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背我!
好一個任性的要求。
在房里張羅著盥洗的清水和早飯的青年只是不疾不徐地響應:“來,先洗把臉,漱個口。吃過早飯后,我去借匹馬送妳回家!
“我要你背我!弊诖采系哪醒b少女,沒穿鞋襪的兩只赤足懸在床沿,表情固執。
青年手中溫熱的布巾替她抹去一臉惺忪,又倒了一杯水、遞上清潔牙齒用的柳枝,溫和地道:“自己來,好嗎?”
終究任性得不夠徹底,少女勉強接過柳枝和茶杯,倉促地漱了口。見青年別轉過身去盛飯,她獗著嘴又道:“我要你背我!
青年盛了半碗飯過來,白飯上有幾樣鮮蔬。他拉了一張板凳坐在少女面前,揚起一抹微笑。
“妳昨晚沒吃飯,一定餓壞了吧?咯,吃吧!睂埻脒B箸一起遞給她。
遲疑了片刻,少女接過碗筷,一雙秀麗的長眉緊緊蹙著!澳愎室獾,對不對?”
青年不答,只端來另一碗飯,定靜用餐。
少女眉心一緊,擱下飯碗,赤著腳就往門外走去-拐著昨晚扭到的左腳。
下一刻,青年已經起身拉住她。“對不起,祝晶!
呂祝晶雙手扶在門板上,頭也不回地道:“我不明白你為何不跟我一起回去!
“妳明白的。”恭彥溫聲道。
早先他解釋過了。他之所以會來北里,是為了學習吹笛。
三年前,他曾與剛考上進士的阿倍仲麻呂騎馬路經此地,偶然聽見一陣悠揚的笛聲,后來他獨自入里尋找吹笛人,結果找到了一名樂師。
當時這名樂師寄身在名妓秦國的屋子里,是阿國專屬的樂師。
樂師姓香,個性古怪,不同于一般世俗常人;他表明若想要習得他一身精湛的技藝,不僅是笛曲,就連同琵琶、鼓、箏、瑟等樂器,都必須逐一學會,否則就不收徒。
為了能順利拜師學藝,恭彥答應了樂師。因此除了學習笛曲外,他也學會了其它的樂器。
經過兩年的時間,樂師將一身技藝傳授給恭彥后,便離開了長安。
沒了樂師的阿國,開始向恭彥索討人情。
恭彥逼不得已,只好在阿國覓得新樂師以前,留在北里幫忙彈奏音樂。
這些事情,祝晶都聽他說過了。只是她還是私心的不希望恭彥一天到晚待在北里。這里畢竟是風月場所,恭彥是個必須留意名聲的留學生,倘若他流連北里、徹夜不歸的事情傳揚開來,對他絕非好事。
與名妓來往酬唱是一回事,可是鎮日流連花叢-即使只是當一名樂師-以他身為國子監生員的身分,對他來說,仍可能造成傷害。
因此她才要恭彥跟她走,可恭彥固執的程度與她幾乎不相上下。祝日關無計可施,只得任性以對。
咬了咬唇,她說:“那我去跟阿國講,說你不待在這里,叫她去找別的樂師!惫罩_要掙脫他。
但恭彥不肯放手!安灰@樣,祝晶。阿國是朋友,我至少該待到香師父回來!
“那萬一他永遠不回來呢?你是不是要一輩子待在這里?”祝晶氣惱地問。
恭彥微微一笑,伸手撫平她臉上的擔憂!安粫。阿國不是不講理的人,就算香師父沒回來,等她找到合適的樂師,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了。不會太久的!
“……”
“嗯,怎么不說話了?”
祝晶低垂著眼眸,啞聲道:“你……歡……她嗎?”
“什么?”她聲音壓得太低,恭彥沒聽清楚。
祝晶將臉垂得更低!澳阌心敲聪矚g她嗎?”喜歡到愿意待在北里,為她伴奏?與她琴瑟合鳴,共譜多情的樂曲?
“喜歡誰?”恭彥猛然領悟過來!鞍鴨幔俊彼犎,而后失笑。
“……”她說不出話來,心里一陣泛酸。
眼見恭彥就要回答,祝晶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她猛然搗住耳朵。
恭彥拉開她的手。“把頭抬起來,祝晶。妳看著我!
