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和A市之間沒有直達的飛機航線,要去A市,只有火車一途。
路眉到售票窗口一問,今天早上最近到A市的車次在10點,不過票已經沒有了。無妨,待會上了車再補票好了。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就算站一站也不是不可以。
時間還早,她干脆出了車站,找了一間熱氣蒸騰的包子店吃早餐。
勉強咽下一個皮粗肉薄的小籠包,她不禁皺緊眉頭。唉,早聽說火車站附近的東西又貴又難吃,還偏偏不信邪地親身一試,這會兒知錯了吧?
手機忽地鈴聲大作,路眉手忙腳亂地把它從包里翻出來,接起。
“May,”Kevin在那頭大叫,“你起床沒有啊,怎么我摁了半天門鈴都不來開門?”
路眉這才想起昨天說好讓Kevin早上來接她上班,一下心虛起來,“嗯……那個……”
“等等!盞evin警覺地打斷她,“你那邊是什么聲音,怎么這么吵?”
“我……嗯……”她又支吾一陣,終于以勇士斷腕的勇氣道,“Kevin,我想跟你請兩天的假!
靜默,然后Kevin平靜的嗓音傳來:“你請假干嗎?”
嗚,這種音調讓她覺得全身涼颼颼的。
“我……我想去散散心……”她怯怯地回答。
“散心?!”Kevin狂吼,“公司這么忙的時候你給我跑去散心?不想混了?”
“你就準我一次假嘛!甭访寄佒且羧鰦伞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老板放在眼里?”Kevin咬牙切齒地說,“你走了,你的工作誰來頂?不對,”他突然反應過來,“你和姚墨怎么了?”
“我……”她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后也惱了,“反正我待會就要走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就這樣,Bye。”
Kevin的聲音猶在掙扎著傳出來:“等等,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怎么能告訴你啊,我又不是笨蛋。
關掉手機,路眉低頭懺悔了一下,她真的很任性吧,也虧了Kevin一直耐心包容,想想自己還真是有點恃寵而驕了。
懺悔完畢,路眉繼續朝余下的包子進攻。還好,她雖然任性,但不挑食。
在街上逛到九點多,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直接回到火車站。她要搭乘的列車剛好輕巧地滑進站內。
上車后,不管那么多,路眉先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看著窗外洶涌的人潮,發起呆來。
對面滿臉青春痘的年輕男子趁機搭訕,“美女,要到哪兒去?”
她沒有和陌生人搭話的打算,于是笑笑不語。
這時身后卻響起了一個聲音,“我們打算去A市!笔煜さ囊粽{,低沉而悅耳。
路眉驚呆了,一時之間竟不敢回過頭去。
一只大手搭上她的肩膀,輕輕將她扳轉過來,“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嗎,怎么不等我呢?”
迎上姚墨看不出喜怒的黑眸,路眉心中惴惴,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你怎么會在這里?”
姚墨笑笑,徑自落座道:“我陪你去不好嗎?”
“別開玩笑了!”路眉不信?匆δm如往常一般氣定神閑,但發絲微亂,定是接獲消息后匆忙趕來的。Kevin這個大嘴巴!可是,他又不像她,有一個當老板的繼兄,怎么能丟下工作說走就走?
于是她忙不迭地解釋:“我只是想回A市去看看而已,兩天就回來了,沒什么的,你用不著擔心;厝グ,嗯?”說完還用手推推他。
但姚墨一徑笑著,仍是一句:“我陪你!奔y絲不動的架勢,竟似打定主意要跟她一起到A市去。
此時列車開始緩緩前進,路眉慌了,左手拎起提袋,右手拉起姚墨,左突右轉,終于尋到車門跳下來。
站定之后,路眉心里燃起一把無名火,他何苦這樣,她就不能有一點自己的空間了嗎?
