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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魅影 第九章 作者:李樵
    距首演之日已經開始倒數計時了。

    這個訊息使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感受到了,大伙發揮驚人的專心與速率全心投入,每天忙到筋疲力盡,一心一意想讓這個演出達到盡善盡美的境界。

    于拓是劇團的靈魂人物,他的冷靜自持與精力旺盛,總使得大伙的斗志保持在最佳狀態。

    隨著日子的一天天接近,阮襲人的神經也繃得緊。尤其,有一幕場景,她還得學蜜雪兒菲佛在“一曲相思情未了”的劇中,躺在鋼琴上搔首弄姿唱歌,這可是她最大尺度的演出。

    阮襲人很怕自己鬧出笑話從鋼琴上摔下來,偏偏,這幾天都在排演這一幕戲,光是在工作人員的面前演出她已經冷汗直流,更遑論是在幾百名觀眾面前。不過,她最怕的還是在于拓那雙黑得出奇的眼下演出。

    那天之后,她不再去于拓淡水的住處,那句劃清界線的“你不用再到我那里練習了”,狠狠傷透了她的心。

    事后,日子和往常一樣,阮襲人假裝什么事都沒發生。事實上,對于根本沒發生的事她又能怎么辦呢?她總不能因為一個吻,就要人家負責吧?她只能堅強地繼續排戲,與于拓仍然維持良好的關系。只是,背對的他們,有一道隱形的墻擋在他們之間。

    她藉由白天忙碌的排練來忽視于拓,還好,丁峻有時會跑來逗她開心,楚依依也會找她聊心事。他們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讓她不會太在意于拓的存在。她幾乎是成功了。但只是幾乎,那意味著她并未對于拓完全無動于衷。偶爾,就像現在,她一轉身,就會看見他。

    他站在舞臺的另一端,工作人員、演員在他們之間來來往往,他的凝視就這么穿過他們身軀,定定地凝望住她。

    他的凝視有著心疼,有著痛苦,有著祈求,更有著強烈的渴望。

    如果不愛她,為什么要用這么溫柔的眼眸看她呢?

    他不知道他的溫柔是一種殘酷,是一種折磨嗎?

    遙遙迎著他的凝視,她心里一陣苦澀。

    白天的排練幾乎榨干她的體力,少了晚上的練習,雖然身體上得到了充足的休息,但并沒有因此而得到精神上的紆解。

    一個人獨處時,她總是會想起于拓。

    想他現在在做什么呢?喜歡品酒的他,是不是一個人月下獨酌呢?

    如果天空飄起了雨,她又會擔心,今晚沒有月亮,他一個人喝酒會不會寂寞?

    傻瓜,她苦笑著啐了自己一口。不是說好不愛了嗎?她應該早點把他忘了,搞不好他現在正為別的女人彈琴、作菜呢。

    想到這,眼淚又違背心意地掉了下來。她想起了第一次在于拓面前落淚,想起他那雙大手把她摻入他溫暖的懷抱,想起他對她說他很幸福。

    而這次,只有她孤孤單單一個人。

    “喔,上帝呀,求求您賜與我抵抗這個男人的勇氣,讓我不再害怕!蓖焐系拿髟,她祈求著。

    “你在害怕什么呢?孩子。”一個聲音溫柔地問。

    “我怕,因為我仍然愛這個男人!

    ———

    這些天,演員們開始試裝、定裝。

    于拓為阮襲人準備的戲服是好幾套非常中國的旗袍,藍綠、湖綠、桃紅、鵝黃等極盡亮眼艷麗的配色。阮襲人不禁對著衣服大皺起眉,她不以為自已適合這種華麗,或者說是俗艷的顏色。

    她的表情一定是泄露了她的情緒。

    “你聽過張愛玲的“袖珍戲劇”嗎?”于拓突然問。

    阮襲人搖搖頭!笆裁词切湔鋺騽?”

    “張愛玲很喜歡研究衣服,她甚至自己設計衣服。她認為衣服是一種袖珍戲劇,對于不會說話的人,或不善于言詞表達的人,這時候,衣服就可以幫他們克服這方面的困難!

    “哦?”

