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蕭嘆口氣,俯身在他耳邊低語道:“他一定不會怪你,那時你只不過是奉命行事,這些年的忠誠才是他記在心里的!
她的話溫柔而堅定,有種叫人信服的力量,呼雅臺臉上一亮,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頭一歪,手軟軟垂了下去,竟是含笑而逝。
云蕭把他平放在地上,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覺得空落落的,沒有憑依,這件事羽知道嗎?呼雅臺死了,襲擊他的是誰呢?把今天發生的事連起來想一想,若有所悟,居然是他,連妹妹都拿來利用。望著地上的呼雅臺和衣衫上沾染的血跡,默默發誓:不管你做過什么,你為我而死,我一定為你報仇。
董玉從驚變中清醒,沖到她身旁問:“云姐,到底發生什么事?”忽然見她抬頭,眼神凌厲,不由得打個寒顫,退了幾步,這樣的云姐好陌生好可怕。
云蕭忽然現出慣有的微笑,剛才的猙獰面貌仿佛只是董玉一時的錯覺,董玉慢慢定下心來,又問一句:“出了什么事?”
云蕭輕輕吐出兩字:“宮變。”
眾人相顧失色,但云蕭的鎮定感染了全場,沒有人尖叫逃竄。云蕭踱步走到白明珠面前,白明珠毫不畏懼地瞪著她,驕傲,興奮,怨毒,卻被她冰雪一般清冷的眼神所懾,轉開頭去,心中泛起恐懼,這女人會眼都不眨地殺掉她的。
“放了她!痹剖捳f道。
侍衛們瞪大眼睛,懷疑是否是自己聽錯了,白明珠也轉過頭來,驚疑不定。
云蕭有些意興闌珊,再說一次:“放開她。你走吧。”既然已輸一局,何妨輸得漂亮些,但這絕不是結局,而僅僅只是開始。
有人鼓掌而入,白衣勝雪,衣著考究,儀表無可挑剔,相貌斯文俊雅,臉上掛著笑容,悲天憫人卻高高在上。白明夷,白族世子,代王的心腹重臣及好友,此刻站在藍天白云下,微笑道:“佩服佩服!
云蕭眼中精光一閃而逝,微笑道:“不敢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白大人能告訴我嗎?”
白明夷氣定神閑,說道:“呼雅臺借口宮中有血案發生,擅自闖入王宮,意圖謀反,幸虧王妃洪福齊天,才使賊子陰謀敗露,就地伏誅。白明夷護駕來遲,使王妃受了驚嚇,萬望恕罪。”
云蕭道:“公孫先生呢?”
白明夷道:“國師年老體弱,在家靜養!
云蕭道:“白大人費心了。不過大王素來器重呼雅臺將軍,他回來之后自然會深加追查,真相如何,很快就會大白天下。”
白明夷面露詫異,問道:“王妃還沒有接到消息?王帶兵征討赤族,被困赤沙谷,全軍覆沒!
云蕭面色微變,很快又鎮定下來,說道:“白大人是在說笑了,王英明神武,區區一個赤族,怎么會有能困得住他的人或陷阱,更不必說什么全軍覆沒。”
白明夷喟嘆道:“赤族或許沒有人可與王對敵,天下卻未必沒有制得住他的人。智氏世子智瑤,天縱奇才,說起文韜武略,王都不是他的對手,最大限度也是玉石俱焚,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很絕無可能———聽說王與智氏有一段宿怨,智氏也深恨王當年私自逃回代國。恩怨難了,兇吉難料!
云蕭聽到智瑤的名字,心忽悠沉到谷底,不是絕望,而是一種摸不著邊際的空落。那個多年前就鋒芒畢露的瑤公子,智氏家族最出色的年輕人,羽想到過會遇上他嗎?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此刻還有什么關系?
兒時哭著鬧著要一盞花燈,千辛萬苦得到了,它卻熄滅在眼前。世上萬物都這么虛幻,一碰就碎嗎?真是寂寞如雪。
“你沒事吧?”白明夷關切的聲音遠遠傳來。
這世上再不會有什么事情值得掛懷了吧,云蕭有些恍惚,陌生的人,陌生的事,一瞬間,只想遠遠走開,千年萬年,天涯海角,羽會在某一個地方等著她。云蕭的心驀地一痛,尖銳得使人窒息的痛,五臟六腑抽搐在一起,黑霧彌漫在眼前,誘惑她放棄意識,獲得寧靜和解脫,然而本能的力量如此強大,她終于只是低低慘笑一聲,說道:“還能有什么事!敝讣咨钌钕萑胝菩,微微的刺痛喚回她一些思考的能力,“那天山谷遇刺你也有份?”