于是在車輪轉動的巨大轟隆聲中,她怒瞪著姚墨,大聲道:“我不去了,行了吧?我——不去了!”說完掉頭就走。
“眉眉!”姚墨一怔,隨即一把扣住她,俊秀的臉上終于現出焦灼之色,用力之猛讓她的手腕隱隱作痛,“別這樣,我們談談!
“放開我,我不想跟你談!”路眉更氣,拳打腳踢地試圖讓他放手。
殊不知兩人的拉拉扯扯已引起旁人注目,“那邊那兩個,你們在干什么?”一名穿綠色制服的人遠遠呼斥。
路眉趁姚墨一愣之際,俯頭在他腕上咬了一口。
“噢!”姚墨吃痛松手,她拔腿就跑。
“眉眉……”掠過耳際的風中隱隱傳來他的呼喚,路眉心頭一痛,終究沒有回頭。
一路跑出火車站,她不辨方向地亂走,不久便覺疲累。冷靜下來之后,不禁有些后悔,把事情弄得這般難看,又是何苦來著。
想伸手招車,這才發現自己剛剛在掙扎中遺落了提袋,真是報應,現下身無分文,看來只有步行回家了。
一輛黑色轎車倏地在她身邊停下,她一怔望去,車上下來一個粗豪的大漢,直直向她走來。不修邊幅的衣著,與旁邊的高級轎車格格不入。
“你是……”路眉不解。
那大漢咧嘴一笑,說:“小姑娘不認得我啦,也難怪,才去我那兒喝過一次甜品,記不得也是理所當然的!闭f話聲音隆隆,好似打雷。
路眉腦中靈光一現,叫了起來:“你是甜品店的老劉!”
“對啦,今天這么巧,在路上碰到了,”老劉笑道,眼中頗有深意,“不如就到我那兒喝碗甜品?”
路眉心下了然,這樣也好,她正愁怎么收拾局面呢。于是微笑,“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
車子開到小巷的外頭,老劉笑道:“你就自己進去吧,聽我一句話,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沒有什么是解決不了的!
路眉心中微微一沉,但知道他是好意,便道了謝,向巷中走去。
依然是舊墻斑駁,依然有芝麻酥香在空氣中隱隱浮動,路眉不禁百感交集,一個人走和兩個人走的感覺畢竟不同啊。
轉過拐角,劉記小鋪已在眼前,店員早早迎出來,將她引入店內最里的座位。
最靠里的座位上,一個男子聞聲抬頭。頂上昏黃的光線映出他俊雅輪廓,滿眼溫柔,不是姚墨是誰?
“眉眉,你來了!币δ舆^一陣喜色,似乎松了一口氣。
她“嗯”了一聲,低頭入座。
短暫的沉默,然后兩碗香氣撲鼻的芝麻糊被送了上來。
熱氣蒸騰中,姚墨的面容朦朧不清,望去竟依稀有滄桑之感,那個熟悉的少年仿佛穿越了時空,緩緩浮現。她冷不防恍惚起來。
直到姚墨輕喚數聲“眉眉”,她才陡然回過神來。掩飾地低頭將芝麻糊送入口中,卻無法自已地紅了眼眶。
“眉眉?”姚墨焦急地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你怎么了?”
她一顫,卻沒有把手縮回,只是低頭說:“對不起。”
姚墨臉色微變,柔聲問:“為什么和我說對不起?”
