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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過期居留 第五章 作者:張小嫻
    韓純憶收到出版社寄來她的新書,急不及待從頭到尾看一遍。翻到第—百一十二頁,她看到這一句:

    “不要相信男人在床上所說的話。他說同一句話一百遍,也是謊言。到了第一百零一遍,他說的,仍然是謊言。然而,有些男人是例外的!

    原文根本沒有“然而,有些男人是例外的。”這一句。最后一句,到底是誰加上去的?她氣沖沖的打電話到出版社找姜言中。

    剛剛沖好一杯Starbucks咖啡準備好好享受一下的姜言中,拿起話筒,聽到韓純憶在電話那—頭很憤怒的命令他:

    “姜先生,請你翻到我的新書第一百一十二頁。”

    姜言中手上那杯咖啡差一點就潑在桌上。他放下咖啡杯,好不容易才在亂糟糟的書桌上找到韓純憶的新書,連忙翻到她說的那一頁。

    “韓小姐,有甚么問題呢?”

    韓純憶兇巴巴的說:“這一頁最后的一句是誰加上去的?是你嗎?姜先生!

    “當然不是我!

    “那是誰擅自在我的書里加上這—句?是你們的編輯嗎?”

    姜言中望向坐在他附近的紀文惠。紀文惠剛好打開一個小圓罐子,把一顆酸梅放進嘴里。她看到姜言中里向她這邊,于是拿起那個圓罐子走到姜言中面前,問他:

    “姜先生,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些?”

    “不,不,不。”姜言中搖著手。

    “未經作者同意而改動他的作品,是對作者最大的侮辱!表n純憶說。

    “我會徹查這件事!

    “好的。你最好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表n純憶在電話那—頭悻悻然的掛線。

    紀文惠看到姜言中手上拿著韓純憶的新書,便問他:

    “姜先生,是不是出了甚么問題?”

    姜言中指著第一百一十二頁最后一句,問她:

    “這一句是不是你加上去的?”

    “嗯!奔o文惠點頭。

    “你為甚么——”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說謊的——”

    “但,但——”

    就在這個時候,葉永綠來了,準備接紀文惠下班。

    “剛才是韓小姐打來嗎?”紀文惠問姜言中。

    “不,不是。我隨便問問罷了,你可以下班了!

    “嗯。”紀文惠放下了心頭大石,跟葉永綠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紀文惠出去了,葉永綠問姜言中:

    “她是不是做錯了甚么事情?”

    “她擅自在作者的小說里加上自己的句子,怎可以這樣做的呢?”

    “那現在怎么辦?”

    “作者剛才打電話來質問我。這個韓純憶是一點也不好惹的!

    電話鈴聲又再響起。

    “糟糕,—定又是她打來的!苯灾袘饝鹁ぞさ哪闷鹪捦。

    電話那一頭,果然是韓純憶。

    “姜先生,查到是誰做的沒有?”

    葉永綠知道是紀文惠闖的禍,立刻示意姜言中把話筒交給他。

    葉永綠接過話筒,說:“韓小姐,這件事我可以解釋!

    “你是誰?”

    “我是紀文惠的男朋友!

    “那關你甚么事?”韓純憶不客氣的問。

    “韓小姐,我是你的讀者。在六年前的書展上,我找過你簽名,我的名字叫葉永綠,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事隔六年,韓純憶并沒有忘記這個名字。六年前,她出版第一本書,那時根本沒有甚么人認識她。在出版社的攤位上,她被冷落一旁。一個男人拿看書來請她簽名。

    他不獨是當天第一個找她簽名的人,更是她有生以來第一個找她簽名的讀者。他的名字叫葉永綠,她怎會忘記?

    看在這個情份之上,她答應跟他見面。

    “她肯見你?”姜言中也有點意外。

    “嗯,真是對不起,要你安插文惠在這里工作,還給你添許多麻煩!

    “別說這種傻話。你對女朋友這么好,真是令我慚愧。你明天真的有辦法安撫她嗎?”

    “我會盡力的!

