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東城外郭春明門附近,連結漕渠的港埠,在春冰方融的暖日,一艘艘船只陸續熱鬧了河上的風景。
“是春天,春天來嘍…”
一名穿著春衣的俊俏小公子沿途快步行走之際,不止一次聽見周遭的人們交換著春天的信息。
“春天呀,”呼吸著暖暖的、還帶著點花兒的香氣,走在垂條的柳蔭下,梳著雙辯的小姑娘也跟著應和道:“是三月的春天了呀!蓖劾怖驳爻鹦≌{來。“春光好,春花嬌,春日多美妙…”
“我知道是春天了。”小公子有點不悅地說。“小春,可以拜托妳閉嘴嗎?”
“啊?”小調兒戛然而止了…半晌,又繼續啦啦唱了起來。“春光好,春花嬌,春日多美妙……”
“小春,”小公子有些頭痛地嬌叱:“再要唱,妳就回家去,別跟著我啦!”
小調兒再度停頓下來。“。骸樱〈撼貌缓脝?我娘教我的耶,我爹都夸我唱得好咧!
俊俏小臉上泛出惱怒,有點生氣地說:“我討厭春天!”頗任性的。
“嘎?為什么?”小姑娘詫異地問了出口,頗直率的。
哪里來的笨丫頭啊,都怪爹亂撿東西的壞習慣!
才跟著小舅舅出一趟遠門,回到家中,家里就多了一口人吃飯。
這還不打緊呢,壞就壞在,小春竟然變成他的跟班了!成天到晚黏著人,好難甩掉呢。小公子仗勢欺人。
“小春,我是妳的誰?”小姑娘眨巴著一雙不是很圓、卻很單純的眼眸。“就小……小公子啊。”
“小公子又是誰?”
“啊,就是主子爺的小主子啊!敝髯訝斦f過的,她小春從今以后就跟著小……公子啦,所以她就很努力地跟著跟著……
“那就是主子吧,傻瓜!
“是嘍!毙〈喝粵]受辱的感覺,只是笑嘻嘻的。
“妳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主子這個兩字?”小公子問。見小姑娘一臉傻氣——是真的有點傻!不待她回答,他又道:“意思是,我叫妳什么,妳就得照辦,懂了嗎?”
“懂。”小姑娘認真地點了點頭!澳切 幽阋〈鹤鍪裁矗
小春照辦。”
“我要妳別再唱剛剛那小調了。”這樣總明白了吧?
“為什么?不好聽嗎?”可是她覺得很好聽啊。小姑娘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還有一點點小受傷!耙膊皇!彼s緊說!爸皇俏椰F在不想知道春天已經來了這件事!
“為什么?春天是來了啊。”人人都愛春天的;春衫穿起來好輕,春風吹起來好舒服。她很喜歡春天呢,想來該不會有人不愛的才是啊。
“是來了沒錯,可是我等的人還沒來啊。”這種心情,小丫頭不太了解吧。
約好了的,重陽前,他若來了,就去賞菊;若是在冬天來了,可以賞梅;可現在已經是繁花盛開的暖春了啊…卻還沒聽說有日本遣唐使來到長安的消息。
都過去大半年了,怎么會一點訊息都沒有呢?
小舅舅出門去了,沒辦法幫他打聽,爹又十問九不知。
天地茫茫,眼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心中的焦躁也越來越耐不住了啊。啊,春天啊,真令人煩躁哩。
小春意外地露出了解的表情,她拍拍小公子的肩,傻登登笑著!皠e急啊,小……公子,我們再去瞧瞧,說不定今天就有船進來了嘍!
跟著小公子來來往往這春明門好幾遭了,打今年入春以來,更是天天都要走上這么一回,就是笨蛋也明白,小公子有多期待“那個人”的來到。
傻小春竟然說出這么不傻的話,真教他詫異地感動起來。才剛要稱贊一下,其實她唱的小調不算難聽,小春便哈哈笑道:“其實今天不來也沒關系,明天總會來了吧;明天不來也沒關系,明天的明天總會來了吧;明天的明天不來,還有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竟然還真的給他一天天數下去!“爹啊,我要哭啦!闭嬉鹊教旎牡乩,他有那個命嗎!
