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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色 第十章 作者:韓子苑
    遞上一杯威士忌的時候,石諾倫終于還是問了。

    “你到底要郁卒多久?”

    “?”林時碩醒神,露出疑惑的表情。“郁卒?我嗎?”

    “廢話。不然我是在問誰?”對方翻了個白眼,顯然已經受夠了他這副死人樣。

    “我?”他笑了一聲,故作平常!拔夷挠杏糇洌陕飭栠@么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已經連續喝了三、四天的純威士忌了!

    “然后?”他皺起眉頭!斑@有什么關聯?”

    石諾倫瞅了他一眼,沒想到竟然有人不自知到這種地步!捌匠D愫鹊亩际呛诙砹_斯,只有在你不爽的時候才會叫威士忌!

    林時碩怔了一下,半信半疑!坝羞@回事?”

    “你懷疑?”他笑了一笑,隨手拿了抹布就開始隨便擦拭吧臺內!皬哪憬邮止镜氖麻_始,就一直是這樣子!

    “那是巧合吧!绷謺r碩苦笑。

    “不相信的話,下次你可以問圣昂!

    “對了,那家伙放假了?”他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而問出口。

    他的問題卻讓石諾倫愣住。

    ──果然,這家伙還在恍神。

    “拜托你振作點,這個問題半個小時前你就問過了!

    “嗄?”林時碩有些意外!坝袉?我有問過?”

    “……你一進門,第一句話就問我他是不是放假!彼麌@了口氣,有種沖動想拿手上的抹布往他臉上丟。

    “真的?”

    “不要再問廢話了。你到底是在想什么?”這家伙一定有問題,絕對不是他太多慮。

    林時碩靜了一靜,苦笑!白罱颈容^忙,想一些雜事想得太出神……”

    “你確定是在想公事?”石諾倫打斷了他的話。

    “不然呢?我還有什么好想的?”林時碩聳肩,故作輕松。

    “例如女人。”

    對方明白地將答案給說出來,而且斬釘截鐵。

    林時碩卻哈哈干笑了一笑,擺明不想正面回答。

    “說到女人,你和那個小不點女朋友還順利吧?”他裝傻地將話題扯到對方身上。

    “托你們兩個的福,好得很!彼麚P揚眉,點了個頭!斑有,不要隨便把話題岔開!

    這反應讓林時碩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化。

    “你和那個女人結束了?”石諾倫立刻追問一句。

    林時碩不知道該回答什么。

    “你覺得我們有‘開始’過嗎?”

    真是所謂的風水輪流轉。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是那個“急于確定對方接不接受自己”的人。

    “我怎么會知道?我又不是當事人!

    “既然這樣,那哪來的結束!彼麆e過頭去,伸手拿來酒杯喝了一口,無法壓抑內心里的那絲不耐煩。

    “不是結束的話,你在苦悶什么?”

    “我沒有苦悶,那是你的錯覺!彼麑⒕票瓟[了回去,順手拿來煙盒抽出一根,正想點燃。

    “不要跟我裝傻!笔Z倫一把奪去他手上的煙!耙锞腿ソ鉀Q,不然就不要一天到晚讓我看你這張臉!

    林時碩愣了一下子,才醒神。“這下可好,我連花錢來這里自怨自艾的權利都沒有了?”

    “要花錢自怨自艾就去別的地方,不要來我這里!

    他的話讓林時碩沉默。

    “也好!卑肷,他拿出皮夾,抽出兩張百元鈔擺上!拔抑懒。是朋友就不該影響彼此的情緒!

    石諾倫看著他的死樣子,腦海里的念頭似乎從“拿抹布砸他”躍升為“一拳往他臉上揮”。

    “聽說你好像嫌我不夠有行動力?”他忽然開口提醒他。“我好像也聽說你念圣昂不夠沖動?”

    “那是兩碼子事,情況不同!绷謺r碩別過頭去,明顯不想爭辯。

    “都是一男一女的事,哪有什么不同的情況?”

    “這不只是一男一女的,這牽扯到石家和林家的關系──”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石家和林家’比較高尚,不能和我們這種平民混為一談?”石諾倫打斷了他的話。

    “你想太多!

    “我聽起來就是這個意思!