白明夷見她神思恍惚,搖搖欲墜,卻強自掙扎,心底涌上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脫口而出道:“不是我。一來我不喜歡暗殺的手段,二來,我怎么忍心傷到你?”
云蕭恍然未覺他言語中流露的情感,蹙眉思索,“另有其人,是誰?”
白明夷不忍心見她這個模樣,說道:“叔王赫連慶!
“赫連慶。”云蕭把這名字默念幾遍,大笑出聲,“原來羽這么沒人緣。”旁若無人的大笑聲中,云蕭的眼神恢復清明,“誰來坐這血淋淋的位子,你還是他?”
“先王幼子赫連勒在無終國,既然王不幸遇難,又沒有子嗣,自然是請他回國!
“你攝政?”
“小王子年紀尚幼,白明夷自當襄助,義不容辭。”
“兩三年后小王子也許會生一場大病,或者出些其他的意外!
“天災人禍,不是凡人所能預料!
云蕭道:“你都籌劃好了,來我這里做什么?”
白明夷的目光出奇的真誠,“云小姐是王的未婚妻,又被譽為真命天女,代國人敬若神明,由你來宣布事情的始末,人心更容易安定!
云蕭一揚眉,說道:“承蒙你看得起,你就不怕我說出真相,人人群起而攻之?”
白明夷笑道:“云小姐在婚禮之前痛失夫君,難免會胡言亂語,但世上出色的并不是只有羽一個人。”微風拂動他的皮袍,玉樹臨風,俊秀挺拔,儼然一位翩翩俗世佳公子,初見時就覺得他英氣逼人,如今勝券在握,更是意氣風發。
云蕭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若有所思,說道:“我可以說不嗎?”
“你不會說的。我們本來就是同一種人,平和的表象掩著無情的心,追求權勢,利益至上,這樣一件于你沒有損失,于我皆大歡喜的事,你沒有理由拒絕。”
“你這么自信,我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
白明夷微微笑著,眼睛里忽然現出些少有的溫柔來,正要答話,卻被董玉打斷。
董玉雖然天真散漫,卻并不蠢笨,在旁邊斷斷續續聽他們對話,越聽越是心驚,赫連羽全軍覆沒,那紀大哥有沒有事?是不是也一起喪命?誰發動宮變她不管,但是誰敢傷害紀大哥她就和誰拼命。本來想云姐足智多謀,一定會想法子對付白明夷,聽到最后,她竟然有意要嫁給他,嫁給這個殺害紀大哥和她丈夫的兇手?
董玉肺都氣炸了,脫口而出:“云姐,你怎么可以嫁給這個兇手?!”
云蕭面色沉靜,說道:“玉兒,怎么能隨意誹謗白大人?”
董玉怒道:“我看你是瘋了!
云蕭不理會她,轉頭對侍女道:“請董姑娘回房休息,不要讓她隨意走動!
董玉目瞪口呆,跺跺腳,說道:“我自己會走!鳖^也不回地離開了。
云蕭面無表情看她走遠,才向白明夷說道:“玉兒小孩子脾氣,請不要見怪!
白明夷頗有深意望著她,笑道:“我怎么會怪你關心的人,何況,我倒是很喜歡她直爽的性格。關于婚事———”
云蕭接口道:“我不答應。那些事你怎么向國民交代我不管,可是我不會嫁給你。”
白明夷一愣,隨即釋然,“沒有關系,離婚期還有十天,你好好考慮,我等你。”
云蕭望著他充滿野心和傲氣的眼睛,聽著他志在必得的話,眼神變得凜冽,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說道:“你一心要娶我,一定會后悔。”說完轉身,向梅林走去。
白明夷不以為意地笑笑,早知道她脾氣倔強,傲氣十足,可是她是最知道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的人,只要冷靜下來,她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遠遠看著她走進梅林,身影漸漸隱于樹叢和積雪中,白明夷不覺有些出神,這個舉手投足都是風姿的女子,這個心思玲瓏無人能及的女子,就將是他相伴一生的妻子了嗎?一向冷淡的心思忽然有些熾熱起來。
云蕭來到小亭坐下,她和董玉下的殘棋還在,棋局之外的棋局卻已經風云變幻,物是人非。云蕭把途中摘下的梅枝放在一邊,對著幾上的殘局出神,偶爾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很久之后,所有人都離開了,云蕭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恍然間,羽就坐在對面,微微笑著,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熾烈情感,卻有著隱隱的溫柔。云蕭伸手去摸他的臉,忽然凝在半空,一滴淚滑落臉頰。羽,低低喚著這個名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