    “張愛玲說衣服是一種言語,一種道具,一種隨身攜帶的袖珍戲劇,將衣服當作道具,扮什么像什么,自然而然就能融入戲劇氣氛中。衣服像是第二個自己,適切地提醒我們該扮演什么角色,或表達這個人的心情。例如穿上套裝,你就是個上班族;穿上碎花洋裝,你是個戀愛中的女人;穿上如喪考妣的黑色衣服,表示你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你總是穿著黑色衣服,你失去了什么嗎?”她好奇地問。

    他凝視她好久,“是的,我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彼茋@息地說。

    不知怎地,阮襲人突然難過了起來。她雖然沒穿黑色的衣服,但她也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我去試穿衣服!睔夥兆兊煤芄,阮襲人借故走開。

    如果說衣服是一種隨身攜帶的袖珍戲劇,阮襲人的確是需要一些勇氣來演完這出戲。

    當阮襲人穿上一襲藍綠色的旗袍,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后,露出一截潔白的頸子出現在于拓面前,他本漫不經心的眸子變得更深更沉更墨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眼底閃爍的兩簇小火苗,傳遞著一種原始的呼喚。

    好久,好久,“你……很美。”他沙啞地吐出一句話。

    然而,他的眼神比他禮貌的贊美更毫無顧忌。他看她的方式像火,好似要將她的衣服燃燒起來;又像水,好似泡在水中,緊貼著整個身體線條的旗袍變得更緊身了,像被一個男人緊緊地擁抱。

    他愛她嗎?

    如果不愛她,為什么要這么看她呢?

    阮襲人在心里悄悄地問。

    她是個驕傲的女人,卻也是個懦弱的女人。她害怕失去,所以寧愿不要擁有;害怕受傷,所以選擇逃避,固執得以認只要自己不要涉入太深,那么就不會太受傷。顯然地,這次她己身陷其中,逃也逃不了,也傷痕累累。

    排了一小時的戲,阮襲人終于可以下來休息歇口氣。她抹了一下臉上的汗,走到角落,一邊喝著礦泉水,一邊觀看著另一組劇組在舞臺上展開排練。

    隔壁不遠處,于拓正與道具組人員談論背景的擺設。

    她轉頭注視背對著她的于拓,仿佛心有靈犀似的,于拓也在此時轉過身,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定住,然后,他直直地向她走過來。

    “你看起來很緊張!彼f。他仍然戴著眼鏡,仍舊一身黑衣打扮,黑色的短袖上衣,黑色合身的長褲,黑色的長發仍然綁成一束,看起來獨特出眾,卻又有著冷淡的疏離感。

    “你難道不緊張嗎?”她反問。

    “一切盡其在我!彼f得輕描淡寫,又極有自信。

    “別說的這么若無其事,別忘了,你也是主角之一,可你卻從沒跟我對戲!

    仔細回想,還真的沒對過呢。照道理說,于拓演出的“魅影”可是劇中的關鍵人物,他的對手戲除了她扮演的“金喜”外—別無他人。但奇怪的是,這幾個月來,他除了指導她的肢體動作、對一下臺詞,就是沒好好地和她對戲。

    他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一抹淡笑掛在嘴角!皠e忘了我是“魅影”呀!”

    “噫?”不懂!

    “大偉雖然是劇院的經營人,但他卻更像一抹游魂似的只在暗夜出沒,對劇團來說他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但冥冥之中,他卻牽引著每一個人,正如我是這出舞臺劇的導演。”他的眼光掠過整個劇場!霸诂F實上,我可以說是大偉的另一個化身,控制著整出戲的流程。我雖然沒有參于排練,但我卻已經置于其中!

    “就像“魅影”!”阮襲人恍然大悟。

    難怪他總是站在陰暗的角落里看著他們演出,即使沒有出言給與指示,但大家總會在他的眼光下調整自己的演出方式。喔,難怪他會親自出馬當她的專屬音樂教授,因為金喜不就是這么受大偉的調教嗎?

    或者說,早在試鏡那天,于拓就是魅影本身了。他的陰暗沉郁,他的若即若離,他的偏執瘋狂,會不會就像魅影的面具,是一種引誘?

    如果說,她與于拓之間的相處,正如金喜與大偉的翻版,都是戲劇的一部分,那么他安排她到他寓所練習、他的關心、他的溫柔,還有那一夜的吻……難道也是演戲的一部分?