    “夠了!”林時碩猛然站起身,一副要閃人的樣子!拔乙呀泬驘┝,不想再跟你吵這些!

    “我不是在跟你吵什么,我是在還你人情。”

    “還人情?”林時碩皺眉,盯著他瞧!罢l還人情是這種態度?”

    “有,就是我。”石諾倫回得理直氣壯。

    他沉默了。

    “隨便你,我要去別的地方自怨自艾!彼D身,正想往門口走。

    “如果,你已經到了無計可施、再也做不了任何努力了,”石諾倫啟口,叫住了他!啊綍r候你再來這里自憐自艾,我會跟你站在同一邊!

    這話讓林時碩站住腳,沉默了好一會兒。

    幾秒過去了,他才緩緩回頭。“你們兩人一定要說一樣的話嗎?”

    石諾倫先是微愣,隨即意會過來。

    “因為那是真理!

    他伸手,將奪來的煙放回了吧臺上。

    ***

    然而,林時碩猶豫了。

    就在他將車子停在“凌石”正對面的時候,他竟然怯步了。

    他熄了引擎,吁了一口氣。他真的再也擠不出什么理由可以上樓去找她,更別說是挽回得了什么。

    在這一刻,他終于明白,要邁步去追求一段九死一生的感情,那是需要多少的勇氣與毅力。

    而且,見到她的第一句話該說些什么?

    倘若她又拿公事來要他滾,他又該如何反應?

    他想像不出來,一點對策也沒有。

    算了。

    林時碩打開車門步出車外,放棄無謂的掙扎。

    不如就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法,告訴她他愛她,他壓根兒不在乎什么狗屁年齡的問題;他也要讓她知道,他不缺錢、不缺地位,林家不需要仰賴石家的聲望來往上爬。

    如果這些話還不足以改變她的想法,那么,他也可以死心得徹底,一點遺憾也不會留了。

    于是,他走向“凌石”的大門,對著那位幾乎把他當作?偷木l遞出微笑,然后搭上電梯直達頂樓。

    當然,是抱著一種成為炮灰的覺悟。

    電梯門在頂樓開啟的時候,第一眼便是看到候雅仁。

    這不奇怪。

    奇怪的是,候雅仁正在收拾桌上的東西──所有的東西。

    “?”候雅仁見到他,有些小驚訝!笆悄恪!

    “你……要離開這家公司了?”從他將桌上的東西裝箱看來,他若不是要離職,便是被調派到別的地方去。

    “算是吧!焙蜓湃事柭柤纾α艘恍。

    “算是?什么意思?”

    “我被調到其它的公司去,準備支援別人。”說完,他繼續忙著手邊的事。

    “原來如此……”林時碩點了點頭,反正這家伙的事情跟他無關,也沒必要問太多!澳愕睦习迥?”

    他指的是石靖軒。

    “你……是說總經理嗎?”看著林時碩的臉,候雅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當然。不然你還有別的老板嗎?”這家伙果然是個怪人,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了。

    “顯然她沒告訴你!彼鋈幻俺隽诉@么一句。

    這話讓林時碩的心底浮現了不好的預感!坝惺裁础俏以撝、卻還沒知道的?”

    “石總經理她……”候雅仁稍微停下手邊的動作,嘆了口氣!八皫滋煲呀洷徽{到紐約分公司去了!

    瞬間,林時碩沒了想法。

    他面無表情,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有什么樣的反應。

    “所以,她人已經在紐約?”這是他唯一擠得出來的問句。

    “嗯,不在臺灣了!睂Ψ近c頭,揚起淡淡的微笑,似是在安慰他!靶枰o你那邊的電話嗎?也許你可以試著……”

    “不用了!绷謺r碩伸手阻止他往下說:“真的,不用了!

    當所有的期待都像飄散在空中的泡泡一樣脆弱時,一個泡泡扣一百個泡泡,其實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

    反正都是伸手觸及就會幻滅,能有什么差別?

    “你呢?”林時碩提起精神,勉強擠出一絲制式笑容!澳銢]跟著她過去?”

    “我?”候雅仁笑了出聲,低下頭繼續將零散的東西擺入紙箱里!八怯袉栠^我的意愿,不過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可能說走就走!

    林時碩靜了靜,保持著同樣表情。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

    那石靖軒呢?

    她自己的生活是什么?

