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敢偷我的鞋去孝敬姑娘!你找打啊……”
“大姐,我可不愿她回去之后,發現穿的是兩片葉子。而且你幾十雙鞋,借人家小姑娘一雙,又不會掉一根毛。”
“喂!那可是老娘的心血錢買來的耶!”
“大姐口口聲聲說人界濁惡,偏又喜歡他們的東西?”
“這是兩回事!小弟,我問你,你該不會喜歡上那個小姑娘了吧?”
“是啊,我好喜歡她!她會跟我玩,還親我呢。嘻,她好香!”小白狐得意忘形地打了一個滾,再跳起來繼續奔跑。
大紅狐差點四腳打結摔下山坡,她瞪大一雙美眸。“小弟,你好樣的!我才閉關三天,你就拐到小姑娘了?”
“大姐你教我的英雄救美、送她回家、約下回見面,我全做到了。”
“果然是天生的狐貍精,一點即通啊!
太離奇了!胡靈靈還是不敢置信,在姑兒山玩了三百年的小弟竟然一夕開竅,害她心癢難耐,不惜犧牲練功時間,就是要親眼瞧瞧小弟到底如何施展他的媚術。
兩人——不,兩只狐貍一來到山腳小村,便感到空氣沉郁,人心浮躁。他暗叫聲糟,立即縱身騰躍,奔到屋頂一看究竟。
村子前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他一眼就瞧見小姑娘格外單薄的身影。
曲柔抬頭挺胸,毫不畏懼地直視石伯樂,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
“石公子,我跟你走,請你不要再為難我的家人!
“沒問題!”石伯樂扯開那大娃娃般的無害笑容,眼中邪光一閃而逝。“我就不催了,等曲老爺方便,再慢慢還錢吧!
“柔兒。 鼻咐蠝I縱橫,撲上前道;“是爹害了你呀,咳!我寧可死了……咳!也不能讓你去……去賣……咳咳!”
曲家兩個兄長亦是激憤不已,紅了眼眶道;“柔兒,對不住,哥哥無能,沒有人愿意借錢給我們,我們會再想辦法,你不能去!”
“柔兒!我的好柔兒!”曲母已經哭得肝腸寸斷。
“爹、娘、大哥、二哥,這是我的決定,你們不要擔心。”曲柔忍住呼之欲出的淚水,神色堅毅,聲音卻哽咽了!叭醿喝チ,請保重……”
小胖子要搶走小姑娘了!他大驚失色,就要跳下屋頂。“大姐,我們來遲了,快!下去趕壞人!
“不行。”胡靈靈趕忙咬住他的尾巴,嚴肅地道;“我不反對你跟小姑娘玩玩,可你趕走小胖子又如何?曲家欠了錢,還是得還!
“小胖子很壞,他還想扒我的皮!
“你讓他扒皮了嗎?而且……”她吐掉他的尾巴,挪了挪尖巧美麗的下巴。“兩位哥哥來了,這會兒牽扯到地府,你更不能插手。”
“黑白無常!他們來做什么?”他吃驚地望向左側屋頂。
一黑衣一白衣的地府拘魂使者站在那兒,手拿拘魂索,神態悠哉游哉,好整以暇地看著人群。
胡靈靈翹起大紅尾巴,就在屋脊上昂首闊步起來,修長而豐腴的狐身扭動得像波浪似地,下面幾個奶子搖搖擺擺,勾得黑白無常往這邊看來,頗有興味地欣賞她的搔首弄姿。
“大姐,沒時間勾引黑白無常了!彼郾牨牭乜粗」媚锉悔s上馬車,急得團團轉。“小姑娘要走了!”
“走就走了,你再去找別的姑娘玩……咦!黑兄、白兄,你們不瞧我了?”真是盡責的鬼差啊,前一刻還色迷迷地盯她,下一刻就跑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黑白無常不是要抓那個咳得快吐血的曲老爹嗎?為什么會跟上小姑娘的馬車?難道……
他再也不顧大姐的阻擋,立刻跳下屋頂,火速地跟了上去。
曲柔單獨坐在馬車里,顛簸的山路搖得她暈眩欲吐,她咬牙撐住,不讓淚水進出,更不愿意向石伯樂喊累示弱。
答應去艷香閣只是權宜之計,至少可以緩緩石伯樂逼債的壓力,等到了那里,她堅持不賣身就是不賣身——至于會吃什么苦頭,她也不怕了。
馬車忽然停下,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警戒地正襟危坐。
“太可惡了!”石伯樂下馬,揉了揉屁股,一把怒火怎么燒也燒不完,吼道;“這口氣我咽不下!你們這幾個笨蛋,剛才竟然抓不到那個拿石頭丟我的頑童,本少爺是白白挨打的嗎!我要他們知道欺負本少爺的后果!大虎、大豹,去放一把火將村子燒了!”
