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眉在鏡前愣住了。
鏡中的女子明眸流轉,婷婷如夢。新燙就的栗黑色卷發自然披散,嫵媚地與雪肩玉容相映襯。一襲剪裁合宜的黑色小禮服自然貼合,將她上半身的曲線勾勒得分外姣好動人,參差如云的薄紗裙裾盈盈垂下,修長的小腿在進退間若隱若現。
每一回首,一旋身,都是數不盡的迷人風情。
路眉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有這么嫵媚,這么女人味十足的一面。專業的造型師果然不凡,只是稍加變化,就能讓人面貌一新。
那邊的Kevin也看呆了,眼中俱是驚訝的火花。
繞著路眉轉了幾圈,他口中嘖嘖稱奇:“沒想到啊沒想到,黃毛丫頭也有變天鵝的一天。”
路眉抿嘴笑,“都是Andy的功勞!
“哪里,路小姐本來就很漂亮,我只不過是讓她另一面的美發揮出來而已!盇ndy在旁邊笑道。
“我美麗的公主,”Kevin微微躬身,優雅地伸出右手,“我有這個榮幸和您共舞嗎?”
路眉輕笑,將自己的手交入他手中。
Kevin帶著她一轉,和著輕哼的舞曲,當真跳起華爾茲來。
屋內可供轉圜的地方不多,難免磕碰,路眉一個踉蹌,便要摔倒,幸而Kevin及時接住了。
兩人相視而笑,知道對方都想起了她初到美國的那個圣誕夜。
那時的她,是個愁眉不展的十八歲少女。懷著不為人所知的憂傷心事,隨媽媽來到一個相當陌生的國度,加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庭。
面對這陌生的一切,沉默成了她最常用的語言。大多數人都在這沉默前退卻了,只有Kevin,仍在想盡法子逗她說話,引她開懷,雖然成功的次數寥寥可數。
圣誕夜,當屋子被歡笑盈滿,她卻覺得有無法排解的孤獨和寂寞在心中累積。
悄悄地,她起身離開,來到平時獨坐的水池旁。
不料,卻已有人在等著她。
“來!盞evin拍拍身側,那里已體貼地墊上了一層毛毯。
無言地嘆口氣,她還是乖乖地走過去落座。
原以為他會跟她講一些圣誕節的有趣節目,或是像以往一樣想辦法逗她笑。但是,他一直沉默著,反而讓她覺得不自在起來。
屋內的歡笑喧嘩透過窗縫不斷傳來,更突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沉默怪異。
終于,當華爾茲舞曲飄出,她清清嗓子,開口道:“Kevin,你還是進去跳舞吧,不必陪我了,我沒關系的!
Kevin轉頭看她,“要么一起進去,要么一起在這兒吹風!
“你……何必呢?”
Kevin看著她的雙眼,突然嘆了一口氣,張臂擁住她。
她的身子驀地一僵,只聽他在耳旁輕輕說道:“May,我知道你不習慣這里,我也不想強迫你去適應什么。但是你要知道,我們是一家人了,不管是歡樂還是痛苦都會一起經歷的一家人!
他的聲音溫柔,“你不是孤單的,May,有我陪著你!
陳腔濫調,她想。
但鼻頭卻逐漸漲滿酸澀,積蓄多時的淚水終于在他懷中悄無聲息地滑下。
微微抽動的肩膀出賣了她的異樣,Kevin急忙推開她,想看清楚她的臉,而她卻捂著不讓看。
掙扎間,她忽地失去了平衡,只聽“啪”的一聲響,水花四濺,她已掉入水池里。
池子里的水不深,尚未沒膝,但卻帶著透骨的寒意。
她愣愣地坐在水池里,看著愣愣地坐在池沿上的Kevin,突然中氣十足地大喊:“王凱文你這個大笨蛋,還不快拉我出去!”
Kevin又是一愣,隨即笑開了,“對,我是大笨蛋,大笨蛋!”
當她被Kevin拉出水池時,側耳聽聽屋內傳出的舞曲,她故作嚴肅地問:“這位先生,請問我有幸可以和您共舞一曲嗎?”
Kevin瞠目,然后笑著嘆了一口氣,鞠躬,“樂意之至!
那一次的共舞,后果是她染上風寒,在床上躺了一星期。
但是,她也就此走出陰霾。
“謝謝你!甭访伎粗鳮evin微笑。
“不客氣!彼残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看見旁邊的Andy臉色尷尬,她忍不住噗嗤一笑,推推Kevin,示意他放開。
但Kevin卻不放,反而把她摟得更緊,還低頭在她耳邊嘻嘻地笑,“怎么辦?我都有點舍不得讓你出去亮相了!
這家伙又在玩了。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這里又不是辦公室,別說這種瘋話了!