    盜文行動。)

    “是她自愿過去的?還是被上頭的人指派?”他忍不住問道。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對方抬起頭,聳聳肩!拔业纳矸植贿m合過問這種事!

    “也是。”

    林時碩抿抿唇,深吸了一口氣!昂冒,你繼續忙你的事,我也該走了。車子還停在紅線上!闭f完,他露出苦笑。

    候雅仁沒有回答什么,只是目送他走進電梯里。

    果然,雨刷上面夾了一張紅單子。

    林時碩站在車旁,癡癡地看著那張罰單,心里卻毫無感受。不管是對于這張紅單,還是石靖軒已經不在臺灣的事實。

    這正常嗎?

    再怎么樣他也該感到失望,或是難過,甚至是生氣……

    忽然,口袋里的行動電話響起,喚醒了他。

    “喂?”他無意識地接起,沒去關心對方是誰。

    ──誰都可能會是來電者,唯獨不可能是她。

    ‘總經理嗎?’聽這聲音,是岳安琪。‘等等可不可以麻煩您回公司一趟?’

    “應該可以。怎么了?”他吸了吸鼻子,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

    ‘上次轉讓給凌石的單子好像出了點問題,廠商現在抱怨很多。’

    林時碩聽了,微愣。

    朝他席卷而來的不是公事,而是石靖軒的一切。

    霎時之間,遲來的痛心浮上了皮膚表面,宛如針扎,也像是體內的感情無處宣泄,正急著找尋出口一并解脫。

    “我現在……沒辦法思考這些!绷謺r碩提氣,然后長長吐出。

    ‘……總經理?’岳安琪在另一頭聽出了他的異常。‘你還好吧?’

    “沒什么!彼拖骂^,連一個字都不想再多說。“我十分鐘后回電給你,OK?”

    語畢,他切斷訊號躲進車里,將自己鎖在這個小空間之中。

    他趴在方向盤上,呼吸不自覺地漸漸沉重。他聽說深呼吸可以減緩疼痛感,不知道這個理論適不適用在心痛上?

    廠商那邊抱怨很多,他們可能抱怨些什么?

    她是為了從他身邊逃開,才決定接手紐約分公司的工作?

    腦袋里的細胞在公事與私事之間跳躍,林時碩深深懷疑自己是否已經崩潰,否則哪個正常人可以這樣生活超過三天?

    思及至此,他緩緩抬頭,無神地直視前方。

    四周車水馬龍,他耳里卻安靜到仿佛產生了耳鳴。

    他以為他很平靜,事實上他的平靜卻像是臺風眼一樣,跟整個暴風圈比起來,這樣的比例小得令他連一吋也不敢移動。

    只怕他一個沒站穩,便被卷入其中,從此回不了原點。

    那么,他已經走到了無計可施的邊界了嗎?他是否已經符合“身心俱!边@四個字的意境?

    如果是的話,他可否選擇一了百了,徹底死心不再妄想?

    因為他再也不想期待了。

    他再也不能承受每每期待卻又落空的傷害,連一次都不能再承受了。這一定是現世報,報應他過去傷害過太多女人。

    ──原來被所愛的人給放棄,是這么痛苦的一件事。

    他如夢方醒,甩了甩頭。

    就當作是報應吧。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也是真理。將之視為人生的一堂課,或許這種自欺欺人的方法是他唯一的麻藥。

    他再一次深呼吸,然后拿出行動電話按下回撥鍵。

    “安琪,”他喚了一聲對方的名字!拔椰F在正趕回公司,你先跟我大概說明一下客戶那邊抱怨了什么吧!

    語畢,他發動了引擎。

    紐約?冬末

    黑色朋馳停在商業大樓前。

    右后方的車門被開啟,深紅色的鞋跟踏在積雪的地面上。

    石靖軒下了車,抬頭看了一眼前方的大樓。下一秒,身穿黑西裝的美籍男士走到她身后就要為她撐起傘。

    “不用了!彼斐鍪,用英文阻止對方!爸苯舆M去就好。”

    說完,她跨步往正門走去,男人則是收起那把傘,跟隨在她后方。

    “其他要爭取合作案的廠商都是今天來談嗎?”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電梯前的時候,轉頭問了對方一句。

    “有兩家是后天才會到!

