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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 第六章 節外生枝(1) 作者:曦然
    兩國開戰的號角在半個月后的清晨吹響,前方炮聲轟鳴,吶喊震天。多少將士為了各自的國家拋頭顱灑熱血,這個時候就連蒙古草原上的翠綠都見不著了,睜眼所見全是硝煙、汗水和隨時飆出的鮮血。

    這次淮斟要假意中了西塞軍的埋伏,實則另外調配了人馬繞到西塞軍營,趁對方后方空虛殺一個措手不及。等西塞軍想要圍魏救趙恐怕已經來不急了。

    這次一戰,是決定勝負誰屬的關鍵一仗。

    蝶悱惻在自己的帳中靜靜地坐著,她已經換下了蒙古的衣服,手中捏著楚琴淵的翠玉,表情凝重,心里卻是一片澄清。

    看了看天,又是黃昏。這場仗打了快兩天兩夜了,再拖下去就不好了。心中一動,她起身準備出去看看。整個軍營里都彌漫著讓人窒息的緊繃,留在營中的士兵幾乎都不愿意說話,即使不得不說也都壓低了聲音,就連戰馬都察覺出壓抑的氣氛越來越不安分。

    只有一個人,他仿佛從來沒有受到周圍氣氛的影響。他坐在那里,面前還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壺茶和一個茶杯。

    楚琴淵抬手倒了一杯茶,卻不是給自己,而是頭也不回地遞給了身后的蝶悱惻。

    蝶悱惻接了去嘆了口氣,“只有你在這個時候還有閑情喝茶。”想來不免嘆息,原本她以為只有自己才是什么都可以置身世外的那一個。沒有想到真正能做到的只有楚琴淵,而自己往往是口是心非的那一個。

    楚琴淵微點了點頭,仍沒有回頭,倒是手動了一下,像是在動膝蓋上的什么東西。

    她不由得好奇去看,這一看下去就差點翻了手里的茶。他竟然在看書,看的還不是什么兵法戰報,而是《西廂記》的本子。

    她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發現這個男人不如他外表的弱。相反的,他很強,他的心比誰都要強。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活到現在吧。相比之下,她的心總是太弱,而淮斟總是偏激。如果把他和淮斟推到崖底,如果只允許一個人活下來,那個人必然是他。

    無欲——則剛。

    她忽然有些冷,害怕自己在楚琴淵的心里只是一片葉子。唯一的痕跡只在滑過的空中,結果卻是落葉無聲。

    默默地把茶杯放下,她從他身后抱住他,模糊地想要證明一些什么,所以很用力。

    楚琴淵任她這樣抱,感覺到了她心底深刻的不安。眉眼一下子柔和了起來,抬手,他溫柔地撫上她的長發,然后拉著她的手放在唇邊狠狠地咬了一下。

    她吃痛地皺了下眉,在下一刻就被他拉到了腿上。

    她怔怔地看著他眼中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溫柔正對她鮮明起來,他咬著她的手仍未松口,但是眉眼在笑,其中還有淡淡的輕責,像是在說“傻子”。

    她坐在他身上抱著他仍是不肯松手,眼睛一濕輕哼了一聲把頭埋進他過于單薄的懷里。

    楚琴淵無聲地任她緊緊抱住自己,想著剛才反復看到的《西廂記》,真的很想聽她唱一次。因為那個時候的她是最有風情的,卻不是為了別人而是因為自己。這個女人啊,總是讓他放不下,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想她已經成了習慣,雖然情緒很淡卻很回味。

    她就這樣抱著他,等到捷報傳來還是沒有松手。但是心,有一點點清明,坐在軍帳里她看著他留在手上的咬痕,明白了他想要傳達的意思。

    他咬得如此堅定,希望他和自己都有走下去的決心,所以不要動搖自己的心。

    ……

    三日后西塞派使節求和。十日后捷報抵達長安,皇帝大喜,犒賞三軍,舉國同慶。兩日后下令議和,議和之事交由靜睿王,即日進行。

    宴罷,蝶悱惻和楚琴淵走在草原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恬靜。一輪皓月當空。她席地而坐靠著他,“蒙古的月亮好像較長安的要皎潔一些,也要好看一些!

    楚琴淵在她手上寫下了四個字:“心境不同!

    蝶悱惻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不太適合這樣寧靜的夜晚。有時候太安靜了,就會讓我覺得會出什么事!

