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她環顧四周,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問:“大哥哥家……的桌椅好像……還沒買齊是吧?”
“怎么沒有?”朱爾靜指了指粗陋墻下擺著的幾張破爛物事,“有桌有椅,剛剛好!边@下她不會再堅持他是什么神仙下凡了吧?
可他萬萬沒想到她看了看那破桌爛椅,再看了看他,粉嫩的臉蛋上涌起一抹真切的憐惜之色。
“大哥哥,”喬婉一雙澄澈純凈的大眼睛深深地望入他眼底,“你過得真辛苦!
一口又熱又酸的濁氣瞬間梗在喉間,他努力想眨去眼眶里突然出現的灼熱感,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嗯,坐上椅子的時候是得小心些!彼首鬏p松地走向那歪歪斜斜的桌子,斟了杯冰冷的茶水,遞給她。“別說我不懂待客之道,這是我搜集外頭那株梅樹上的雪煮出來的,雖說比不上你們將軍府里的好茶,但仔細喝就能品出一丁點梅花的香氣來,你試試!
喬婉小心地接過那只破了一角的干凈杯子,猶豫著喝了一小口。
“如何?”他微笑的問。
“沒味道!彼蠈嵒氐馈
“沒味道?!怎么會沒味道?”朱爾靜搶回來喝了一大口,不禁為之氣結。“明明就有!給你喝真是烏龜吃大麥,糟蹋了!”
她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稚嫩甜脆的笑聲令人滿心憤慨剎那間煙消云散。
他愣愣地看著她。
“大哥哥真可愛!彼滩蛔□谄鹉_尖,伸出雙手捏了捏他蒼白的臉頰。“嘻!”
他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有種慘遭八歲小娃娃吃豆腐的離譜感……他下意識摸摸被她偷捏、還順手揩了一把的頰。
“對了,大哥哥,我叫喬婉,我爹娘都叫我婉婉,”她笑咪咪的自我介紹,不忘鄭重叮嚀,“你一定要記得哦!”
朱爾靜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反應突然變得有點遲鈍!班,好呀。”
所以,剛剛他是被個小娃娃蒙了嗎?
今年已然十四,自認身長玉立、俊美瀟灑、精明過人、天縱英才的他?
“那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朱爾靜!彼在顧著思索上一個問題。
“豬耳朵哥哥……”她小小聲喚著,“嘻嘻!”
“我聽見了。”
自那日起,喬婉開始偷藏食物,并且時不時就往隔壁鉆──還真是用鉆的。
“豬耳朵哥哥,我來了!”
朱爾靜回頭看著那再度不請自來的小丫頭,實在不知該笑還是嘆氣好。
往好處想,起碼他最近很飽。
“這是今天早上奶娘揉的花饃饃,可好吃了!眴掏耖_心地掏出揣在懷里,被體溫煨得暖暖的桃花饃饃。“你吃吃看!
他眼睛一亮。
一遇到食物,他還真是沒骨氣到了極點。
但不曾真正餓過肚子的人,是無從體會為了能吃飽,可以如何不擇手段的絕望感。
朱爾靜用力咬著那面香滿溢的食物,感覺到冬日帶來的饑寒交迫感一寸寸自體內撤退。
喬婉開心地看著大口大口吃起花饃饃的他。
就算吃得很快,可爾靜哥哥吃東西的動作還是很斯文很好看,半點也沒有狼吞虎咽的糟亂感,反而帶著一種……嗯,她沒法形容的氣質。
她好喜歡看著爾靜哥哥吃飯,看他滿足地撫摸著肚皮,對她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你再這樣盯著我看,我會不好意思的!蹦莻宣稱會不好意思的家伙卻是三兩下就吃光了手上的花饃饃,還臉不紅氣不喘。
“好吃嗎?”她臉上滿是期待被贊美之色!昂芎贸詫Σ粚?”
“好吃到我的舌頭都差點融化了!彼溥淇粗昂妹米,謝了!