祝晶沒有照他的話去做,她回身抱住身后男子的頸項,像個愛撒嬌的孩子那樣。
恭彥被這么一抱,雙手一時間不知道該擱在哪里。
祝晶是個女孩,對他來說實在很不方便啊。半晌,他輕輕摟住她的腰,下巴頂在她的頭頂上,嘆息道:“我喜歡阿國。”
感覺掌下的身軀輕顫起來,他收緊手臂。
“她是個很風趣的姑娘,跟妳有點像,有著非常執著的個性,雖然淪落風塵,卻仍然強悍地捍衛自己的尊嚴,我很難不喜歡她,但只是朋友間的那種喜歡。今天換作是妳、也會想要幫她忙的。更不用說我還欠了香師父人情,而香師父又欠了阿國的人情,這條人情總是得還的!
“……”
“妳的腳走路不方便,等會兒我去借匹馬送妳回家!
“……”
“祝晶?”
“……我要你背我。”她悶聲道:“背我回家以后,隨便你要去哪里,我都不管了!
“水樂坊離這里有段距離,騎馬比較快。”
“我就要你背我,不然我不回去。”
“真要這么任性?”嘆息地啾著她。
“就要這么任性!彼褪窍胨H涡。倘若這輩子只剩六年可活,那么她絕不委屈自己。
“那好吧!彼麪钏茻o奈地說!翱墒俏乙獖呏酪患,祝晶。”
知道她豎耳在聽,他說:“我會背妳回家,是因為妳剛從西域回來,我很歡喜見到妳,再加上妳的腳又扭到的緣故。否則要我背妳走上三個坊區,我是不會答應的。”總要讓她知道,他并不是那種任人予取予求的人。
而其實,呂祝晶執意要他背,不過是想知道這七年以來,他心底是否還重視她罷了,因為她是這么地……
“你說謊。就算我要你背我繞長安城一圈,你也會答應的!
“何以見得?”雖然知道是事實,但總有些不甘心。
“別忘了我打從十年前就認識你了。如果阿國只是間接地在索討人情,你都可以不顧名聲為她做到這種地步,那么救過你的我,即使要你為我而死,你都不會有半點猶豫,誠如我也愿意為你而死一樣!彼敛贿t疑地說道。
那正是恭彥心底最深的憂慮。因他知道,她說得對。
甚至,他會留在北里當樂師,原本也是因為祝晶的緣故。
倘若是為了她,生死何足惜?
他不是沒有看出其中的諷刺。他是個留學生,帶著天皇與國人的期許,來到大唐的長安,總有一天必須歸國,貢獻所學。
既然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長安,那么祝晶于他……永遠只能是一個摯友。
總有一天,她會結識一個懂得她的人,愛她、珍惜她、分享她的喜悅與憂愁;而他會永遠祝福她,不論屆時他身在何方。
閉了閉眼,他拉開她環在他頸上的手臂,看進祝晶的雙眼,他說:“去吃飯,等會兒我背妳回家!
正要轉身,祝晶卻從背后再度抱住他。
“!
祝晶將臉埋在他背上,依戀道:“恭彥,不要改變,永遠不要改變!辈恢獮楹,心底就是有些不安。
恭彥低頭看著那雙環在自身腰上的手臂,搖頭道:“不可能的,祝晶!
身后的人兒愣住,環抱住他的手不自覺收緊。
恭彥溫聲道:“難免會改變的。瞧,妳不是變成了個大姑娘了嗎?”
“我本來就是個姑娘!弊>Э棺h。
他低笑了聲,繼續說:“有一天,我們都會變老,頭發也會變白,很多事情都會改變,唯有一件事例外。妳知道是什么事嗎?”
她不說話。
“妳!彼f:“我會一直把妳放在心上,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安心點了沒?可以放開我了嗎?”總不能一直抱著不放啊。大唐雖然風氣開放,但也沒有真的開放到那種地步,可以讓女子毫無忌憚地抱著一個男人不放。就算他們是好友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