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拖拉拉個什么勁兒?快進來!只要你照實說,爺們一個子兒也少不了你!”
語音方落,一名手下便抓著一個年輕瘦小的少年,一邊推、一邊拉地將他帶進了書房,里面,曾老六正坐在龍昊天生前最喜愛的黑檀木書案前,若有所思地發呆著。
“老大,我找到一個人了!
“嗯?”曾老六眉心一皺,“帶上來。”
那名少年被一把推到曾老六面前,表情驚慌失措,看來恐懼不已。
“他是?”
“報告老大,他是在城里賣豆腐腦的小販,出事的前一天,他親眼看到龍昊天帶著女兒走進荒廢的帶帽胡同里!
“噢?”曾老六的心思活絡了起來,轉頭面向那小販,“他說的可句句是實話?”
那小販忙跪地磕頭,“大老爺,小的不敢瞞您!”
“你怎么確定,那一老一少就是我手下說的那兩人。俊痹狭毑[著眼問道。
“這……”小販一邊吞著口水,一邊結結巴巴地說,“啟稟大老爺……其實總共有三個人,兩個老人家,還有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下午……我在街上擺攤,天氣正涼,叫人打哆嗦呢,我想,早點回家也好……可就在準備收拾時,來了三個人,就……就是這兩老一少,他們各自叫了一豌豆腐腦兒,其中那姑娘也不過才吃了幾口就不動了……還用手背抹淚,那兩個老者見狀也吃不下,便付了錢走人……”
曾老六聽到這里,和手下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再說下去!痹狭。
“小……小人會特別注意到他們……是因為他們不但穿著體面,行蹤也很詭異……”
“詭異?你倒說說看怎么個詭異法!
“是……是的!蹦切∝湹,“城里有個帶帽胡同兒,早年傳出鬧鬼的事,早就荒廢了,可是他們竟然往那里走去……”
“噢?”曾老六聞言,不由挑了挑眉,心下仿佛已信了七八分,筋肉糾結的臉上隱約浮現了一抹喜意,“他們那幾人曾經說過什么話沒有?”
“這……”
“仔細想!”曾老六的手下突然推了他一把。
那小販一嚇,腦子似突然開竅般,眼睛一亮,“有……有了,他們在吃豆腐腦兒的時候,其中一個老人曾說了一句話!
“什么話?”曾老六豎起了耳朵。
“他……他說‘時候到了,遠東的人也該來了’!
“遠東?”
“沒、沒錯!就是遠東二字,那老者說完話后,三人立時就起身付錢走了。”小販一口氣說完,看了看左右,有些害怕,“大、大老爺,小的都告訴您了,您是不是可以……”
“嗯……”曾老六沉吟了會兒,朝他的屬下一揮手,“給他十兩銀子,放他走!”
“遵命!”那屬下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捧來一小袋碎銀丟給那小販,小販得了一筆意外之財,喜不自勝。
“謝謝大老爺!謝謝大老爺!”他一邊謝一邊退了出去。同時,曾老六立即招來部屬。
“來人!快去把城內跟‘遠東’二字有關的店鋪統統給我徹查一遍,連只蚊子都不許放過!”
“哈啾!”瑞打了一個噴嚏。
他隱約有種預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遠東鏢局的氣氛一向沉悶,這幾天更是黑云罩頂,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不速之客——龍玦。
自從龍玦來了之后,他得多煮一份伙食,多洗一份碗筷,這些都算了,最讓他看不慣的,是陰少華為了她,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
從以前到現在,鏢局從盛極而衰、到今天的徒具虛名,他與陰少華一路并肩走來,從沒依賴過誰、仰仗過誰,他喜歡這種日子,沒有家累,只有他們哥兒倆的生活,雖然陰少華對他的態度一直不冷也不熱,事實上他對誰也都是如此,但近來陰少華因為龍玦,已經過度地將情緒顯露在臉上。
他不喜歡那樣。
正當他窩在廚房里為了準備下一頓而洗洗切切的時候,身后冷不防傳來蘇蓮青的聲音。
“瑞!”
瑞正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中,被蓮青突如其來的一喚嚇了一跳,有些惱怒,“你來做什么?”
蘇蓮青踏進廚房,“我來幫你的!
“免了!比鹣攵紱]想就回答,“這兒有我一個人忙就夠了!睆N房是他的堡壘與天地,正如兵家重地般的侵犯不得。
然而蘇蓮青卻不管,上前幾步,硬是在他身邊擠出一個位置。
“唉……你……”
“在水月庵里,我也常常幫師姐們忙的!碧K蓮青道,“說吧!接下來要做什么?”