    男人從懷里拿出記事本,翻了幾頁確認!皩,沒錯,是兩家。從荷蘭和法國的廠商是后天才來。”

    石靖軒則是點點頭,沒說什么。

    “等一下會有一家來自臺灣的公司!蹦腥颂ь^,補述說明。

    “哦?”雖然她向來不把臺灣的競爭者放在眼里,不過她還是得表示關心一下。“怎么會?之前沒聽說過!

    “這個嘛……”

    對方猶疑了一會兒,聳聳肩!皯撌潜任覀兺砹艘弧蓚月才提案,所以情報來不及搜集!

    “無所謂。”她笑了一笑,反正對她來說不是威脅,她只擔心地主廠商而已!笆悄囊患夜荆俊

    “是一家叫──”

    忽然,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清脆聲響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也打斷了男子到嘴邊的話。

    兩人同時朝著來者望去。

    ──她想,她已經知道是哪一家公司了。

    林時碩由那扇大門走了進來,身穿一件黑色大衣,頸上披著深藍色的圍巾任其垂掛著。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同時也忙著拍落肩上的雪片。

    他看起來還是一樣迷人。

    “那家公司叫……”身邊的秘書醒神,接著說道。

    “擎佑!

    她代他說了出口。

    男子愣了一愣,未發一語,而是把記事本合上。“沒錯,就是‘擎佑’!

    宛如聽見有人說出自家公司的名字,林時碩抬起頭朝著聲音望去,一眼就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影。

    說不意外絕對是謊言。

    但是想想,這也沒什么好驚訝的。他早就猜想到石家可能會來爭取這件高利潤的合作案,只是他沒料到竟然會是“她”來談。

    思及至此,他收回了目光,穩穩地站在電梯前,等待,仿佛他再也不認得身旁的這個女人一般。

    見他連個客套問候都沒有,石靖軒也未做任何反應。

    直到“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啟。

    “你們先請,我等人!绷謺r碩開口一句英文,佇立不前。

    他的聲音熟悉得令她渾身都不自在,他曾經說過的一字一句幾乎都像是在她耳邊重現。

    她步入電梯,在電梯門關上之前,她忍不住瞥了電梯外的他一眼。他低頭、抬頭,不時朝著門外望。

    自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未曾和她對上。

    ***

    和他共處在同一間會議室里幾乎讓她窒息。

    石靖軒趁著休息時間躲進了盥洗室。忍著自來水的冰冷,她洗了一把臉,企圖讓自己回到平常狀態。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深覺狼狽。

    而她的狼狽,來自他的冷靜。

    他用那雙眼睛直視著她,看著她在臺上作簡報;而那雙眼睛也曾經熱情如炬地凝視著自己,仿佛是在凝視著什么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品……

    忽然,她醒神。

    她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再這樣下去,可能合作案就飛了也說不定。

    她抖擻起精神,拍了拍自己的雙頰。在補上一層淡淡的彩妝之后,她抬起胸膛步出洗手間。

    卻在敲了兩下門扉踏進一步的瞬間,她見里頭只有兩個在吸煙的男人……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會議室。

    “啊……”

    她先是一怔,然后意識到自己走錯方向!氨,我走錯了!

    ──這是吸煙室。

    話題被人打斷,兩個男人同時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愣住。

    其中一人便是林時碩。這讓她想起了他身上的淡淡煙味。

    “……這里的門長得太像了,不好意思!彼俅蔚狼,笑得尷尬。

    林時碩只是輕輕地瞥了她一眼,便又回過頭去,望向窗外,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沒關系,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常走錯!绷硪荒吧凶訉λα艘恍,同時點頭釋出善意。

    石靖軒壓抑著某種情緒,依舊保持著笑容,退身而出。

    她轉身,提步往反方向走,林時碩那雙冷漠的眼神卻狠狠地烙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的胸口悶得像是一座活火山。

    需要她去專注的合作提案,早被她拋至九霄云外去了。

    為什么他要用那種眼神看她?那樣的眼神就連“仇視”都稱不上,那簡直是把她當作空氣一般來看待。

    為什么?

    只因為她離開臺灣?只因為她選擇來到紐約?