    “會出什么事呢?”他輕聲問,表情卻像自語。越是想就越是凝重,將來會發生什么事,他大概都料想得到;可是細節呢?這幾天太多平靜的日子仿佛在醞釀著什么,空氣中竟有一絲風雨的腥咸。他隱隱的有些不安,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她!安恢,庸人自擾而已。”她往后靠了去,舒服地嘆了口氣,“我今天喝了太多的酒,有些想睡覺了。你讓我睡一下,一個時辰以后叫醒我!

    他脫下外衣蓋在她的身上。

    她閉上了眼,喃喃地說道:“這樣子,好像又回到了長安江面上的那個晚上。正好,我聽說明天附近的城鎮里有集市,陪我去吧……”

    集市嗎?楚琴淵俯下身來看著她漸漸睡熟的側臉,想著在蒙古第一次見她時那一身蒙古的衣服:紫色的料子白色的皮毛鑲邊,一身叮叮咚咚的銀飾物,長而多的辮子,紫色的小靴子——漂亮極了。真想再看她穿一次。

    集市這天,楚琴淵和蝶悱惻閑著無事當真起了大早來湊熱鬧。蝶悱惻和他都是平日里難得有這樣閑工夫的人,這次逮了個機會又是蒙古的集市,她當真笑著準備讓楚琴淵陪她好好玩一天。

    臨走是她笑著問他:“銀子帶了多少?”

    楚琴淵揚眉看著她,清冷的神情中有些無奈。她樂的哈哈大笑,趕走了母雞一樣護著楚琴淵的林滔推了他跑得飛快!澳憧矗 钡瓙胖钢慌再u姑娘家飾物的攤子,攤子里賣的東西五花八門的,銀鈿、梳子、發釵……擺了滿滿一攤子,都帶著濃濃的蒙古味,比起長安江南那些太過精致的飾物別有一番異域的味道。

    一只發梳倒是吸引了楚琴淵的目光,它是只女子別在發際上的梳子,用手細細地摸了去:應該是牛骨。吸引他的并是它的質地,倒是它的形狀——透露著不羈,幾乎毫無雕磨。讓他想起了身邊挑東西挑的樂在其中的女子。

    一旁的小販看著他拿起了梳子,立刻操著不怎么熟悉的漢語道:“公子好眼光。這只梳子原是某個小部落公主的東西。后來被他們被西塞滅了,這東西才展轉到了我這里。你瞧這質地和后面——還刻了他們的圖騰呢!”

    他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之于楚琴淵實在是沒有什么用處,有禮地等他嘮叨完他徑自把梳子別在了她的發上。

    蝶悱惻含笑嗔了他一眼,這下倒把小販給驚傻了眼,“小姐發上原來什么東西都沒有就已經很漂亮了,沒想到……”

    蝶悱惻輕笑出聲,丟下銀子推著楚琴淵走了。

    兩個人繼續逛著,看得多入眼的少,買的除了那只梳子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了。一旁有個賣樂器的攤子吸引了他的目光。蝶悱惻曉得他的心思,不用他動手就把他推到了攤子前。

    這個攤子賣的大多是蒙古的樂器,他一樣一樣地看,看的仔細,就連做工、弦和音色都要仔細的看。攤主一見他就知道是個懂行的人,樂得讓他慢慢地看。這些樂器蝶悱惻都見得少,不由得也好奇了起來。

    楚琴淵見她一臉好奇于是一一給她解釋起來:“這是雅托克,就是蒙古族的箏,指法和我們的箏大多一樣。這些依次是:四胡、三弦、口琴……”

    “我知道這個,”蝶悱惻指著一把樂器道,“這是馬頭琴!蓖蝗凰粗粋樂器一臉的驚喜,拿了起來對楚琴淵道,“這里竟然是簫,還是玉簫呢。我小時候女紅就只會刺繡,樂器也就只會簫了!