    忽然間,有什么東西轟然撞擊腦際,阮襲人的臉一陣蒼白。

    原來,這一切都是戲!

    噢,她真是個大傻瓜,她怎么會以為于拓也對她有感情呢?一股羞愧感襲擊而來,阮襲人只覺得自己好丟臉、好羞辱、好……自作多情。

    發現于拓那雙濃得化不開的眼睛正緊盯著她,她腳下一個踉蹌。

    “你不舒服?”他立刻扶住她的手肘。

    “不……”豈止不舒服,她連說話的力量都快失去了。噢,她好想死。

    于拓看了她許久,“我不喜歡!彼蝗徽f。

    “什……么?”

    “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那肯定是我不喜歡的!

    “你認為……我在想什么?”她勇敢地望著他,似乎想從他的眼眸看出什么,卻又怕看出了什么。

    ““魅影”!彼p輕地吐出這兩個字,眼睛沉得像漫了霧的黑森林。

    她驚跳了起來。

    “你在害怕!庇谕赜终f。

    她迷亂地看著他,搞不清楚現在的他,究竟是于拓,還是魅影?

    “我沒有害怕任何事。”她慌亂地搖頭。

    “你怕的!彼劾锏撵F散去,眼睛清澈而毫無城府!澳銘撓嘈盼业摹!

    “我該相信什么?”她又能相信誰?于拓?還是魅影?阮襲人扯起一抹冷笑。

    “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她喊出來。

    “你當然知道我在說什么。”他定定地看她。

    她退縮地垂下眼瞼,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懦弱。還好這時候有人叫喚于拓.打斷這股沉默,但于拓并沒有回應,阮襲人感覺到他的黑眼睛仍盯著她。

    來人又催促一聲。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相信我。”走時,他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

    阮襲人抬眼追著他的身影。心,亂成一團。

    不遠處,一雙寫滿妒嫉怨恨的眼睛瞪視著她。

    ———

    晚上十點鐘,演員們結束排練,一個一個互道再見。

    “小阮,麻煩你請于導過來看看這邊的布景。”

    一位后臺人員叫住正要打道回府的阮襲人。唉,還是避不成嗎?阮襲人暗暗嘆息。

    自從于拓說了那些奇怪的話,她已經躲他一整天了。

    她走向于拓的辦公室,門是半掩的,走道流泄出溫暖的燈光。阮襲人走到門口,整個人被眼前的畫面駭住,她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驚喘。

    面對她的是一張長沙發,于拓躺在上頭,他累得睡著了,他的臉上有一道陰影,那道陰影來自于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男人有一頭金色的長發,他一手擱在椅背,彎身注視著于拓,臉低得幾乎要貼上于拓的唇。聽到阮襲人的驚喘,他緩緩轉過臉,一道凌厲的視線射向膽敢破壞他好事的人

    鳳眼!是……丁峻!

    丁峻喜歡于拓!阮襲人踉踉蹌蹌地退后好幾步,更到背抵住墻。

    噢,她早該察覺!丁峻對待每個人都很輕浮、吊兒郎當,唯獨在面對于拓時,眼里會有很特殊的光芒,尤其,于拓贊揚他的表現時,他那古銅色的臉竟然會紅了起來。一個大男人會臉紅,尤其是像丁峻這樣桀騖不馴、玩世不恭的男人,不正代表他對這個人的特殊感情嗎?

    看見阮襲人,丁峻眼睛飄過一絲訝然,他微微瞇起眼,然后他又想到什么,緊抿的嘴角泄開了一抹笑,冷冷的笑,狹長的鳳眸狠狠地瞪住阮襲人。

    他恨她!這個醒覺讓阮襲人背脊竄過一陣寒栗。

    丁峻舉步走向阮襲人,他的姿勢像一個復仇使者,身后燃著熊熊的怒火。他走到阮襲人面前,用高大的身材困住她。

    為什么?阮襲人用眼神問他。為什么他恨她?他們不是朋友嗎?