    “可以走了!奔o文惠從洗手間回來說。

    “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飯?”葉永綠問姜言中。

    “改天吧,我今天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葉永綠和紀文惠走了。姜言中放下手上那杯擱涼了的咖啡。世上就是有兩種女人,一種聰明而孤絕,太了解愛情的真相,所以不快樂,像韓純憶。一種天真而簡單,幸福地被一個男人愛著,像紀文惠。

    這一天,韓純憶比約定時間早了一點來到咖啡室。她不記得葉永綠長得甚么樣子,只記得他的名字—永遠青綠的葉子。她答應來聽他的解釋,是為了報答他六年前的青睞。

    葉永綠來了,他穿著咖啡色的襯衫和藍色的西褲,打扮得很樸素。他的臉上,掛著陽光一般的笑容。她開始對他有點印象了。

    “韓小姐,對不起,我這么冒昧——”葉永綠坐下來說。

    “只有你一個人來嗎?”韓純憶冷冷的問。

    “是的!

    “紀文惠自己為甚么不來?反而要你來替她解釋?”

    “她還不知道自己闖了禍。”

    “你為甚么不讓她知道?”韓純憶有點光火了。

    “我不想她知道了會不開心!

    “你怕她不開心?那我呢?那是我的書。”

    “韓小姐,請你原諒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去補救,只要你別責怪文惠。

    “為甚么你要這樣做?”

    “我答應過會令她幸福——”葉永綠微笑著說。

    “那跟這件事有甚么關系?”

    “令一個女人幸福,就是篩掉所有會令她不開心的事。”

    “那就是不讓她知道真相——”

    “真相有時候是很令人難過的。這六年來,我都努力做這件事。所有她聽到的,都是好消息!

    “如果有一天,她發現真實世界并不是她一向聽到的那么完美,她會很痛苦的。”

    “只要一天我還在,她也不會聽到不好的消息!

    韓純憶很訝異,問葉永綠:

    “就是為了一句承諾?”

    “嗯。”葉永綠堅定地點頭。

    韓純憶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男人。她有點羨慕紀文惠。如果有一個男人這樣保護她,她也會感動,可是,她沒有紀文惠那么幸福。無知的女人,畢竟是比較幸福的。

    “韓小姐,我知道這個問題很笨,但我可以做些甚么賠罪呢?”葉永綠問。

    “不用了!表n純憶說。

    “不用?”葉永綠微微怔了一下。

    “就當是我被你感動了吧!

    “那真是謝謝你!

    “你像是天使——”

    “天使?”

    “只報佳音!表n純憶微笑著說。

    葉永綠傻傻的笑了一下。

    第二天,姜言中約了葉永綠在Starbucks見面。

    “你是怎樣說服韓純憶的?她竟然不再追究!苯灾幸贿吅萫xpresso一邊問。

    “我也沒說過些甚么,其實她人很好!

    “我知道!

    “但你好像很怕她——”

    “哪有這回事?我是嫌她麻煩!

    “她人很講理啊!這件事你不要告訴文惠!

    “我會了!

    葉永綠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轉頭跟姜言中說:“那邊正在喝Frappuccino的女孩子,不是你以前女朋友的好朋友范玫因嗎?”

    姜言中望過去,看到范玫因正在跟一個男人喝咖啡。

    “是的,是她!苯灾姓f。然后,他站起來:“我們走吧!”

    “你不要過去打招呼嗎?”

    “不用了。”

    離開Starbucks,外面下著微雨,葉永綠上班去了,姜言中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餐廳坐下來吃午飯。他有點后悔剛才走得太匆忙了,打個招呼又有甚么關系?他也想知道他愛過的那個人現在怎樣了;然而,他就是沒法面對從前的自己。

    與這家小餐廳相隔一條街的另外一家意大利餐廳里,韓純憶和紀文惠正在吃午飯。

    “韓小姐,謝謝你請我吃午飯!奔o文惠說。她還是頭一次跟韓純憶吃飯。

    “你有男朋友嗎?”韓純憶想聽聽她口中的葉永綠。

    紀文惠幸福地點頭,說:“我們一起六年了。他對我很好!