“這……”石大虎和石大豹面面相覷,不敢貿然行動。
“石伯樂!”曲柔驚怒交集,一把掀開簾子,生氣地道;“我不許你胡來,你答應我不為難他們的!”
“是嗎?”石伯樂拿指頭勾住她的下巴,笑道;“我只答應你,不為難你的家人,可沒說不為難村子里的人!
“別碰我!”她想要挪開身子,可是馬車一路晃來,她兀自暈眩,一不小心竟栽下馬車,讓石伯樂給抱個正著。
“這身子都準備開張了,還這么害羞?”石伯樂更是肆無忌憚地撫上她的臉,恣意享受那柔嫩的感覺。
“放開!放開!拿開你的臟手!”她只覺得嫌惡,掙扎著大叫。
“有趣,也夠嗆!笔畼纷ブ环牛粡埻尥扌δ樣洲D為冷酷狠戾,勾著邪笑道;“好吧,不燒村子,就燒他們的田地,反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燒了也是會再長出作物!
“石伯樂,你不能這樣做!”曲柔驚恐不已,她會害了村人啊。
“少爺……”隨從也再次詢問。
“你們再不去,我回去就叫人燒了你們老家的房子!”石伯樂惡聲惡氣地道。
“是……”石大虎和石大豹只好領命而去。
“還有你們兩個,給我滾開!少爺我辦事,不想有人看到!”
“可是少爺……”石大龍和石大獅惶恐不已,急道;“老爺夫人一再交代,你二十歲之前不能和姑娘做那回事,否則……”
“我明天就二十歲了,這些年我受夠了,快滾開!”
差一天沒關系吧?石大龍和石大獅只好摸摸鼻子,策馬跑開。
“石伯樂,你不守信用!我要走!放我走!”曲柔拼命掙扎,用力推動那個圓滾滾的身軀,她再不趕去阻止,村子就會毀了啊。
她的扭動令石伯樂更加亢奮,伸手就去撕扯她的衣服。
“嘿嘿!別急著回城嘛,先讓本少爺痛快痛快。”
“放開我!”她不愿屈服,雙手更是死命地推打他。
“大姐!放開我的尾巴!”
在林子里邊,看著這一切發生的他也焦急大叫,扯著小身子想離開大姐的利口。
“我不準你去救她。”胡靈靈十分堅持,一雙狐眼望向黑白無常注目的方向。“就是他們兩個了,你不能壞了黑白哥哥的差事!
“小姑娘又沒做壞事,他們怎能要她死……”他激動道。
“死生有命,時候到了就該去了!焙`靈不在乎地道。
“村于是無辜的。”
“對喔!焙`靈故意考他!澳悄阍撛趺崔k?”
“下場大雨。”他定下心神,轉念之間便喚來雨云。
再過片刻,大雨便會降下,那兩個隨從也會淋成落湯雞,點不著火。
他隨之瞪向石伯樂,正待使出法力——
“不許你輕舉妄動!焙`靈嚴正警告。
“大姐啊!”他著急地哀求道。
“別急。瞧,小姑娘也很有本事的,還輪不到你出面!
這時曲柔胡打亂踢一通,正中石伯樂的胯不要害,痛得他身子一縮,手勁頓弱,她立刻撥開他的胖手,沒命地往林子里鉆去。
“給我回來!”石伯樂按住痛處,大聲吼叫,也追了過去。
曲柔掙開魔掌,一心只想跑回村子,可是她連日來擔憂至極,吃少睡淺,加上坐馬車的嚴重不適,早已耗盡力氣,雙腳好像不是自己的,能跑得一步就是一步了。
她跑到哪里了?她驀地止住腳步,扶住一棵緊臨危崖的枯樹干喘氣,心口怦怦跳,驚險萬分地望著下面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嘿嘿!沒路可走了吧!笔畼返莫熜β晱暮竺鎮鱽,步步逼近!霸撐业模是跑不掉。不如這兒風景好,我們就在這邊快活吧。”
啪!她轉身就甩他一個清脆的巴掌,怒道;“休想!我曲柔可不是好欺負的!”