    丁峻盯了她一會兒,掩上身后的門,“到頂樓去!彼鏌o表情地說。

    當他們離開后,“咿——”一扇門打開了。于拓站在那,他背著光,濃密陰暗罩住他的神情。

    ———

    頂樓上,晚風輕輕吹送,丁峻背對著阮襲人,一頭長發被吹亂了,就似阮襲人慌亂的思緒。

    “你從來沒懷疑過嗎?”他冷冷地問。

    “我該懷疑什么嗎?”阮襲人猶未從剛才的震驚中醒來。

    丁峻轉過身,嘴角有一抹譏誚。

    “你還不明白嗎?被關在道具室一夜、被布景砸到,還有那幾封恐嚇信,甚至差點慘死在水晶燈下,這些全是我做的。你想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原來都是他的杰作!為什么?為什么他對她有這么深的敵意?甚至想置她于死地?她何時得罪了他?無奈,阮襲人想到的是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一個陽光男孩燦笑地出現在她面前,還幫她解圍,還為她跑了好遠的路買冰塊。

    這樣的人怎會有這么深的恨意呢?

    “因為我嫉妒你!

    “嫉妒?”阮襲人驚呼。

    “或者說,我是嫉妒你的女人身份。”

    “嗄?”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進入演藝圈嗎?”

    阮襲人搖搖頭。

    “因為于拓。”丁峻的眼光幽幽地望住黑暗的某一點。“我進入演藝圈是為了讓他注意我,哈,他果然注意到我不是嗎?”丁峻苦笑地說!暗珒H只如此!我以為,只要待在他身邊看看他就滿足了,但是……不夠!”他眉頭擰了起來。“人,真是個貪心的動物,擁有了一些,卻還想要更多!正如你心中所懷疑的,我是個gay,”他轉頭看她,眼里有難掩的痛苦!拔疑钌畹貝壑谕!

    是呀,人真是貪心,明明說只愛一點點,現在,她卻要他整顆心。阮襲人心有所感。

    “為什么要告訴我?”她不懂,為什么他要將如此隱私的事告訴她呢?

    “因為在于拓心中,你是特別的。”

    “我?”阮襲人指著自已!澳阋欢ㄊ窃陂_玩笑!彼凉瓭匦α似饋。

    “你不知道你有多吸引人嗎?你的微笑,你的靦腆,你自信從容的態度,散發著一股清新脫俗的氣質,連我這個愛男人的都會忍不住受你吸引,更何況是從一百多名女人中一眼選中你的于拓!

    阮襲人怔愣,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這個樣子。

    “從我知道自己的性向后,我決定與人保持距離,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在這個不容異類的世界里,我只能把自已隱藏起來!倍【^續說。“但于拓讓我改變自己態度。你知道,演藝人員沒什么隱私,他們的生活像在放大鏡下被公開,這是我所不能忍受的,尤其是我的同性戀身份,但我還是踏入了。因為我愛他,愛情讓我奮不顧身!

    阮襲人終于明白,為什么初見丁峻時會覺得他與于拓很像。因為他在模仿于拓,學于拓留長發,但又怕被看出什么,最后,穿耳環、染金發,把自己弄得很乖戾,把真實的感情掩藏起來。

    丁峻閉上眼睛!拔腋嬖V自己,我只要看一看他,只要看一看他就好了。我總是注意著他的一言一行,就像那些追隨偶像的年輕女孩,于是,我發現他的視線總是落在你身上,他的溫柔,他的微笑,全是為了你!”他睜開眼睛,兇猛地、狠狠地瞪住阮襲人!拔也胖牢乙牟皇窃谂赃吙此,而是擁有他。我瘋狂嫉妒著你,我恨極了老天給我這樣的身體,卻讓我愛上男人!”

    阮襲人胸口涌起一股難抑的酸楚。

    “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嚴苛?愛情沒有所謂的絕對,你只是愛上一個人,只是這個人湊巧是個男人,如此而已呀。”

    “如此而已?哈,你當然會這么說。”他刺耳地一笑,突然逼近阮襲人,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起來特別駭人!吧頌榕说哪憧梢哉蠊饷鞯厝垡粋男人,而我卻得承受他人異樣的眼光。如此而已?你真是太天真了!我當然也想打破這該死的詛咒,但怎么可能呢?這個社會的道德、人們的眼光是如此的無情!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的態度激怒了她!爸皇悄阍撍赖倪x擇了逃避,你根本沒試過!噢,丁峻,我為你感到可悲!彼龔膩聿辉械饺绱松鷼!澳悴恢皇窃诜穸阕约,同時,你也否定了其他同性戀者!