見她語氣平和,但卻完全沒有要退讓的意思,瑞不由得嘆了口氣,只好將旁邊的兩個番薯遞給她。
蘇蓮青接過番薯,隨手操刀,動作利落地便開始削皮,一邊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和他攀談著。
“瑞,為什么你這么討厭龍玦?”蘇蓮青問道。
“你又知道了!比鹄浜咭宦。
“我怎么不知道?一看就曉得了,你每次說到她就沒好臉色!碧K蓮青輕笑。
“不諳世故的千金大小姐誰會喜歡?”
“你不喜歡她是因為少華的關系吧?”輕輕將番薯往上拋轉了個方向,蘇蓮青繼續削著皮,倒是瑞的手滑了一下。
“少華對她太好了,所以你很不習慣對吧?”蘇蓮青說道。
“他要對誰好是他的自由!比鸩豢此,態度自若地答。
“真的嗎?”蓮青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怕嗎?”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比鹄溧鸵宦暋
蓮青索性挑明:“要是少華喜歡上龍玦怎么辦?”
“你胡說八道些什么!”瑞的表情霎時變得有些陰沉,他一把搶過蘇蓮青正在削的番薯,“你在這里住太久了,還不趕快回水月庵!”
“我偏不要!”蘇蓮青又將瑞手上的番薯搶了回來,清麗的臉上有著少見的執拗。
“靜虛師太會擔心你的。”
“師父知道我不會給她添亂子……”蘇蓮青道,“再說,我是住在自個兒家里,師父操什么心?”
“你……”
“師父會擔心我,少華會擔心我……”蘇蓮青手邊的動作突然停止,她轉頭看著瑞,“那你呢?”
“我?”瑞滿頭霧水。
“對,就是你,你會不會擔心我?”
“你在說些什么。俊比鸶械侥涿。
“你壓根兒就不會擔心我,你眼底從來就只有少華一個人!碧K蓮青心一橫,索性直截了當地說了。
“蓮青!”瑞表情一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蘇蓮青不語,咬著下唇瞪了他一眼,將刀子和番薯一丟,便跑開了,留下瑞在原處不知所措地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的激蕩久久無法平復……
“蓮青怎么不見了?”中午時分,瑞發現蓮青還沒回來,便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陰少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不知跟誰鬧別扭,回水月庵去了!
“是、是嗎……”不曉得為什么,瑞反而松了一口氣。
“怎么?她走了你倒高興?”陰少華觀察到瑞的反應,覺得有些奇怪。
“哪、哪有,這丫頭大了,老愛東走西闖,回水月庵讓靜虛師太管著她才好。”
“蓮青走得太急了。”陰少華若有所思地看著瑞,“我本來還想交代她辦一件事。”
“什么事交代我去辦還不是一樣?”瑞熱切地回答,“蓮青個性有時太急躁,交給她辦還不如由我……”
“是有關龍玦的事!标幧偃A打斷了他。
瑞聞言,一張臉霎時沉了下來。
“怎么,你不愿幫了?”
“跟那丫頭有關的事你別找我!比鸢逯槾,“她早走早好,省得拖累人。”
“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陰少華雙手環胸,看著瑞。
“隨你便!比鸹羧黄鹕,不愿再談。
陰少華嘆了一口氣,“你跟蓮青是怎么搞的?”他惟一能信任的兩個人竟莫名其妙地在鬧別扭,真是教他頭疼。
“你不用管我跟蓮青,你管你的龍玦就行了!比鸩粣偟鼗亓司湓,轉身走開,還未到大廳口,忽有人撞了進來。
“瑞!”陰少華機警,一把扯住瑞往后拉!不過須臾之間,一把刀竟就這么直挺挺地砍了進來,差點就要當場將瑞劈成了兩半!
“麻煩終于來了……”被拉到后方的瑞,看著陰少華跳入殺陣中的身影,不由得喃喃自語。
轉瞬之間,陰少華已制住那刺客,他抓住那名男子,朝他的頸上一抓,“說!是誰派你來的?”
那刺客嘿嘿一笑,突鼓起嘴唇,陰少華還未會意過來之前,瑞迅速抄起一把劍勁射出去,一招正中刺客背心!那刺客愕然一聲悶哼,頹然倒下,一記毒吹針和著血,從張開的口中掉出。
“謝了!标幧偃A見狀,不由得苦笑。
“還你剛才的恩情!比鸩煌床话W地道,“龍玦攪亂了我們的生活,你打算如何處置?”
陰少華瞄他一眼,“我自有打算!