“你敢打我?”石伯樂變了臉,面目更加猙獰,猛然抓住她的雙手將她拉到胸前,喝道;“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你盡管威脅,我才不怕你!”曲柔本能反抗,雙腳又往前踢去,誰知崖邊土石松軟,細碎上塊紛紛崩落,連帶地也讓她的腳底踩了空。
“你找死,我還不想死呢!”石伯樂驚覺有異,立刻推開她,趕緊抱住身旁的枯樹干作為安全依靠,眼睜睜地看她跌倒、滑落……
出人命了!旁觀的他再也按捺不住,縱身躍出,閃電般的小白身影飛向崖邊,幻化成人形,也就在這時,那棵枯樹不堪石伯樂的重量擠壓,喀一聲,樹干攔腰折斷,石伯樂失去了重心,頓時臉色大變,雙手亂揮,卻是什么也抓不住,人就跌出山崖,倒栽蔥似地往下掉。
“啊……”慘叫聲漸去漸遠,終至消失在深谷底。
幸好曲柔這兒的土石崩落速度轉緩,她整個身子都跌出崖頂了,兩手竟能及時扳住突出山壁的石頭,暫時緩下了下墜之勢。
好像聽到了石伯樂的叫聲,但她無心理會他,她只想活下去,趕快回村子阻止他們放火;可是她才想使力往上攀爬,天空突然不起傾盆大雨,雨水來得又快又猛,像是倒洗腳水似地沖刷泥土,她最后的救命石頭松動開來,她的心一空,也隨之墜落……
驀地,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掌及時握住她的手臂,緊緊抓牢,再用力一提,將已是全身虛軟的她給拉回崖頂。
是誰救了她?雨水好急,淋得她頭昏眼花、寒顫發抖,抬頭看去,在朦朧交錯的雨線中,她見到了那張成熟穩重的胡渣臉孔。
“胡……胡大哥……村子……火……”
直到這時,她才懂得死亡的恐懼,也才松卸了心神,心口一熱,熱淚涌出,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他——現在變成了魁梧強壯的胡不離,將小姑娘從崖邊救上來,沖動過后,卻是一臉茫然地抱住她,坐在大雨里發呆。
白無常站在他的旁邊,拉了一張冷臉,聲音也冰得嚇人!昂〉埽茐纳酪幘,離開曲柔,我要拘她魂魄。”
“她還有氣息,你拘什么拘……”他不客氣地回應。
“她是該死了,是你強將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這是你不對,快閃開,別妨礙我執法!
“小弟啊,大姐求你了。”胡靈靈轉為人形,不忘撐了一把畫上荷花的油紙傘擋住大雨,款款擺擺走來,無可奈何地道;“這小姑娘給了你什么好處,非得你搶著護住她不可?”
“沒什么好處啊!彼蛔杂X地摟緊纖弱的小姑娘,想當然爾地道;“我只是覺得她很好,又被小胖子欺負很可憐,命不該絕而已。”
“唉,照你這么說,世上也沒該死的人了。”胡靈靈眨了眨眼,嬌媚地笑道;“白哥哥,你等等,待我跟他說道理……小弟,你做什么?”
她纖指快速伸出,卻已來不及破壞他所布下的結界。
“小弟!別傻了,你這是得罪閻羅王。 焙`靈氣急敗壞地想解開護住他和小姑娘的結界,卻是徒勞無功。
白無常的臉色更白了!昂〉埽銖娦信まD生死,改變命運,對她、對你都沒有好處。”
“反正生死簿是你們寫的,涂改一下不就得了嗎?”他毫不在乎。
“無知的狐小弟!”黑無常從山崖邊冒了出來,手中的繩索拉著才從谷底拘來的石伯樂魂魄,幫腔教訓道;“你沖動行事,只不過多幫曲柔爭取幾天的日子罷了。你沒聽過閻王要人三更死,豈會留人到五更嗎!”
“閻老頭真不講理,說拉人就拉人?”他身處結界里,不怕黑白無常強行闖入奪走小姑娘,但雙手依然緊緊地抱住她。
石伯樂鬼魂看著這一群人在吵架,神色顯得十分困惑,猶不知身處何時、何地、發生了什么事。
“少爺!少爺!你在哪里呀?”大雨中傳來石家隨從的呼喊。
“大龍,我在這里!惫砘炅⒓从浧鹕爸,見到曲柔被人抱在懷里,就要上前搶人!八俏业膿u錢樹!你敢碰她,我砍了你的手!”