    她一針見血的話語,令丁峻的臉刷地慘白。

    “當同性戀團體積極地站出來爭取自己的權利時,你卻在這里自怨自艾、自嘆自憐,可你是否想過你做了什么努力?”她義憤填膺地說!皼]有,你只是自以為是地扮演著各種角色,你愚弄了那些愛戴你的歌迷,愚弄了我們這些與你以誠相待的朋友。你想愛卻不敢愛,你害怕別人的眼光,你封閉自己的感覺,你甚至連自己都放棄了,卻又埋怨老天的不公平。”她搖搖頭!岸【,我同情你!

    一句“丁峻,我同情你”,讓丁峻身子一顫,雙肩垂落下來,像只斗敗的公雞。

    “你就像戴著面具的魅影,你害怕受傷,害怕被拒絕!

    魅影?她的形容令丁峻驚愕地抬頭。

    他眼里的痛苦撼動了阮襲人。噢,她又有什么資格指責這個可憐人?想想,她不也一直逃避著對于拓的情感嗎?她也是個戴了面具的魅影呀。

    “對不起,我沒有權利這么說你!彼吐暤狼。

    “不,你說的沒錯,我是個懦夫!倍【䲟u搖頭,神情好狼狽、好狼狽。“我拋棄了我自己,所以演什么,就是什么!

    “其實,我們心中都住著一個魅影,那個魅影……就是我們不肯面對的自己。所以,戴著一張面具,來保護我們自己!比钜u人心有所感地說。

    丁峻怔愣地看她。

    “可是,我們總不能一輩子戴著面具呀,不然,面具真的就無法摘下了!

    “那該怎么辦?”

    “別怕,總有一天,我們會遇到一個懂我們的人,他一定有雙溫柔的手,他會用那雙手為我們撫平傷口,包容我們的錯誤,直到我們不再退縮,不再害怕傷害,不再在意別人的眼光,到那時,我們臉上的面具就會解下來!彼J真地看他!安灰摧p自己,學習愛人,給自己一個機會,把你的愛傳出去,這樣,你就會得到真正的自由、真正的釋放!

    釋放!丁峻微微一震,猛然抓住阮襲人的手貼住他的臉龐。

    “你、你愿意……當那雙溫柔的手嗎?”

    阮襲人清楚地感受到丁峻肌理下的顫動,也在他眼里發現了光芒,那是一種希望,一種企盼。

    她捧住他的瞼。“是的,我愿意!

    她溫柔地笑,整個人泛起一種淡淡的美麗。

    ———

    吧臺前,坐了兩個風格各異的男人。于拓向來獨來獨往,丁峻也是。但對于丁峻的邀約,于拓一點也不意外。

    于拓向酒保要了一杯伏特加,丁峻也是,卻只是擺著好看,一滴酒也不沾。

    “于導酒量很好!

    “我每晚幾乎會喝上一杯!

    “小阮也陪你喝?”

    “她不能喝酒,她一沾酒就醉了!

    談到阮襲人,于拓向來冷意的臉上少有地溫柔了起來。

    丁峻瞧見他的神情,安靜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澳恪矚g小阮?”

    “不,”于拓轉過頭,那雙眼睛終于正視了他!安恢幌矚g,我是愛她。”

    雖然早就知道于拓的答案,但親耳聽到他的證實,丁峻心里仍然疼痛得緊。

    “那些傷害小阮的事都是我做的!倍【⒅难劬φf,想知道他的反應。

    “我知道!

    “你……不生氣嗎?我差點害死她!”

    于拓的黑眼睛直逼了過來,薄唇抿成一直線,嘴角有著無情的刻痕。

    他的眼睛很漂亮,但當他這樣冷冷地看著一個人時,卻成了傷人的工具,既冷又銳利的視線,可以把人盯得千瘡百孔。丁峻受不了他嚴厲的注視與沉默,忍不往低下了頭。

    “如果你真傷了她一根寒毛,你就不會活命到現在!庇谕匾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因為,我會殺了你!