“龍玦,起來!
一句男聲輕輕地鉆入龍玦的耳中,她在夢中抿抿唇,不愿醒。
別……別吵她啊!經過昨天的大吵大鬧,她已身心俱疲了!
“外面已是烏煙瘴氣,你卻兀自做著黃梁大夢,真甜啊……”男子依舊溫和,挖苦的話聽來不怎么刺耳。
“別吵我。”她將頭埋進被窩,不理不聽。
“龍玦,起來吧!蹦凶虞p輕喚著,然后,龍玦感到她的身體被一只強而有力的手臂托起,她倚入那男子懷中,下意識地要掙扎,奈何最大的反抗也不過就是像小嬰兒般的踢蹬而已。
“唉……”男子輕輕地嘆息,“龍玦……你爹把你交給我,究竟有著什么樣的涵義?”
爹?什么涵義?她聽得迷糊了。
不過,這樣睡起來似乎還挺舒服的,就別醒來吧!
那些辛酸與痛苦,就在睡夢中淡化吧……有這男子的聲音就夠了……淡淡地安撫著她……這就夠了……
“龍玦,那些人已經找上門來了,我們必須離開這里!蹦凶佑值馈
離開這里?嗯,那敢情好,那個討厭鬼陰少華將她像犯人一樣地看管著,甚至一度捆綁她的手腳,要是能離開這里就再好不過了。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露出微笑。
“怎么笑了?莫非你在夢里,能聽到我說什么嗎?”
怎么聽不到?他的聲音那么清楚又那么溫柔,直達她心中,她怎么可能聽不到?
“看來你果然是睡著了,否則醒的時候,那副張牙舞爪的模樣,跟現在可是相去甚遠!蹦凶拥穆曇魩е统恋男σ,打趣著說。
龍玦皺了皺眉,這男子真怪啊,凈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不過,看在那懷抱很溫暖的分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睡夢之外,陰少華垂首斂眉,細細審視著躺在他懷中的龍玦。這幾天她也算是受夠了,蓬頭垢面、狼狽得很,然而苦難似乎未摧折她甜美的睡容和堅強的心志,她身上流的血液不愧是高貴的……
龍玦不知陰少華的心思,安穩地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
龍玦再度醒來時,她已身處在水月庵的一間廂房里。
睜著迷蒙睡眼,正當她還在熟悉環境時,卻聽見外頭傳來幾個人談話的聲音。
“龍姑娘就盡管在這放心住下來吧,我和眾師姐們都會好好照顧她的!蹦鞘翘K蓮青。
“那就拜托你了,還有師太……”這是陰少華……
“陰少俠,你不必擔心,水月庵相當清靜、安全,我相信那些惡人再怎么會找,也未必能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找到這里來的。”一個陌生、但聽來無比祥和的聲音緩緩地道。
龍玦自床上坐起,快速整理了一下腦中的思緒。
她不是在遠東鏢局里嗎,為什么這會兒又換了個地方?水月庵這三個字她好像在哪里聽過?
“咦?龍姑娘,你醒啦!”蘇蓮青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盆熱水,微笑道,“我替你端了盆水來讓你梳洗梳洗,還有,桌上有我幾套衣服,你不嫌棄的話,就將就著穿好不好?”
“為什么我會在這兒?”
“是少華帶你來的!
“為什么?”
“咦?少華沒告訴你嗎?”蘇蓮青一愣,“鏢局里遭刺客襲擊了,你的行蹤已經敗露,如果不快點逃,恐怕遲早會被你的仇家找到!
“什么?”龍玦一凜,“這么快……”
該來的終于要來了嗎?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耳上的那個龍形耳飾。
“搶龍玦、天下亂;得血玉、號群魔……”她低喃,極小聲地,像想起了什么。
蘇蓮青倒是沒聽見,徑自擰了條濕帕子過來,遞給龍玦要她梳洗一番,“這里是水月庵,我平時都住在這,靜虛師太是我師父,待會兒我帶你去見她,好不好?”語音方落,陰少華許是聽見談話聲,踏步走了進來。
“醒了?”
龍玦望著他,不知怎地,方才仍浮動不安的心忽然穩定了下來,她不自覺撫上自己的胸口,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這種奇異感受。
“啞了?”陰少華走到蘇蓮青與龍玦兩人之間。
“你們聊,我先和師父出去。”蘇蓮青識相地退了出去,不久,外廳傳來木門掩上的輕輕撞擊聲,房間里終于只剩龍玦與陰少華兩人。
“你把我像東西一樣丟來丟去?”龍玦率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