“死了執念還這么重,很難超生喔。”黑無常拉回他,嚴正地道;“石伯樂,你已成鬼,快隨我到地府。”
“誰是鬼!我才見鬼了!”鬼魂還是生前不可一世的驕傲神氣。
黑無常伸手一抹,現出崖底躺著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圓滾滾身軀。
“你說,那是誰?”
“那不是我嗎?那件新袍子才花了我三十兩……咦!?”鬼魂驚叫出聲,看看黑無常,看看不省人事的曲柔,看看斷成殘片的枯樹干,再低頭看看自己足不沾地的灰暗身子,頓時嚇得軟倒在地。
“走了!焙跓o常拉走他。
“狐小弟,你好自為之!卑谉o常臨走前也丟下警告。
“黑哥哥,白哥哥,慢走啊!焙`靈依依不舍,千嬌百媚地揮手道別,再轉過身子,睇著一臉倔強的他,再次強調;“小弟,石伯樂死了。”
“這壞蛋小胖子死了倒好,免得繼續為害世人。”
“他死了,小姑娘沒死,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嗎?”
大雨滂沱,雨聲有如萬馬奔騰,其中還夾雜著石家隨從的聲音。
“少爺!出事了嗎?你快回個聲啊!”
會發生什么事?呼喊聲越來越近,他的心念也飛快轉著,低聲念咒,意欲觀看小姑娘的未來。
看了老半天,卻是一片空白,他大吃一驚,是自己法術失靈了,還是……小姑娘根本沒有未來?
石伯樂死了,隨從找到她,官府認定是她將石伯樂推下崖底,她百口莫辯,處以死刑,而曲家也逃不過石家的報復,家破人亡,無人善終……
“嚇!”他將小姑娘抱得更緊!按蠼,那該怎么辦?”
“你問我,我問誰?你自己惹的禍,自己解決!焙`靈以目示意,睨視昏迷的曲柔,笑道;“要不,我喊白哥哥回來?”
不,他才不想送小姑娘到陰森森的無情閻老頭那兒!
他不明白自己在堅持什么,但他就是不愿意這么一個好姑娘白白跟著小胖子去死。他的想法很簡單,他只希望她好好的、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將來他還要找小姑娘上山玩耍,再讓她親一親,一起爬樹捉迷藏。
可偏生石伯樂一死,她也跳不出干系。
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石伯樂不能死。
噗一聲,他魁梧的身材一下子擠壓變形,轉眼就變成了白白胖胖、一身圓滾滾、像個大嬰兒似的石伯樂。
“大姐,崖底的小胖子就麻煩你埋了。”
他交代完畢,解開結界,然后眼睛閉起,身子倒下,抱著小姑娘躺在泥濘不堪的地上,“昏”過去了。
“小弟你……”胡靈靈也想昏過去了。
呃,他好像把事情搞得更復雜了。
“嗚嗚,伯樂孩兒啊,你怎能忘了娘呀!”一個肥婆娘抓著他的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連口水都噴出來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伯樂竟然忘性,什么都不記得了!”像一團大圓球也似的胖老爺背負雙手,憂愁而焦急地在大廳走來走去。
“老爺、夫人,少爺八成在山上撞邪了!笔簖報@魂未定地道;“那場大雨好像鬼打墻,大虎和大豹差點找不到回來的路,我和大獅明明聽到少爺的叫聲,卻只能在林子里兜圈子,走不出去……”
“你們還說!”石鉅象怒氣沖沖地道;“你們四個沒有盡到保護少爺的職責,害他淋雨生病,來人呀,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棍!”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暗自咋舌。不僅外形相貌長得像,連脾性也一樣暴躁兇惡。
“爹,娘,不關他們的事!苯浻伤麄優樗⒌挠洃洠F在不是狐貍,不是小弟,不是胡不離,而是——石伯樂直接認了爹娘!翱赡苡晏,我滑了一跤,磕到了頭,就啥都忘記了!
“是啊!笔蠡②s忙猛點頭!按蠓蛞彩沁@么說的,只需好生調養幾天,少爺一定會記起老爺和夫人!