她那張小臉快樂地紅了起來。
“好,吃飽喝足,又到了咱們練辭習語的時間了!敝鞝栰o拍拍手,“來。”
“不──要──啦!”喬婉臉上的快樂瞬間轉為懊惱。
“不行。”他伸指輕敲了下她的腦袋,板起臉道:“文房四寶伺候,快!
見逃不掉,喬婉只好拖著遲緩的腳步,從窄小簡陋廳堂的東邊走到西邊……
“喂,丫頭,再拖下去我都老了。”他腳尖不耐的輕點地面。
“來了來了!彼晣@氣地抱來那組簡單的文房四寶。
原本她見朱爾靜居然是用一支半禿了的筆,沾著缸里的水在桌上練字,心里好是舍不得,便回家跟奶娘要了一組文房四寶來給他。
喬婉永遠記得當他收到筆硯的那一剎那,那激動歡喜、愛不釋手的神情,讓她也忍不住替他好生開心。
可現在,她已不只第一百零一次后悔,為何自從上次見到爾靜哥哥寫在紙上,那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后,她為什么要多事地纏著他教寫字?
她握住筆,對著空白的紙嘆氣。
“研好墨,咱們今天寫‘受人點滴,涌泉以報’!敝鞝栰o嘴角噙著一抹笑容,但眼神卻很嚴肅!白忠獙懙枚苏每矗还P一畫慢慢地來,若歪了──”
“就罰寫十次!彼龂@了一口氣,沒精打彩地道,“明白!
“乖。”
喬婉趴在桌子上,認真地一筆一畫寫著,一邊不忘偷偷看他專心讀書的背影。
嘖,書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她寧愿爾靜哥哥拿那些讀書的時間來陪自己玩。
可想歸想,她還是不敢大著膽子央求他。
她只敢拐彎抹腳、繞圈圈地問過爾靜哥哥,為什么他一天到晚老是抱著書不放呢?
“因為你爹的武器可以是刀是劍,而我的武器就只能是書!彼男θ莺軤N爛,卻令她心底莫名打了個突!拔淖郑浅錆M了力量的。”
她聽不太懂,可是在那一瞬間,他眼神里有個東西令她不敢繼續問下去。
“哎呀!”運筆最忌分心,喬婉手一抖,登時落了個好大的墨漬,迅速在紙上暈染了開來。
朱爾靜聞聲抬起頭,她趕緊用雙手擋護住。
“寫壞了?”
“沒有沒有!彼^搖得跟波浪鼓沒兩樣,臉上卻浮起了心虛的紅暈。
見他走過來,喬婉心一慌,索性整個人趴在紙上不給看。
“喂!”他又好氣又好笑,攤出大手討道:“快點。”
“好啦,”她見拖延不成,只得嘟起小嘴,認分交卷!拔抑粔牧艘粋字,自動罰十個賠給你,成了吧?”
“錯,是八十個。”他看了看她烏抹抹的衣襟,再看了看黑漆漆的紙卷,強忍住笑。
“為什么?”她聞言急得小臉漲紅,“人家已經寫完‘報’了!”
“瞧!”他笑著出示字跡未干前就被她壓成了一幅潑墨的紙卷。
“受人點滴,涌泉以報”八個大字糊成了大片黑團,凄慘得一如她此刻的小臉。
喬婉小臉一陣紅一陣青,隨即哇地哭了起來。
“不管啦不管啦……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婉婉,我們說好的!彼麛科鹦θ荩庖婚W,“答應的規則就要遵守。沒有理由,沒有借口!
她頓時嚇住,不敢再撒賴,亮晶晶的淚水猶在眼眶里打轉。
朱爾靜神情緩和了些許,目光直視著她,柔聲道:“婉婉,我不是成心要對你兇,只是你該知道,任何事一旦出了錯,不管選擇否認還是哭,都是沒有用的。只能盡力扭轉乾坤,不能被打敗,知道嗎?”
她嘴唇發抖,小聲囁嚅,“可是我才八歲。”
“有些事越早懂,就越不容易受累!彼⌒隳橗嬄舆^一抹超脫年齡的滄桑。
“爾靜哥哥……我讓你失望了嗎?”她雖然害怕他的嚴厲,但更恐懼他從此再也撒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