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羽和云蕭在席間穿行,每到一處都引起熱烈的歡呼。云蕭事先準備了醒酒丹,倒也用不著赫連羽替她擋下源源不斷的祝酒。忽然在熱烈的人群中感覺到一道視線,熟悉得令她莫名警覺的視線,云蕭不動聲色地向視線的來處掃一眼,果然發現那雙優雅從容的眼眸,他見她發現了他,也不驚慌,只微笑著向她舉杯示意。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忽然零星想起當日對峙時他的話,原來如此。云蕭握緊掌中溫暖堅定的手,向他點頭致意,就像熟識已久的老朋友。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漫長,朋友和敵人的界限往往會很模糊,可是在羽身邊,云蕭不會再懼怕任何一個人。
這一次小小的會面只有他們自己心知肚明,一片熱鬧嘈雜中,兩個人的視線各自轉開。又過了一會兒,云蕭和赫連羽悄悄引身而退。
來到思云閣梅林中的小亭,嘈雜聲被隔絕了,空氣寧靜清新。
赫連羽倚柱坐在欄桿上,把云蕭抱在懷里,柔聲道:“累不累?”
云蕭笑道:“不累———怎么可能。想想還是你聰明,兩次推脫這種苦差事。”
赫連羽一臉駭色,說道:“你在怪我推遲婚期?你說過要報復,難道還嫌報復得不夠深,不夠重?算我服了你,千萬放棄這念頭吧。”
云蕭眼波流轉,瞥了一眼他花白的頭發,眼神溫柔而沉痛,微笑道:“推遲婚期且揭過不提,你一夜白頭,一心求死,可知道我千辛萬苦活下來,難道是為了知道你這么不愛惜自己嗎?你這么傻,讓我一次次為你心痛,你說該不該罰,我又該不該報復?”
赫連羽手一緊,心頭涌上無數的話,卻只笑一笑,說道:“罷了,你總有說不完的道理,我向你道歉!甭曇艮D而凝重,一字一頓地說,“對不起!
云蕭把臉埋進他胸前,汲取著他令人安心的氣息,驚心動魄的前塵舊事漸漸淡去,她低聲道:“我們之間不需要說對不起,我只要你記著,不論何時何地,你都要保護好自己,否則就是害我心痛,我會恨你!
良久,頭頂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我答應你。”
云蕭抬起頭,一臉燦若秋陽的微笑,赫連羽一陣恍惚,忽然聽她說道:“那是今后的約定,現在我可要報復一次!
赫連羽大吃一驚,眼睛發出懷疑的光,好像有些信不過自己的耳朵。
云蕭見他提防的模樣,嫣然一笑,伸手扳下他的頭,輕輕吻上他的唇。赫連羽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應過來,變被動為主動,唇舌交纏,訴不盡柔情蜜意。
半晌,赫連羽勉強坐正身子,幫云蕭整整凌亂的衣裳,聲音被情欲灼燒得低啞而有磁性:“我們提前過洞房花燭夜好不好?”
云蕭的臉被他熾烈的目光灼得通紅,低首斂眉,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好像少女羞澀難解的心。
赫連羽的頭又開始暈了,忽然懷中一空,云蕭已在亭外,她朗聲笑道:“只怕由不得你,還有好多儀式要進行呢!鞭D身跑遠,留下一路笑聲,震落樹上的積雪,也留下呆坐的赫連羽,獨自消解他的欲望。他的妻子,不是淑女,不是天女,而是個心思狡詐的妖女,赫連羽搖頭苦笑,遇上她,還能有什么法子?
明月已升至半空,狂歡仍然在繼續,赫連羽讓眾人自便,自己向寢宮走來,云蕭等得不耐煩了吧?半醺的酒意涌上,也帶起心中柔情無限。寢宮附近悄無人聲,里面卻是燈火通明,云蕭在做什么?
急切而惶恐地推開宮門,忽然愣住了,醉意全醒了。里面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窗戶大開,風吹帷帳輕輕飄動。赫連羽全身驟然緊繃,心忽地提得老高,閃電般將宮內各處搜查一遍,放聲大喊:“云蕭,云蕭!笨湛杖缫驳膶媽m沒有人回應,只有紅燭輕搖,流下行行紅淚。
幾個人走了進來,赫連羽猛地回頭,卻是幾個侍女,被他凌厲而滿是殺氣的眼一瞪,都顫顫地跪倒在地。赫連羽強抑恐懼和不耐,沉聲問道:“王妃呢?”
為首的一個侍女說道:“王妃她……”
赫連羽雙手握拳,冷哼一聲,說道:“她怎么?”
侍女一驚,咽下一口唾沫,鼓足勇氣說道:“王妃說讓王去找她!
思云閣黑沉沉的,王宮雖然不小,她最可能待的地方就是這里,而他第一個找的也是這里。赫連羽暗嘆一口氣,早知道云蕭心思細,花樣多,可沒想到她在新婚夜還玩什么捉迷藏的游戲,婚后生活會是如何悲慘,他已經有了強烈的預感。
經過梅林,想起那個喝菊花茶的夜晚,提步走了進去,幽香縈繞身周,讓人有脫俗忘塵之感。黑暗中有人輕笑一聲,火光一閃,四周亮了起來。
小亭就在前方,水晶燈柔和的光暈中,一個身著禮服的女子亭亭玉立。她輕啟櫻唇,聲音清宛:“大王造訪,不勝榮幸,云蕭在此等候多時了!
小幾上竹爐竹扇紫砂壺青瓷杯與那夜一樣擺設,然而境相似,情不同,上回真真假假,針鋒相對,這回卻是實實在在,兩心相印。
茶沏好后,云蕭拉赫連羽一起在桂樹下跪下,傾盡杯中茶。云蕭禱告道:“娘,你臨走時說要我幸福,現在你終于可以安心了。”
赫連羽無言,只緊緊握住她的手,好似在宣告一生都不松開。兩人一起磕了三個頭,月光從枝杈間瀉下,溫柔地披在他們身上,就像是母親的回應與祝福。
回到亭中,云蕭舉杯笑道:“羽,漫長余生,唯有你我共飲菊花茶。這且算是個開始吧!
水晶燈下,紅衣素手,笑語盈盈,伴著青瓷杯中淡雅的花,赫連羽不由得癡了。一癡之間便是一生。
是結局也是開始,人生路漫漫,還有許多驚風密雨,生離死別等在前方,但得兩心相知,何懼風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