這時Andy送上賬單,她的行頭加上Kevin身上穿的那套寶藍色西服,超乎想象的昂貴,她不禁暗暗倒抽一口氣,但Kevin卻面不改色地掏出信用卡付賬。
“Kevin,”趁著Andy離開的時候,她忍不住低聲問,“干嗎為這次酒會弄那么正式,我覺得穿以前參加party的衣服就足夠了呀。”
“今天將是很重要的一天,對你,對我們‘飛云’都是如此!盞evin斂起笑容,鄭重其事地,“該有的門面,絕對不能少!睘槭裁此X得他話中有話呢?她滿臉迷惑,而他卻不愿解答,只是直視她清澈的雙眸,“好好表現!
看著他難得嚴肅的樣子,路眉不由笑出聲來,“天啊,你讓我打扮得這么漂亮,不會是要我去色誘‘鑫安’的老總吧!”
“死丫頭,”Kevin忍不住也笑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路眉斜睨他,“哎,你有沒有良心啊,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我,你的中文還停留在幼兒園水平,現在居然用我教你的話來罵我!
“是是是……”Kevin忍俊不禁,“我的大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永遠銘記在心,片刻不敢忘。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和我這無知小子計較了——請問您現在可以起駕了嗎?”
當他們抵達月恒酒店時,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夜幕下的月恒,與她上次看到的模樣大不相同。上次她來到這里的時候是白天,舒展大方的樓體設計,米白外墻,淺藍色的窗格,還有頂部藍綠色的旋轉餐廳,使月恒看起來清新高雅,宛如世俗喧囂中的一名出塵女子。而現在,她已搖身變成讓人目眩神迷的舞會女郎。燈火輝煌,通體燦亮,似要將滿城閃亮的霓虹都壓下去一般。
制服筆挺的門童彬彬有禮地打開車門,迎下車中正微笑頷首的女子,只覺眼前一花,周圍萬千的燈火似都黯然失色。
店前廣場上的噴泉在各色燈光下流金瀉玉,朦朧的水霧彌漫,愈發顯得眼前的一切華麗迷離。路眉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蒙上了層霧氣,微微;竺悦!4┲A麗的衣飾,坐上名貴轎車,參加在五星級酒店舉辦的豪華晚宴,畢竟不是她所常做的事情。再想到今晚所要達成的目標,更讓她有些緊張起來。
Kevin注意到了,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抬頭向他一笑,輕輕說:“我覺得自己好像丑小鴨一樣,笨手笨腳的。”
Kevin揚眉,只有她自己才會這么想吧,一般人見到今晚光彩照人的她,只會剩下目瞪口呆的分,哪里會猜到美女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呢。
他攜著她繼續向前走,步伐優雅,面帶微笑,口中卻連連嘆氣,“什么叫做‘好像’?本來就是丑小鴨一只嘛,充其量也是一只比較漂亮的丑小鴨,偏偏要說得自己像是落難天鵝一樣,自我安慰也不是這樣吧……嗚……”
他悶哼一聲,卻是被路眉暗地里掐了一把。
她完全不看他,若無其事地微笑著,“怎么了,繼續說啊!
他哪兒敢啊,又不是嫌命太長,這女人越來越暴力了。
她笑得越發甜蜜,“就算本姑娘真的是丑小鴨吧,那也是天生麗質鶴立雞群,比天鵝差不了多少的丑小鴨,OK?”
“是是是,反正還是丑小鴨就是了。”Kevin小聲嘀咕。
“你……”她的手又悄悄伸了過去。
“非禮勿動,非禮勿動!盞evin趕緊把那只手按住了。
就這么一路走一路斗嘴,不知不覺中,路眉的緊張居然也減輕了不少。
“怎么了?”站在精美的白玉旋梯中央,Kevin詢問的眼看向突然停下的路眉。
路眉已經回身,看著一個正在步下旋梯的背影。是他,姚墨。今天他穿了一套與Kevin相似的寶藍色西服,但是仍被她毫不費力地認出來了。那樣挺拔的身形,那種矯健優雅的步態,不可能屬于第二個人。
可惜的是,剛才擦肩而過時,還是沒有看清他的臉。他會有張怎樣的面孔呢?怎樣的面孔才配得上那個身影呢?那應該是一張五官端正的臉,面如冠玉,眉濃黑而飛揚,眼幽深如井,卻時常閃耀出奪目的光芒,還有挺直的鼻,優美的雙唇和端正的下巴……
路眉甩甩頭,將不切實際的幻想驅逐出腦中,向Kevin笑笑,“沒事,我認錯人了!