    “真的?”

    “我們第一次上床的時候,他說,他會令我幸福,他一直也有這樣做。男人在床上說的,不一定是謊言。我覺得自己很幸福。我不知道怎樣說,總之,我覺得心里有一種滿滿的感覺。每天早上張開眼睛,也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奔o文惠天真地說。

    韓純憶笑了一下,她面前這個女人,并不知道,世界之所以這么美好,是因為她有一個不讓她聽到壞消息的男朋友。

    “既然他對你那么好,你們為甚么還不結婚?”

    “我想他更疼我。結了婚之后,我怕他會沒有現在這么疼我,我是不是很貪婪?有時我也覺得自己很自私!

    “也不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葉永綠的感染,連她也想保護這個幸福的小女人。

    “韓小姐,你有男朋友嗎?”

    韓純憶微笑了一下。

    “對不起,這是你的私事——”

    “沒關系。我現在是一個人——”

    “你好像對愛情很沒有信心!

    “不,我現在仍然相信愛情!

    “是不是你遇上了喜歡的人?”

    “他不是我的,但是,他讓我相信愛情——他向我報了佳音。”

    紀文惠離開之后,韓純憶在那里坐了—會。雨停了,她走出餐廳。六年前,葉永綠是第一個找她簽名的人。當地失望而孤單地坐在出版社的攤位時,葉永綠拿看書來,請她簽名,說很喜歡看她的書。他是來向她報佳音的天使。六年后,他再一次向她報佳音,讓她重新相信愛情。他和紀文惠,也是一起六年。世事為甚么總有微妙的巧合?

    “韓純憶!薄獋男人叫她。原來是姜言中。

    “你為甚么會在這里?”

    “應該是我問你才對,我的辦公室就在附近!

    “噢,是的。我剛才跟紀文惠吃飯!

    姜言中嚇了一跳,問:“你沒對她做些甚么吧?”

    “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兇吧?”

    “當然不是,葉永綠也說你人很好。”

    “你們很熟的嗎?”

    “是舊同學!

    “我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為了令女朋友幸福,努力地不讓她知道這個世界有多么不完美。”

    “你覺得真、善、美這三樣東西應該怎樣排列?”

    韓純憶想也不想,便說:“當然是真,善、美!

    “我覺得是美、善、真!

    “為甚么?”

    “真實的東西,有時是很殘忍的!

    “你甘心活在一個充滿謊言的世界里嗎?”韓純憶反問姜言中。

    “我們本來就是活在—個充滿謊言的世界里。”

    “好了,我不要再聽你的道理。我的新書銷量怎樣?”

    “你要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韓純憶想了一下,說:“好消息。”

    “銷量非常好,已經登上了暢銷書榜第一名,”

    “謝謝你!表n純憶叫停了一輛計程車,回頭問姜言中:“那壞消息呢?”

    姜言中搖頭笑了一下。

    “你笑甚么?”

    “你就是改不了這個缺點,你太喜歡尋找真相了,這樣會不快樂的!

    “到底是甚么壞消息?”

    “銷量太好,書賣斷了,來不及補貨,要等一個星期之后才有新書交給書店!

    “以后只告訴我好消息就行了!

    “我會盡力的!苯灾懈糁嚧案f。

    韓純憶在計程車上微笑,從此以后,她也要聽好消息。

    回到辦公室之后,紀文惠打了一通電話給葉永緣,告訴他她剛才和韓純憶吃午飯。

    “你們聊些甚么?”

    “就是聊聊男朋友的事。跟她吃飯很開心!

    “那就好了!

    “阿綠——”

    “甚么事?”

    “謝謝你,我覺得很快樂!

    紀文惠放下話筒,打開面前的小圓罐子,拿出一顆酸梅放進嘴里。這些酸梅是葉永綠買給她在辦公室吃的。他知道她喜歡吃酸梅,總是知道她甚么時候差不多吃完,又給她買一罐新的。

    這天黃昏的時候,韓純憶覺得肚子有點餓,換了衣服出去買點吃的。經過公園時,她看到葉永綠一個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捧著—大盒曲奇餅吃。

    “你為甚么會坐在這里吃東西?”