    忽然,開門聲打散了她的情緒。

    她下意識回頭,是剛才那名陌生男子從吸煙室里走出來。

    似乎是發覺到她的目光,對方遞上一抹客套微笑,當然石靖軒也報以同性質的笑容。

    接著對方轉身離去,走入另一扇門里。

    石靖軒本想掉頭走回會議室去,事實上,她也應該要這么做才對。但是她沒有。

    她像是哪條神經接錯線似的,再次邁步走向吸煙室。

    ──因為那里只剩一個人。

    沒想到最后迫切需要獨處的人竟成了她。

    石靖軒闖進吸煙室,順手將門鎖上。

    她的“入侵”確實引起了林時碩的注意,但他臉上卻毫無表情,仿佛她是路過,而不是沖進來與他對峙。

    “為什么要裝作不認識?”

    她脫口就是質問。她豁出去了。

    倘若是昨日的她來看今日的自己,她肯定會笑掉大牙。

    面對她的問題,林時碩只是眨了眨眼,又別過頭去面對著窗外。手上的煙已經捻熄,他卻沒有任何動作。

    “你……”他那幾乎可以比擬石頭的態度,讓石靖軒忍不住拉高的聲量!熬鸵驗槲医酉逻@邊的工作?”

    她走向他,走到了他身后。

    “就因為我得接下這里的工作,所以你情愿當作不認識我?”

    林時碩依然無動于衷。

    他的心一定是在那天晚上就已經死去,否則他怎么能夠這么無情?

    曾經讓他共存于天堂與地獄的女人就站在他身后,要求他給予一丁點的回應,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還能給予什么。

    眼里看著的,是窗外紛紛落下的雪花。

    心里浮現的,是比雪花還要更加凈白的空無。

    他呆然,再次抽出一根煙,就要點上。

    “看著我!”

    石靖軒壓抑不住自己的滿腔怒火,伸手抓主了他的腕,,斷了他點芳煙的動作。

    她抬頭,直視他的雙眼。

    “這就是你給我的反應?徹底把我當成空氣?”

    她的觸碰,忽然讓他的身體回想起了一切。

    回想起他刻意讓自己遺忘的那一部分。

    他像是蘇醒了過來般的,指間的煙直落地。他伸手扶住她的臉頰,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瓣。

    牢固的、扎實的,他給了她一記長長的吻。

    石靖軒愕然。

    這個吻訴說了他的怨、他的怒、他的等待、他的壓抑,還有他這幾個月來的不甘。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吻也可以傳遞如此復雜的情緒。存在過的感受不會平空消逝,只會被人深埋。

    許久,他放開了她的唇,凝視著她。

    “如果我不裝作從來就不認識你的話……”他低語著,那種絕望的口氣令她心碎!拔揖蜁敱娺@么做!

    說完,他并未給她回應的機會,而是放開了她,轉身步出吸煙室,留下她獨自一人在原地。

    石靖軒呆若木雞。

    ──會議就要開始了,她得快點回去才行。

    她在腦子里不斷提醒自己這點,然而身體卻像是擁有了自主權似的,完全不聽使喚,連半步都動不了。

    如果有一種東西可以徹底擊垮她的話,那無疑就是剛才那一吻了。

    不論她在商場上是多么呼風喚雨,她終究還是一個女人。她不是不懂得什么叫思念,她也知道什么叫作渴望。

    這半年來她幾乎都在回憶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笑容。而在這一刻,那朝思暮想的吻終于實現。

    但,卻毫無幸福可言。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不是嗎?

    她犧牲了他,只為了換來無盡的工作:她放棄了他,換回往日的生活:她選擇把他拋至腦后,只為求得二十四小時的專注力。

    然而換來的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她不確定了。

    她只知道,在她有生之年里,從來沒有這么懊悔過,仿佛可以感覺到所有真正值得珍惜的東西,在剛才那一刻全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選擇坐以待斃的人是她。

    不愿面對挑戰的人,也是她。

    她走到沙發旁,坐在扶手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針──會議已經開始了。

    也罷。去他媽的合作案。

    石靖軒抬起頭,茫然地望著窗外的雪景。此時此刻,她只想緩慢地呼吸每一次,同時哀悼她曾經為了工作所失去的東西。

    忽然,一滴淚水自她左眼滑落。

    她伸手,以指輕輕擦拭。

    上一次掉淚是幾年前的事了?