    他看著她熠熠生輝的表情,雙目泛著隱隱的笑。

    “姑娘不妨一試!币慌缘臄傊髀犞贉Y的琴音,眼睛一亮開始慫恿蝶悱惻試著吹簫。

    “好啊!彼斓卮饝耍闷鹆撕崒Τ贉Y威脅道,“如果吹得不好你不許笑我。”

    楚琴淵挑眉,沒有吭聲。

    蝶悱惻不去管他低頭沉思了片刻一曲就悠然送出。她吹得很隨意談不上技巧卻已然入了曲中之情,曲子是首極為舒緩的《良宵引》;楚琴淵聽了一時忽然拿了把雅托克隨著簫聲和了起來。這一下,曲意更顯得綿長而輕柔,仿佛在冬天里一朵雪梨花正在這漫天的大雪里靜靜地綻放,一道月光灑下來送出了整個冬天的悠然冷香——莫道不銷魂。

    這廂放下了簫和箏,那廂攤主還在沉醉;回過神來的時候拉著蝶悱惻硬要送她那支簫。蝶悱惻好笑地指著楚琴淵道:“為什么不送給他?你偏心!

    “不是不想,實在不敢,”攤主看著楚琴淵的琴,一臉敬畏道,“公子這把琴是上古絕世之物,如若再送豈非貽笑大方?況且方才聽公子的琴音,在蒙古恐怕找不到第二個了。聽公子一曲,今生難得。”

    蝶悱惻挑眉道:“你這把琴竟是這樣的來歷,我還當不過是前幾朝古物呢!彪S后笑著收下了玉簫和有些“書生氣”的攤主道了別。

    “突然發現,怎么就只有我一個人買了東西?”蝶悱惻歪著頭裝模做樣地皺了皺眉,瞥了一眼旁邊賣衣料的小販,推了他就往那里走。

    楚琴淵看著她和小販扯,又挑了半天的布料才劃好一塊淡藍色的緞子。這塊緞質地自然是很好,但是依她扯的量來看就是不知道她準備做什么了。如果是做衣服就太少了,做荷包錢袋之類的小東西又嫌太大了。看她一臉神秘的笑,偏偏半個字都不肯說,他也就由她去了;反正到時候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就是。

    兩個人從清晨一直逛到了中午,就近在附近的攤子前入鄉隨俗地吃了起來。一旁有一個老人席地而坐在拉著馬頭琴,琴聲悠揚有些泛黃,像是蒙古古老部落的贊歌。等到他換了一首,攤子周圍的蒙古人都隨著唱了起來。

    蝶悱惻贊嘆道:“這樣大氣隨意的合唱在長安真的不多見。大概也只有蒙古人才有這樣大氣的胸懷!

    楚琴淵喝著奶茶聽得很仔細。

    最后回軍營的時候兩個人捧場地聽了一出不怎么地道的戲,最后蝶悱惻以不以為然地說了句“我比她要唱的好”而結束今天大半天的悠閑。

    兩國議和的事,進行得還算順利。果然不出淮斟所料,條款的內容幾乎是往東陵一邊倒。到了一切都商議好的前一個晚上,西塞派人送來了盟約的初本請淮斟看看。

    “王爺,這些條款以及附加的條件都沒有問題!币慌缘膮④娮屑殭z查了初本對淮斟回稟道。

    “放著吧!被凑逶趯懽嗾,頭也沒抬地吩咐道。

    “可是……”參軍吞吞吐吐的怎么也說不完后面的句子。

    “可是什么?”淮斟低聲道,“說!

    參軍遞上了一封信,不敢看還在寫奏折的淮斟,硬著頭皮據實道:“可是赫連邱在他給王爺書信中說:他想跟王爺……要個人!

    “要個人?”淮斟還是沒有停下筆,只是速度慢了一些,“他要什么人?”

    “他要……”參軍的頭上開始冒著冷汗,“他要蝶悱惻小姐。”

    ……

    蝶悱惻這個時候正在她的大帳里繡著東西。布,是她半個月天和楚琴淵逛集市時扯的那塊淡藍色的緞子。

    如今還看不出來她要做的是個什么東西,但是卻已經可以看得到緞子的花。她繡花用的線竟然是白色的,白色的絲線繡在淡藍色的緞子上,雋永雅致得不可思議;何況她銹的還是輪廓大方又細致優雅的白玉蘭。

    她繡得很認真,卻始終噙著一抹淺笑,像極了她手下含苞待放的玉蘭花。

    直到淮斟的參軍說出那句,“他要蝶悱惻小姐”的時候,她的手突然被針深深地扎了一下;殷紅的血印在玉蘭花的中間,像極了無心插柳的花蕊。

    下意識地挑開簾子看著月亮——妖異得可怕。她心中一驚,心,仿佛從來沒有這么慌亂過,而且還不知道原因。她掐著自己被針扎的傷口,看著血流不止,心里涌現出四個字——大非吉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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