“嗚嗚,伯樂乖乖,你終于喊娘了。”石夫人拭著淚珠,將一道黑不溜丟的菜色推到他面前!袄蠣敚瑒e盡罵人了,快來陪孩兒吃飯。伯樂,這是你最愛吃的蔥爆肥牛肉,光喝藥不夠,你得補補身子才行。”
“嗯!”聞到那油膩膩的味道,他的反應就是作嘔。
“嗚,伯樂,你怎么了?”石夫人呼天搶地,涕淚一抹,就揮到那盤牛肉里!翱烊フ埓蠓,瞧他開的什么藥,害我們伯樂吃不下飯!”
“娘,沒事,我只是不想吃加了太多調味料的菜!
“伯樂生病了,別吃得太油。”石鉅象轉了笑臉,親自拿筷子從堆得小山也似的腿肉中夾出一支,舐犢情深地道;“伯樂,這是鹵雞腿,爹幫你撕開肉片,你小口小口慢慢吃,別噎著了!
見到那幾十只雞腿鴨腿鵝腿,他想到了山林里自在飛翔的鳥兒,它們也是有兩條這樣的腿……他又是一嘔,拼命搖頭。
“爹,不要殺生,好嗎?”他低下頭為這些鳥禽默哀。
“咦!”石鉅象吃驚地看著愛兒。“你不是最愛吃肉嗎?牛羊豬雞少一樣,你就要翻桌子的!
“好好的干嘛翻桌子?砸壞了多可惜!彼毤殦崦姥氐木驴坦,說不定大姐也會喜歡這么好的東西喔。
“可是你回家后,只喝水和吃藥,不吃東西不行啊!
“好吧,有沒有青菜蘿卜?水果也行!彼拇_很餓了。
“還不快去準備!”石鉅象立刻喝斥下人。
“菜不用煮,也別燙,拿清水洗過就行了!彼Σ[瞇地囑咐。
一刻鐘后,滿桌的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換成了青菜蘿卜鮮果甜瓜。
石鉅象啃下一片綠葉子,不禁老淚縱橫。嗚,他老了還要作牛作馬,陪愛兒一起吃草呀。
石夫人咬了一口蘿卜,立刻痛苦地捧住下巴。唉,年紀大了,生蘿卜太硬,差點繃壞牙了。
夫妻倆對望一眼,再齊齊憂心地望向愛子。
他吃得不亦樂乎,已經吃完兩盤鮮翠欲滴的生菜,啃掉一根蘿卜,咂下一串葡萄,現在則是捧著甜瓜,一口一口嚼咬著。
“不用削皮去秄嗎?”石鉅象看他的吃相,憂愁地道;“我還以為他會發脾氣,將水果砸得稀巴爛。”
“老爺,咱伯樂果然撞邪了,肉都不吃了。”石夫人說著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怎么辦?怎么辦?”
“我哪知道怎么辦!笔犗笕嗳囝~頭,頭痛不已。
“嗚,都是曲家那女娃兒惹的禍,快送走她,免得伯樂再沾穢氣!”
他猛然一驚,都回來快一天了,他卻只顧著和石家人周旋,竟然忘記保護小姑娘。要是他一個閃失,黑白無?蓵颂摱胙健
“小姑娘?她在哪里?”他扔下甜瓜,急得站起身子。
“少爺,我們將曲姑娘關在柴房!
“柴房在哪里?快!我要見她!”
“伯樂孩兒,你不是要將她送進艷香閣嗎?”石夫人哭得好不凄慘,強而有力的肥手扯緊他!澳懵犇锏脑,千萬不能和姑娘在一起,否則會送命的啊,嗚嗚嗚!娘只有你這么一個寶貝兒子啊!
“不行,我非她不可,我一定要她!”他急死了。
“。∽蛱觳皇遣畼范畾q的生日嗎?”石鉅象眼睛一亮,喜道;“夫人啊,玉姑仙子說的二十歲大劫已經過了,伯樂可以和姑娘睡覺了!
“對喔,伯樂滿二十了,菩薩保佑啊。”石夫人雙手合十,感激涕零地拜了又拜!斑@些年難為他了,可為了保命,二十歲前絕對不能行房,否則會死于非命……嗚,我苦命的孩兒,總算熬過去了!
他哪管爹娘嘀嘀咕咕,早扯了石大龍帶他去柴房。
石鉅象太懂得男人壓抑無法發泄的痛苦了,愛子心切的他立刻下令道;“去!將少爺房間布置一下,今晚就讓曲柔給咱伯樂沖喜!