“我不應該不和你說一聲就走,不應該在車站給你難堪,還有……”她閉上眼說。
“我不接受!彼蝗淮驍嗨。
“什么?”她愕然。
“我不接受!币δ貜偷溃Z氣堅持,“因為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是我不對!闭f到這里,他稍稍加重手上的力道,“對不起,原諒我好嗎?”深邃黑眸中,竟有一絲懇求意味。
路眉心中五味雜陳,良久輕嘆,“你跟他真是不一樣!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姚墨默然。
小店里又進來幾撥人,店里熱鬧起來,喧嘩人聲縈繞在耳際,更顯得他們這一角靜得突兀。
“你到底想說什么?”許久之后,他放開她的手,靠回椅背上,眼中仿佛平靜無波。
路眉咬一咬下唇,他這樣的反應倒讓她害怕,不過這種事情,越早說清楚越好吧。于是仍鼓起勇氣說:“姚墨,我恐怕不能跟你結婚。”
“為什么?”他靜靜地問。
“我……”她絞緊桌底的雙手,應該怎么說好呢,怎樣才能讓他明白她復雜的心情呢?“對不起,我……其實一直都在三心二意?吹侥悖铱偸菚挥勺灾鞯叵肫鹚麃。”
路眉的眼睛籠上一層輕煙,臉上的表情恍惚而又甜蜜,“他高興的時候會笑得一臉燦爛,而生氣的時候嘴巴抿成一條線,擺個臭臉給人看;不以為然的時候則愛挑眉,很欠扁的樣子;垂頭喪氣的時候就老是不理人,任你怎么逗他說話都沒用……”
姚墨黑眸深深,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她悲傷地笑了笑,繼續說下去:“你瞧,他和你是這么的不一樣,可我還是常常不自覺地想從你身上找到他的影子——哪怕只是一個相似的表情或動作,都可以給我帶來好一陣的快樂。我沒辦法忘記他——我努力過,但是還是不行,對不起,這樣對你太不公平了,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長嘆了口氣,把視線調轉向窗外,“是我把你逼得太緊了么?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忘記他。你們的過去是無可改變的事實,我很清楚這一點,我也明白你的心情……”
“可是……”路眉張口欲言。
“不,”姚墨抬手,“聽我說。要說一點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忽略了一點。我和他是雙胞胎。”
“雖然個性不同,對于我們來說,對方就猶如另一個自己。也許你不相信,我和他之間從小存在著一種感應能力,高興也好,生氣也罷,我們能感受到對方所有的情緒波動,他高興時,我也會心情愉快,他沮喪時,我亦會悶悶不樂。而當他愛上了一個人時,我亦感同身受!
“不知什么時候起,他的心情突然有了奇怪的波動,時時心急如擂鼓,卻相伴著異樣的愉悅甜蜜,他本來就天性開朗樂觀,那段時間心情更是飛揚高漲,連帶著讓我也覺得,心情愉快,人生美好。在那段課業沉重的日子里,也算是難得開心了。那時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有這種情緒。不能見面,我也沒辦法向他問個究竟。后來……”
“別說了!”路眉一下打斷他,嗓音微微顫抖。后來,后來還有什么?不就是老套的移情別戀與背叛嗎?那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她不想聽。
姚墨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她低垂的姣好臉龐,伸手招來店員,換下冷卻多時的芝麻糊。
不一會兒,店員又送上一碗甜品,滿滿的晶瑩剔透的紫,異香撲鼻。
姚墨淡淡地說:“這是店里的新品,你試試看喜不喜歡!
路眉一怔,不好推卻,只好一勺一勺送入口中。一試之下,倒是出乎意料地喜歡,吃得滿心歡喜。
直到一碗快要見底時,才聽見他接著說:“我一直不明白他的情緒波動是因為什么,后來……直到我遇到了第一個讓我心儀的女孩,直到我親身經歷了那種心跳加速,手足無措的情況,我才明白,那是戀愛的感覺!
“你心儀的女孩?”路眉遲緩地重復后,才覺得自己問得荒謬,在和她相遇前那么長的人生里,姚墨自然會有過其他感情經歷。只是,心里竟不期然閃過一絲酸澀。為了這種事情吃醋,多么可笑!
可她卻又聽見自己在問:“你和她,后來怎么了?”算是女人的小心眼吧,對于這種問題總不愿輕輕放過。
姚墨的眼里有什么飛快地一閃,“沒有后來。那種年少青澀的戀情,沒有維持多久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