奶似乎也是個很見過世面的女子,據說竟幫著丈夫交了更多朋友,于是這夫婦二人整日里應酬得不可開交,而交往的最多便是長空幫的李幫主。據說這位李幫主早年喪妻,膝下只有一女,視若珍寶,正欲覓個佳婿。逐漸的,兩家來往多了,大公子要結親的猜測便也流傳開來。
抱琴還是守在蕭繼容身邊伺候著,卻常有丫鬟婆子曖昧的管她叫“新姨娘”,她約莫猜到是怎樣回事,只是不理,任府里閑人舌根嚼碎卻也套不到半點口風。
但事實真相總要大白天下,一日晚飯時分,抱琴被叫到了正院花廳里。
蕭家諸人連帶著新來的二夫人都在廳中吃飯,只除了推說頭疼的蕭繼容,于是抱琴一進了屋,行了禮,蕭翁便問:“小姐還好吧?”
抱琴沒料到高高在上的蕭翁竟會親自與自己說話,忙回:“小姐只是偶感風寒,微有些發熱,已經進了些藥,正睡著!
“喔。”蕭翁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忽道,“抬起頭來。”
抱琴便抬了,蕭翁看了看,又“喔”了一聲,說道:“生得尚算大氣,難怪那天能臨危不懼,忠心護主。聽說你幫了大公子和三小姐很大的忙。俊
抱琴忙道:“一切都是抱琴分內的事,老爺謬贊,抱琴萬不敢當。”
“也還識禮。”蕭翁點了點頭,“賞你五十兩銀子……”便這樣買斷了她的舍生忘死。
“謝老爺。”抱琴聽了,竟有些錯覺是天宮受封,卻更加深諳仙凡兩隔,無可逾越。
蕭翁卻似乎還未說完,但又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便頓住了。
這時便見桌邊一人站起身來,款款走到抱琴面前,抱琴一見便知這必定便是那異常能干的二夫人,只見她親熱的拉著她手,一面攙著她起來,一面道:“一看便是個伶俐丫頭,給我作妹妹,好不好?”
抱琴愣住了,只看見她和蕭繼安皆微微的笑。
“二公子他早就想給你開臉了,我一聽說你這回的英勇,更是贊成得不得了,像你這樣的好姑娘,打著燈籠都難找呀!倍蛉擞值。
抱琴僵立在當場,萬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新姨娘”,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對了,還沒問過你愿不愿意呢?”二夫人原本只打算走個過場。
卻不料,抱琴道:“抱琴不愿。”
“什么?”
“抱琴不愿!
“為什么?你嫌二公子不好?”
“抱琴不敢!
“那……還是你心里有人了?”
抱琴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任何人,只看著月華淡入屋內,落在墻角裝飾的青蔥葉上,恍惚如同橫波目,然后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明澈:“沒有,抱琴心里除了小姐,沒有任何人!
“原來是這樣啊,果然忠心。”二夫人道,“可……”
抱琴撲通一聲重又跪下:“抱琴只愿一生一世服侍三小姐!
“不識抬舉!”蕭翁哼了一聲。
抱琴索性磕下頭去:“望老爺成全。”
“真是個傻丫頭!”二夫人嘆,“卻也是難得的忠心!
于是,抱琴便終究仍回了蕭繼容處聽差。
二夫人等抱琴下去了,便瞅瞅自己的丈夫,道:“可不是我不通情理,是人家自己不愿意!
蕭繼安仍是那句話:“果然獨特。”
二夫人白了他一眼,正要再言,卻聽蕭翁道:“不過是個丫頭,值得你倆費這般心思?”
二夫人便噤了聲。
蕭翁站起身來:“記住自己的身份!闭f著,便要離席。蕭繼安使了個眼色,二夫人忙走上前去攙扶,這才將老爺子護送下去。
“還是這樣固執!笔捓^安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
一道藍衫人影沉默的從椅中站起,蕭繼安便道:“大哥,你說是不是?”
蕭繼寧沒有回答,反低聲的咳嗽。
“大哥,你怎么了?受了風寒?”
蕭繼寧搖頭:“不,是上回南海門追來的時候,與那南海子一劍對決,傷了肺!
“那可已是幾個月前!”蕭繼安驚訝。
蕭繼寧并沒有在意家人的后知后覺,只從懷里掏出個小盒,取出些藥,咽了。
蕭繼安見了,便道:“大哥,你怎吃這樣不值錢的藥?!”
蕭繼寧抬起眼來:“受用!
在那一瞬間,蕭繼安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大哥眼波深處灼灼而燃的兩簇火焰,長鎖眉心淡淡而起的一剪微笑,仿佛夢回往日,無憂從前,于是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哥,這是……”
“抱琴給的。”
“原來如此。”蕭繼安疑惑,“大哥,既是如此,方才你又為何不言語?”
“像你一樣討過來做妾?”蕭繼寧搖頭,鄭重道,“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兒!
蕭繼安愕然。
蕭繼寧望著他:“兄友弟恭,你當知道以后該如何自處!
蕭繼安一抹苦笑:“我早已是白費心機!
“你……?”
蕭繼安看著他,笑了:“你放心吧,我怎會再糾纏于她——這十年來唯一讓大哥你展眉的人!
能干的二夫人似乎真的很愛做媒,剛剛給自己的丈夫保媒不成,卻未受絲毫打擊,一面還忙活著與長空幫聯姻的事,一面便又轉向了畢竟待字閨中的蕭繼容。
而蕭繼容自焦桐館燒毀后,便似心喪若死,逢人都只是懶懶對坐,半晌無言,不表態,卻也不趕人走。如此一來,抱琴便也陪著聽了不少江南才子、世家名流的逸事風聞。
一日,熱心的二夫人又嘮叨了一陣后,見小姑仍是不語,便只得失望的走了,臨走卻也不知是為安慰別人,還是為維護自己面子的道:“這幾個瞧不上也不打緊,嫂子一定幫你再留意著。咱們蕭家的小姐,不怕沒有好姻緣!”
抱琴不知這位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蕭繼容和那魔教少主的一段情事,卻也清楚她這樣做永遠是白費力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熏神染骨的感情只須經歷一次,其余的即使再好也變成次等下等的了——人皆如此。想到此處,心已一痛。
只聽蕭繼容在旁邊忽然開了口:“都是籠子里的人,難為她活得這樣熱情!彼咽窃S久不曾開口,一出言便教抱琴心頭一酸。
蕭繼容看著青瓦重檐鎖住一方天空,蒼桐伸展枝葉望斷秋水長天,悠悠的笑著:“蕭家啊蕭家,這個大籠子,當真值得如此多人陪葬青春?”
聽到這話,抱琴忽然想起了那日廳中蕭繼寧問蕭翁,他問“值么?”,竟也是這般悲茫困惑。萬千悲喜,一時開謝,于是她走到了她小姐身邊,對她道:“興許這就是命運。”
蕭繼容道:“難道只能認命?”
抱琴望著她淚光閃閃的眼,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