然后繼續挽了Kevin的手,向上走去。她竟然沒有意識到,剛才她是以誰為模板來想象姚墨的形貌的。
酒會設在二樓的多功能宴會廳。他們進入時,宴會還沒有正式開始,但里面已是冠蓋云集,熱鬧非凡。
廳內處處鮮花盛放,優美的音樂輕柔回蕩,衣飾華麗的男女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談笑聊天,身著筆挺制服的侍者忙碌地穿梭在一張張圓桌間,為宴會做最后的準備工作。
沒費什么功夫,路眉就發現了大廳一角的“鑫安”陳總。他和資料照片上一樣,四十五左右的年紀,身形矮胖,滿面紅光,精明之色蘊于微微瞇起的眼中。她輕輕地拉了拉Kevin的衣服,向陳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Kevin會意一笑,和她一起向陳總走去。
陳總正在和別人聊著國內幾大電訊公司的話題。還好,平時對這方面還是挺關注的。Kevin暗忖。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談話,在合適的時候插了兩句見解獨到的話。
“說得好!标惪傎澰S的目光看了過來,笑著拍拍Kevin的肩膀,“小伙子還挺有見地啊。是這一行的嗎?”
“不!盞evin笑了笑,遞上自己的名片。
“‘飛云’……”陳總沉吟著,“業務范圍應該和‘鑫安’有交集吧?我怎么沒什么印象……”
“陳總,”路眉盈盈淺笑,“事實上,我們‘飛云’公司正在爭取‘鑫安’的一單Case?赡苁顷惪偺α,所以沒有注意到我們這樣的小公司!
陳總仿佛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路眉,他倏地睜大雙眼,直直地盯著她不放。那目光里除了驚訝外,還有一種路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雖然路眉今晚早習慣了驚訝的注目,但這道目光仍怪異得讓她心里發毛。
“陳總?陳總?”看他這樣,Kevin試著喚回他的注意力。唉,早知道就不讓路眉打扮得這么漂亮了。
“噢……”陳總恍然回神,對自己的失態也頗覺尷尬,咳嗽兩聲,又繼續詢問起關于“飛云”的種種,只是聊著聊著,就會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帶到路眉身上來,一雙眼睛更是不斷在她身上打轉。
在這種目光下,路眉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也僵硬得如同石刻。忍耐!忍耐!她命令自己。但是,當她覺得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立起一顆顆雞皮疙瘩后,她的耐心終于告罄。
“對不起,你們聊,我去一下洗手間!彼詻]忘有禮地微笑。
直到進入洗手間,看看四下無人,才放縱自己低咒一聲:“死色狼,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啊,真不要臉!
站在盥洗臺前,鏡中人俏臉被怒氣蒸得嫣紅,一雙眼睛也格外明亮動人,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得!這個樣子走出去,恐怕又不得安寧了。還是在這里多待一會兒吧,反正五星級飯店的洗手間豪華得很。
于是慢條斯理地補妝,弄頭發,整裙子。每道手續都一絲不茍,毫不馬虎。
當路眉終于走出洗手間時,至少是二十分鐘以后的事了。
廳內的燈光已經調暗,所有的光亮都聚集到了大廳盡頭的環形講演臺上,原本三五成群四散聊天的人們也已經各自落座?磥,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借著昏暗的燈光,路眉悄悄地坐到Kevin身旁。
Kevin立刻把手伸過來,撫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她還他一個無可奈何的笑,低聲問:“你們談得怎么樣了?”
一說起這個,Kevin就一肚子火,“根本沒談出什么,那個老色狼,你一走他的魂也跟著飛了,一個勁兒地跟我打聽你的事情,我真恨不得把他那雙色眼挖出來。”
“呃……”路眉縮縮脖子,好嚴重的暴力傾向啊。雖然她也很反感陳總那種古怪的目光,但是反感歸反感,生意還是得談的。只是讓他的眼睛吃吃豆腐而已,忍忍就過去了。
“那要不要讓我去……”她有些猶疑地說,不覺在大廳內尋找陳總的身影。
“不用!”Kevin迅速截斷了她的話,“這件事你不用管了,讓我來處理!
“可是……”她猶有話要說,卻不意對上了陳總的目光。他就坐在隔兩張桌子的地方,笑吟吟,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冒上來,勉強向陳總笑了笑,轉過身不再堅持原來的想法。
Kevin了然,故意摟了摟她,剛要說些什么,酒會卻開始了。
先是月恒集團的董事長致辭,然后是各方知名人士上臺表恭賀之意。
長篇累牘,毫無新意的賀詞讓路眉有點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這塊內容結束,接下來是酒店的高層管理人員亮相。路眉一下來了精神。
明亮的聚光燈下,一個個西裝革履的身影魚貫上臺,在介紹到自己的時候上前一鞠躬。后面的大屏幕清楚地映出他們的面容,個個看起來皆是儀表堂堂,氣度不凡。
“怪了,難道月恒的管理人員專找帥哥不成?怎么一個美女都沒有。俊盞evin戲謔地說。
路眉卻沒吭聲,只是緊緊地絞著手指。
“May?”Kevin感覺有些不對了。
她抬頭看他,呼吸急促。
“你到底怎么了?Kevin看她這副模樣,有些急了。
“他……那個姚墨……他長得跟唐皓一模一樣!”她的聲音顫抖著,滿是不可置信。
“唐皓?誰是唐皓?”Kevin莫名其妙,他知道姚墨是臺上的月恒管理人員,但唐皓這個名字他可就從來沒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