    她回憶著,卻自嘲地笑了出聲。

    ***

    紐約國際機場的人潮依然可觀。

    空氣冰涼,人聲卻沸騰。

    林時碩坐在位置上,腳邊擺著一只簡單的行李;他盯著地板發愣,等侯登機廣播。

    他不確定自己正在想些什么。

    甚至一直到現在,他還懷疑昨天所發生的事只是夢一場。她后來去哪里了?為什么沒有回到會議上?他不知道原因。

    他想關心,但他不認為自己有什么立場。

    忽然,一雙腳就停佇在他眼前,擋去了他的視線。

    他下意識地抬頭。

    然后,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石靖軒就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

    “你……”這應該不是他的幻覺。

    她穿著一身休閑,全然不同于平時的模樣。厚重的夾克讓她看起來比平常還要矮小瘦弱了些。

    不可否認,居家模樣的她,一直是他記憶里最不愿割舍的部分。

    “你在這里做什么?”

    他醒神,掩飾了驚訝的表情。

    “送機。”她答得直接,也揚起微笑。

    “送機?”林時碩皺眉,故作開玩笑般的。“送我嗎?”

    “當然。不然你覺得我來送誰?”她微笑,笑得真誠。

    然而這么直接的回答卻反而讓他不知所措。

    “你怎么知道我搭幾點的飛機?”索性,他扯開了話題。

    “這種事打個電話問一下就會知道了吧?”她聳聳肩,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卻不自覺地讓林時碩恍神了一會兒。

    錯不了,這一定是他的幻覺。曾經,他為了得到這樣的笑容而吃盡了多少苦頭,如今怎么可能平白無故從天而降?

    “天氣很冷,真的不用麻煩。”他硬是擠出客套式的微笑,努力讓自己能直視對方卻不感到悸動。

    “還好。我已經很習慣這里的天氣了!

    她低下頭,又抬起頭,微妙的氣氛讓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昂献靼柑岬迷趺礃樱俊

    最后,她還是只能把話題轉向公事,似乎這是唯一能緩和尷尬的方法。

    “還不就那樣!彼麚P眉,低下頭!胺凑巳擞邢M瑐個沒把握!

    他問不出口。他沒辦法啟口問她后來上哪兒去了。

    因為那會挑起他最不愿面對的話題──在吸煙室的那一吻,對她到底有沒有意義存在?

    記得嗎?他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一次期待落空的傷害了。

    所以保持距離是最好的方法。

    “事實上……”石靖軒啟口,等待對方抬起頭來看著她。

    對方也如她所愿。

    “今年第一季過后,我就會回臺灣了!

    林時碩靜了幾秒。

    這要他該怎么反應?

    “……是嗎?”他點了點頭,不知道該不該去探索她告訴他這件事的理由!敖K于要回臺灣去跟我搶生意了?”

    最后,他開了一個玩笑來搪塞。

    石靖軒只是微笑,意味相當不明。

    他苦笑了一聲,別過頭去。

    也罷。

    求生自保第一原則:嚴禁產生不當期待。

    “我該準備上飛機了。”他站起身,彎腰提起腳邊的行囊!爸x謝你特地來告訴我這個‘喜訊’,我回去后會好好計畫怎么把利潤損害降到最低!

    “我會手下留情的!彼袷情_玩笑,也像是認真。

    然后他們彼此揮了揮手,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他走向海關,她走向出口。

    在踏進海關之前,林時碩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她一眼──她的長發沒變,走路的特征也沒變。

    她一點改變也沒有。

    改變的人是他。

    他微笑,轉身走往登機室的方向。

    忽然,大衣口袋里的行動電話響了起來。他怔了一下子,停住腳步,摸出了手機接起。

    “喂?”

    他應聲,還不確定這通電話是來自哪一種語言的國家。

    ‘回臺灣之后,’彼端傳來他忘也忘不了的女人聲。

    他愕然,下一秒便趕忙回頭望向機場出口。果然,她還站在那兒,朝著他這里望。

    林時碩瞠目結舌,看著她同樣拿著手機緊貼在耳旁,頓時只覺得這機場真是他媽的吵,他幾乎就要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回到了臺灣之后,’

    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如果石家還有人敢反對我和你交往的話,我就馬上嫁給你,幫林家做生意!