曲柔蒙著紅蓋頭,安靜地坐在床沿。四個花枝招展、服色艷麗的丫頭站在床前,朝她指指點點。
“你可別以為穿了這一身紅衣服,你就是少奶奶了。哼,想得美喔,你只是第一個和少爺睡覺的姑娘,但絕對不是最后一個。”
“直接送到房里來罷了,又沒正式拜堂,要說第一號正宮少奶奶,還輪不到你這個欠債人家的女兒!
“是呀,你可別以為咱少爺想跟你睡覺就是愛你,等他興頭過了,你就失寵啦,等著去艷香閣倒酒吧。”
“唉,姐妹們,咱們打賭都輸了,少爺滿了二十歲,第一個竟然不是跟我們中的任何一個睡覺,大家不必賠賭金了!
曲柔抿唇不語,四個“服侍”她的丫鬟冷嘲熱諷,在她面前搬弄石伯樂如何寵愛她們的事跡,她完全不想聽,也不予置評。
“哎唷,少爺來了。少爺你穿紅蟒袍,變得好俊喔!彼膫丫鬟嗲聲嗲氣,一擁而上,搶著要為他更衣。
“呵呵,你們……”石伯樂受寵若驚,靈活地一閃而過,避開八只長爪的糾纏!拔襾硐胂耄銈兘惺裁疵!
“聽說少爺失憶了!毖诀邆兒貌话г,少爺忘了她們,也難怪不讓她們更衣了。“少爺,我是小珠,這是小姬、小暑、小娥,我們的名字都是你取的,你當真忘了?”
繼龍虎獅豹之后,怎么又來了豬雞鼠鵝?這個石伯樂是馴獸獅,專門豢養動物的嗎?
“忘了!币磺袕念^來,他咧嘴笑道;“不過現在我記得了!
“嘻!”小珠小姬小暑小娥又想上前扯少爺的衣服。
“呵呵,我最怕人扒我的皮了,別別別!我自己來!
“。俊彼齻兗仁煮@奇,從來沒見過少爺閃人閃得這么敏捷,幾乎不像是他圓滾滾身材會有的動作。
費了一番工夫,終于趕丫鬟們回去睡覺,他——石伯樂閂上房門,再快步走回床前,迫不及待就掀開頭巾,深怕黑白無常早帶走她了。
“呼!”他吐出一口氣,還好,小姑娘端坐在那里,氣息正常,兩頰紅咚咚的,眼簾低垂著,濃密如扇的睫毛濕濕的……掛著淚珠?
小姑娘眼睛都哭腫了——他的心臟突然用力跳了一下,好像被人用指頭捏住,痛痛的,緊緊的,那是三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摸上胸口,有些困惑,難道人的心老是這樣怦怦亂跳嗎?
他俯下身子問道;“你怎么哭了?”
“你不要過來!”曲柔感受到他的熱氣,忽然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嚇得身子一縮,立刻抓過床邊帳幔擋在身前,不讓他靠近。
“不要過去?好吧!卑,他什么人不好變,偏偏變成最討人厭卻又死不得的石伯樂。小姑娘被“他”強迫帶來這里,一定很不快活了。
礙于形勢,他也只好規規矩矩地站在床前扮石伯樂。
“小姑娘,你餓了嗎?這里有果子!
她搖搖頭。
“這糕挺軟的,還有這蘋果,又脆又甜,我就吃了兩個呢!
她還是搖搖頭。
這招好像失效了。他搔搔頭,實在不忍她那張驚惶帶淚的臉蛋,于是自己先綻開了笑容道;“小姑娘,你爹娘如何喊你?”
曲柔一見他笑,直覺就是嫌惡地別過頭去,不想看他可恨的邪肆狂笑,隨即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對勁,又轉回來看他。
她說不出來那種感覺,明明是那個圓滾滾的白胖身子,也明明是那張無害的招牌笑容,卻不像之前總是白眼看人,擰著嘴角,帶著一抹殘忍的邪戾之氣;今晚,他的眼眸變得好黑、好深黝,好似一汪倒映天光云影的深潭,嘴邊笑意是往上勾起來的圓弧,正好和笑彎的眉毛合成一輪滿月,這令他圓圓的娃娃臉看起來似乎溫和些,也稚氣多了,更像是一個套上大人衣服的大嬰兒。
是受傷失憶的關系吧?她低下頭,還是不愿看他。
“小姑娘,那我該怎么喊你?”他又殷勤地問道。
她聲音硬硬地回答道;“我爹娘喊我柔兒!