    “是曲奇餅來的,你要試一塊嗎?”

    韓純憶吃了一塊,說:

    “太甜了,好難吃!

    “韓小姐,你真是坦白。這些曲奇餅是文惠親手做的,她要我帶回去請同事吃,可是,大家都不感興趣。我不想她失望,所以要把盒里的曲奇餅吃光了才敢回家!

    “你真是——”韓純憶在葉永綠身邊坐了下來,說:“其實你是在向她說謊。好吧,我來替你吃一些!

    “謝謝你。”

    “上一次,你不是說過你愿意做任何事情向我賠罪的嗎?”

    “嗯!比~永綠點頭。

    “我想寫你們的故事!

    “我們的故事有寫的價值嗎?”

    “像你這種男人太稀有了。你不介意吧?”韓純憶一邊吃曲奇餅一邊說。

    “當然不介意。我們的結局會是怎樣?”葉永綠好奇的問。

    “我還在想。放心,我會給你們一個幸福的結局!

    葉永綠幾經努力,終于把盒里的曲奇餅吃光。他捧著肚子站起來說:

    “糟糕,我明天可能跑不動了!

    “你明天要賽跑嗎?”

    “嗯,是校友會的慈善馬拉松賽跑,我和姜言中都要參加。”

    “那么,預祝你們勝利!

    “謝謝你——”

    “紀文惠會去打氣嗎?”

    “會的!

    “那么你一定要贏,否則她會不幸福!表n純憶取笑他。

    “我會加油的!我會是第—個沖過終點。”

    比賽那天,葉永綠沖過終點時,忽然倒下了。

    在急癥室的長廊外,醫生告訴姜言中,葉永綠的死因是心血管閉塞,平?赡軟]有病征。

    姜言中不知道怎樣告訴長廊另一端的紀文惠。她是從來沒聽過壞消息的。紀文惠遠遠望過來,姜言中低下頭飲泣。

    紀文惠貼在走廊盡頭的玻璃門旁邊,外面已經天黑了,她很害怕明天會來臨。天亮了,她的夢就要醒了,她的幸福也完了。她的幸福,都是阿緣給她的。

    后來有一天,她做了一盒曲奇餅拿去給韓純憶。

    “阿綠以前是不是找過你?”她問。

    韓純憶怔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很多事情。我知道出版社的工作是他給我安排的。我知道我做的曲奇餅太甜,很難吃。我擅自在你的小說里加上自己的句子,令你很生氣,阿綠一定是找過你道歉,不然的話,那天你也不會請我吃午飯——”

    “你甚么都知道?”韓純憶很詫異。

    “我并不是阿綠所想的那么天真——”

    “那為甚么——”

    “我裝得那么天真,只是感激他為我所做的一切!奔o文惠抹去眼角的淚水,說:“多少年來,他為我篩掉所有不開心的事。從今以后,再沒有這樣的人了!

    “我以前也有一個男朋友。”韓純憶說。

    “他也是替你篩掉所有壞消息?”

    “不。他喜歡把甚么也藏在心底。”

    “那你們為甚么會分手?”

    “我們吵架吵得很厲害。也許是我的問題吧。”

    “你有甚么問題?”

    “愛情小說寫得太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活在現實中還是夢想之中,我要的愛情,或許根本不存在。”

    “如果阿綠能夠活著回來,我愿意和他分開。即使他不再愛我,也沒關系。只要他活著!奔o文惠說。

    “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表n純憶說。

    韓純憶啃了一塊曲奇餅,說:“這一次的味道剛剛好,不會太甜!

    “謝謝你,韓小姐。可惜你太老實了,你說的謊言,沒阿緣說的那么動聽!

    “是的,他才是天使!

    “可是,天黑了,我的說謊天使要睡了!奔o文惠遙里著窗外的星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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