    瞬間,林時碩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沖上去緊緊抱著她。

    不過,他沒有。

    因為他徹底傻愣住了。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動人的情話。

    ‘……你聽得見嗎?’對方似乎產生了懷疑。

    “聽得見。”

    林時碩醒神,喃喃地說著:“聽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補述:“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拿合約出來逼你簽字,免得你三十分鐘后就反悔。”

    他的話惹得石靖軒笑了出來。

    然后兩人不自覺地保持沉默,只是互相凝望著對方。

    ‘你的飛機要飛走了!

    好不容易,石靖軒率先開口。

    林時碩如醉方醒,看了看手上的表。

    “還有三十分鐘!

    ‘我們要這樣對望三十分鐘嗎?’

    “我是不介意!彼柭柤纭

    ‘這樣我會凍死在門口!

    石靖軒翻了個白眼,卻藏不住笑顏。

    ‘對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說我調查你的事……’

    “不重要了!绷謺r碩阻止了她往下說!澳切┮呀浂疾恢匾。”

    ‘但是……’

    他不是很介意嗎?畢竟他是因為那件事而掉頭離去的,不是嗎?

    “你不信任我的感情,我會用時間來證明。我已經不怕你懷疑我什么了,你想調查就去查吧!

    石靖軒猶豫了一會兒,才道:

    ‘那是我媽去調查的!还芩嘈乓埠,不相信也罷,她一定要把事實告訴他。

    不過,這句話似乎未能傳到對方的耳里。

    因為耳中只剩下手機的嗶嗶聲。

    ──電池耗盡。

    “Shit!”她跺了一下鞋跟,然后對著遠方的林時碩聳聳肩,晃了晃手中的行動電話。

    瞧她的模樣,林時碩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朝她再度揮了揮手,這一次卻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忽然,他驚覺到自己竟然開始期待歐陽麗會反對他們交往。這正常嗎?沒人會這么期待吧?

    想到此,林時碩不自覺地傻笑出來,即使是嚇到了登機門旁的空服員也無所謂。

    就算是被當成了神經病,也無所謂了。

    他的全心全意就只在等這個冬天結束、春天降臨,然后,那便是他和她的時光。

    臺北?入秋

    “HappyBirthday!”

    林時碩忽然闖進辦公室大喊一聲,嚇得石靖軒手上的筆險些飛出去。

    “你……”她松了口氣,也白了他一眼!澳隳敲创舐暿窍雵標牢覇幔俊

    “沒嚇到你就不叫驚喜了!彼呎f著,同時走到沙發前,將手中的六吋蛋糕擺到桌上。

    “拜托,你那是‘驚悚’,不是‘驚喜’!彼龂K了一聲。

    “隨便啦!彼麑⑾灎T插穩,點燃燭光。“要許個愿嗎?還是你沒在信這一套的?”

    石靖軒由座位上站起,走到他身旁。

    她低頭看著那“3”與“7”的蠟燭就擺在那兒燃燒,忽然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你這是故意提醒我又老了一歲?”她雙手環抱在胸前,睇了他一眼。

    “老?”他皺眉,回看著她!澳憧催^惡魔會變老嗎?”

    “惡、惡魔?”她瞪大圓瞳,將手中的筆往他身上扔!澳阏宜溃谷徽f我是惡魔。”

    “嗯……看樣子你不喜歡!彼首骺鄲溃妓髁撕靡粫䞍骸!鞍。蝗贿@樣好了!

    他彎下身子,將“3”與“7”的位置互調。

    “你!”

    石靖軒笑了出聲!靶⌒奈夷玫案庠夷恪!

    “無所謂。反正只要我一抱你,你身上也會有奶油!彼柭柤,絲毫不怕她威脅。

    “嘖,到底誰才是惡魔!彼咝σ宦,伸手以指拭了些許奶油拿到嘴里。

    林時碩忍不住露出微笑。

    ──那是她的習慣,用手指吃甜食。

    “今年你家人沒幫你過生日?”他忽然問了一句。

    其實當他知道她今天晚上竟然要留守公司的時候,除了心疼之外,還多了一絲竊喜。

    因為至少在這樣的日子,她可以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幫我過生日?”石靖軒重復了一次他的問句,笑了一笑!拔覐娜鲱^開始就不過生日了。”

    林時碩聽了,眉頭略皺。

    “這是逃避現實嗎?不想記得自己幾歲?”