    丁峻訝然地抬眼看他,發現,于拓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澳銗鬯敲瓷睿繍鄣娇梢詾樗龤⑷?”

    “你有想要保護的人嗎?丁峻!庇谕夭淮鸱磫。

    丁峻愣了愣。

    “你有寧愿犧牲自己也要保護的人嗎?”于拓又問。

    “我……”他有想要以生命保護的人嗎?丁峻問自巳。有嗎?

    “如果沒有,那你根本沒有愛過。”于拓又是一記重擊。

    “你……”可是我愛你呀。丁峻在心里吶喊。他的愛是如此的艱難,還沒擁有,又談何失去?談何保護呢?不公平呀!

    “愛情本來就不公平!”于拓看出他的想法。“這輩子,我只愛她一個人。”

    他知道他的秘密了!丁峻愣然地瞪住他,半晌,他突然仰頭大笑了起來,金發散得滿臉滿頭,整個人有著一股蕭索與無奈。

    “哈哈……你早就知道了吧!毙Φ阶詈螅麚荛_發絲,鳳眼失去往日的風采迷人。他直視于拓,眼里有抹苦澀之色,語氣有股譏誚!拔沂莻gay!

    “我在美國常遇見!

    “所以……你才挑了我演勞倫斯這個角色?”丁峻臉色僵凝,拳頭一緊,手中的酒杯應聲迸裂,玻璃碎片立即割傷了他的手,血從指縫流下來。“因為我根本就是在演我自己!”

    對于這個突發狀況,于拓臉色淡漠如斯,仿佛事不干己,倒是引來酒保的關切!跋壬,需要幫忙嗎?”

    “再給我一杯伏特加!倍【鏌o表情地說。

    當酒保將酒端上桌,丁峻卻用那杯酒直接淋在受傷的手上,劇痛瞬間扯拉著他臉上的線條,但他哼也不哼一聲,甚至還扯起一抹冷笑。

    “還需要我這杯酒嗎?”于拓遞上自己的酒,冷冷地問。

    丁峻瞪著他,然后搶過于拓那杯酒一口飲干!霸俳o他一杯!彼钢赣谕亍

    看到這種情形,酒保只能識趣地走開。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于拓緩緩地開口:

    “別自作聰明,我沒有那分閑情去管你的私生活。我選你,只是因為你優秀。”他嘴角輕輕一撇,轉過頭,直視前方。

    丁峻望著于拓的側影,恍惚地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悸動。

    那是報紙上的一張照片,主角是于拓。他直直看著鏡頭,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但是他有一雙又黑又深又冷的眼睛,隔著一張報紙,丁峻卻感覺到他視線的熱度,無來由地,他整個人顫動了起來,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起來。

    “我愛你,于拓!倍【o靜地說,在說出口的那一霎時,他整個身體放松了下來,心情意外地感到輕松,他終于明白了阮襲人所說的“釋放”

    “我知道!庇谕貨]有回避。

    “你沒有看不起我?”

    “為什么?因為你愛的是男人嗎?”于拓冷冷地問。“看不起的是你自己,如果你相信自己,就毋須害怕別人的眼光。人沒辦法選擇自己的性向,既然愛了就愛了,就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

    丁峻突然笑了起來,眼淚卻從眼角流下來。

    “小阮也說了類似的話,你們果然是天生一對!

    “和她談過了?”

    “嗯,她還訓了我一頓!

    于拓臉上揚起了一抹笑!八幌袼獗砟前阄撵o與脆弱!

    “演完這的舞臺劇,我準備退出演藝圈。”丁峻突然說。

    “是嗎?”于拓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凹热蛔髁藳Q定,就不要后悔!

    丁峻靜靜地看他。男人的情誼在眼光交流中,表露無遺。

    “再叫杯酒吧。”于拓說。

    丁峻笑了起來!斑@次換啤酒,喝起來此較快意。”

    于拓也笑了起來,想起了峻拿伏特加澆受傷的手的那股勁兒。

    “老實說,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她?”黃湯下肚,丁峻變得毫無顧忌。

    “告訴她什么?”

    “你愛她呀!”

    于拓沒說話,眼光飄遠。是呀,他愛她,在好久好久以前……

    臺北的夜愈來愈沉,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愈來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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