“喏,小…公子!敝灰娦〈黑s緊拿出一條巾帕遞給他。
小公子莫名地接過那條巾帕,“這做什么用?”他不需要啊。
“你不是要哭了嗎?”小春傻問。
“還真的咧。”生氣了。把巾帕塞回小春手上,扭頭就走。只不過,走沒幾步便又折回,將傻在原地的小丫頭帶走。
“快跟上來,走丟了找不到路回家,不管妳。”下次出門,要記得別帶丫頭出門才好。
“不會的,”小春搖頭說:“小……公子不會不管小春的。小春每天跟著小公子出門,都有平安回家,主子爺也都會記得多盛一碗飯給小春吃,小春好歡喜喔!
“別說了。”到底誰才是主子。@息再嘆息,無奈再無奈。轉瞬間,來到東郭的春明門前。這是東方國家的使者入長安必經的城門,有水道連接河渠,東北方的通化門外,更設有長樂驛站,號稱是長安往東方道路上的第一驛,兩座城門間,有渠道連結。
此時春明門附近人潮鼎沸,商旅往來不絕;代表著都城繁華門面的守門衛士,個個看起來既高大又威武。
怕愛跟路的小春真迷了路,不見了,他緊緊把年僅七歲的她挽在手里。
這父母雙亡的傻姑娘,被爹爹撿回家里養,實在沒辦法棄她不顧,逼得才十歲的他,不得不端起姿態,扮好一個主子的樣子來。不過,雖說是主仆關系,但其實更像是疼愛妹妹的那種情感吧。
漕埠卸貨區十分熱鬧,他拉著小春走上前,相中一艘剛停泊在岸邊、正在分卸貨物,準備運到東、西兩市的商船。
逮住一名正在搬卸貨物的船員,探問是否有來自揚州日本遣唐使的訊息。他做這件事已經做得很熟稔了。
船大哥見他年紀小小,挽著一個小丫頭,嘻嘻笑出聲,才要調侃兩句,就聽見不遠處漕河上傳來鑼響聲,預告著有官船即將入港,必須趕緊將船貨卸下,好空出碼頭讓官船進城。船大哥當下丟下男孩,兀自忙著搬貨去。而小公子也不氣餒,他轉頭看向那艘即將入港的官船,好奇地端詳著。
當他似乎聽到附近的守城衛士交談中出現了“使節”兩字時,連忙豎起耳朵,想聽個仔細;但那幾名衛士已匆匆跑開,去迎接一小群正從皇城騎馬飛馳而來的官員。
為了避免被驅趕,他連忙拉著小春站到遠處,視線卻不由自主地看著那艘順著渠道緩緩入港的官船。
春明門龍首渠不比南北漕渠寬廣,到了這里,大型船舶沒辦法再進入,必須換乘平底小船或改為步行、乘轎或騎馬。
他看著那艘官船緩緩?堪哆叄谝魂犵R甲武衛的護送下,率先走出兩名大唐官員。而后,又看見幾名服色基本上雖是仿照漢制,卻異于唐朝官服的外國人跟著船上官員逐一下船時,他眼色隨之一亮。那種服裝式樣他見過。
寬袖長袍,腰束寬幅花錦帶,正是日本國使臣的官服!
終于……來了嗎?日本遣唐使?“好痛喔!”小春突然喊痛道。小公子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自己無意間將小春的手握得太緊、太用力了。
他趕緊松手,可心情卻激揚不已。
因為他看見了曾在日本使船上見過的藤原副使,以及隨使臣們陸續下船的使團成員,先是阿倍仲麻呂、玄防,而后是…
“恭彥!”在看見他的那瞬間,他忍不住大聲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