    “才不是!彼谏嘲l上坐了下來,露出苦笑。“是因為每過一次生日,就會有人問我要結婚了沒,被問久了,總是會煩,就干脆別過了!

    “這問題你現在不用擔心了吧?”他在她身旁坐下!胺凑阋呀浻形疫@個擋箭牌了!

    聽了他的話,石靖軒側頭凝視著他幾秒。

    “你真的從來沒擔心過?”她問。

    她的問題讓林時碩不解。“我要擔心什么?”

    “擔心我比你年長那么多!

    林時碩聽了,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也笑她多慮。

    “怎么到現在還在想這種問題?”他傾前,在她頰邊輕吻了一下之后,近距離盯著她看!拔覑鄣氖悄愕娜,又不是你的年紀,為什么我要擔心?”

    “那是因為現在你無法感受。”她伸手,以手背輕撫著他的臉!笆曛,我就四十七歲了,而你才三十六,到那個時候,你還能接受嗎?”

    林時碩轉轉眼珠子,思考了好一會兒。

    “你媽現在幾歲?”

    石靖軒一愣,答道:“六十二歲,怎么了?”

    “她像六十二歲的人嗎?”

    “不像!

    “那你豈能輸給她?”

    “你……”石靖軒大笑了一聲!澳遣皇菃栴}所在吧?”

    “是啊,”林時碩揚揚眉。“那的確不是問題所在!

    猛然,石靖軒微怔,忽然聽出了他的答案。

    “我又不缺女人,要年輕的、要漂亮的還不容易?”他歪著頭,凝視著她的臉!罢嬉o我二開頭的美女,那又如何?不是我要的人,送我一百個也是負擔!

    他的回答讓石靖軒沉默了許久,說不出話來。

    “你的愿望可以讓給我嗎?”他看蛋糕上的蠟燭一眼。

    “嗯?”她納悶,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扯到這里。“你要許什么愿?”

    “不是什么太復雜的,”他收回笑容,故作無辜樣!爸皇窍M忝髂陝e再問我這個問題!

    “真是夠了!笔杠巹e過頭去,難掩笑容。

    “啊,對了!彼鋈幌肫鹆饲皟商斓哪臣,又回過頭來!扒疤焱砩夏闳ツ伎钔頃臅r候,應該有遇到我媽吧?”

    “有!彼c了個頭。

    “然后呢?”

    “沒有然后。她看我的眼神依然是用‘瞪’的!彼鸬糜行o奈。

    “哈。”石靖軒干笑了一聲,聳聳肩膀。“果然。”

    “這是一定的。”

    他伸手輕撫她的發絲!罢l叫她最會掙錢的女兒一回臺灣就和一個痞子訂婚,她當然會是那種反應。”

    “她還氣得整整半年不跟我說一句話!彼⑿ΓD頭看著他。

    他也注視著她的雙眼。

    半晌,她才啟口問:“為什么你遲遲沒有提結婚的事?”

    林時碩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說歸說,但我還是不希望看到你為了結婚,跟家人決裂。”

    “我家人也只有我媽會反對而已──”

    “她還是你的家人。”他打斷了她的話!八,我會盡我一切努力,在我可以等待的范圍里,讓她真正認同我。”

    他的一字一句都在石靖軒心底化成一點一滴的暖流,傳達至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里。

    “而且,如果所有人都認為我只是為了利益而接近你的話,我何必這么急著對號入座、急著娶你來讓別人──”

    霎時,石靖軒情不自禁傾前吻上他的唇,將他未說完的話語給吻融在彼此的唇瓣之間。

    然后柔情萬千地凝視著他。

    林時碩眼里帶著一絲小小的驚愕,卻也夾雜著迷戀。

    “有奶油的味道!

    他忽然這么說出。

    “你……”石靖軒沒料到他竟然是接著這么一句。“你也太沒情調了吧。”

    她不自覺地伸手彈了下他的鼻尖。同一時刻,她卻想起那一夜他為她送到辦公室的巧克力蛋糕。

    而他想起的,是她送給他的那套火紅色西裝。

    思及此,兩人不約而同地看了看彼此,然后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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