“柔兒!彼p輕念出這個名字,兩只黑眼也笑得瞇成一條線!扒,柔兒,真是好聽的名字,一念出來,聲音就軟了、柔了、舒服了。”
肉麻當有趣!曲柔當作沒聽到他的“甜言蜜語”。
“說要送我去艷香閣,做什么又放我在這里?!”她憤怒道。
“你想去艷香閣?不好啦!那我就看不到你、不能保護你了!
“鬼扯!胡說八道!”曲柔抓緊床柱,努力地撐住自己的身子。
“本來就是‘狐說’了!彼@下子有理說不清,只好抓抓頭發,問道;“你要睡覺了嗎?鬧了一天,我也想睡了!
一聽到睡覺,她全身繃得僵硬,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起來。
“我來瞧瞧,咱們該怎么睡……”他打量著偌大的房間,有大床、大椅、大桌,那張長榻鋪上軟墊,看起來就是一個很好睡的小窩,窗下那張涼椅也不錯,夏天躺在青青的綠竹枝上一定很涼快……
視線轉到窗外,竟然見到黑白無常哥倆好站在花園里,甩了甩手上的拘魂索,神情愉快地向他頷首致意。
嚇!他們就是不死心嗎!他箭也似地沖到窗邊,朝他們大叫道;“喂!你們還不走開?!快走!別再讓我見到你們!”
碰地一聲,他用力關起窗戶,一扇扇檢查是否緊閉,務必做到滴水不漏……呃,雖然黑白無常想來就來,任何門墻都擋不住。
起心動念,雙手畫出一個大圈,為整座屋子布下一個結界。
黑白無常來了,柔兒勢必命在旦夕,他又箭也似地沖回床邊,緊張地瞧著她那張暈紅得快要燒起來的臉蛋。
“你的臉紅得很奇怪……”他終于發現有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曲柔立刻去擋,手掌揮得用力了,就撞到他的下巴。
“哎呀,差點咬到舌頭了!彼辛艘宦暋
曲柔以為他又要惱羞成怒,瞪大眼睛看他,準備隨時反擊。
他揉了揉撞疼的下巴,再度俯下了身子。
望著那對越來越近的黑眸,曲柔不寒而栗。他才被偷看“洞房花燭”的家丁給惹得火冒三丈,她又打他一掌,難道……她真以為自己還有力氣擋住暴怒的他嗎?
不,她一定要為曲家、也要為自己堅強抵抗,他敢來一拳,她就回一腿,他要敢碰她,她就撞他,她絕不屈服哀求……但為什么……無助的淚水卻是不聽使喚地流下?
“你病了!蹦侵粶睾竦恼菩倪是摸上了她燙熱的額頭。
她閃不開,也沒力氣反抗,她強撐到此刻的心力幾乎渙散殆盡了。
“打從回到江漢,就沒人為你請大夫嗎?”他憂心不已。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下了那場該死的大雨讓她淋出風寒了!皝,我扶你躺下來,讓我瞧瞧你的身體。”
“不要!不要碰我……不……”
“柔兒,你不要怕,我不會讓你死的!
“大惡狼!你放開我!”曲柔無力地嘶喊道。
“我不是惡狼啦,我跟它不同種。柔兒,放輕松,手別揪著衣服,對啦,擺在身子兩邊,腳也別縮在肚子上,這樣好像把自己卷成刺猬似地。嚇嚇,有一回我和刺猬打架,被它扎了幾針,真是痛死了。唔,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對了,你雙腳放下來,慢慢躺下,我幫你脫鞋子……”
他的聲音出奇地柔和,像是輕哼小曲,又似孩提時代睡覺的竹搖籃,掛在廊下輕輕地搖呀搖,清風徐徐,將她搖得有些昏沉。
曲柔依然止不住淚。怎么了?為何她會不由自主地聽他“號令”?明明不想將自己擺平的,怎地全身又軟又重,連睜眼的力氣也沒了?
她甚至連思考、害怕、流淚的力氣也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明,火燙的身子里,仿佛注入了一道從山巔融化的雪水,清澈冰涼,沁人心脾,很快地就安撫下她燥熱不適的病體。
睡了,沉沉地睡下了,不再擔憂恐懼,安然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