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府就像丟了人似的,總算知道回來了?”一躲就躲了半年,回來像是撿到,這孩子到底何時才能體會她為娘的苦心!
莊嚴氣派的大廳堂里,端坐在上位、年逾五旬的美婦,一臉怨嘆地看著風塵仆仆卻仍意氣風發的玄徹。這名美婦雍容華貴,舉止優雅大方,可以想見其年輕時必定風華絕代。她是玄徹之母,元武王府窨王妃,當今皇后之妹。
“回來了倒好,我明日便入宮面圣,請求皇上賜婚,讓你與晉王府的——”
“我不會娶什么郡主!毙䦶卮驍嗄赣H的話。
“徹兒,你是該成親的年紀了!瘪客蹂詧猿帧
玄家一脈單傳,加上前王爺早逝,身為當家主母的她,當然不樂見兒子傳宗接代有所延誤。
“我自有打算!彼锰靡粋王爺,難道不能選擇真心相伴的女子為妻?
“什么打算?再離府個一年半載?”窨王妃頗有微詞。
不過,兒子不接受她的安排,會不會與躲在他身后的女子有關?
“這位姑娘是哪家的王貴千金?”窨王妃銳利的眼光在楚映月身上打量。
“她不是什么王宮貴族之女,一個賤民罷了!毙䦶赜行┐拄數乩錾砗蟮痛跪椎某吃,不帶感情地對她嗤言道:“見了王妃,還不跪安?”
“民女楚映月叩見王妃!背吃纶s緊跪地,伏趴在地的同時,苦澀在心中翻騰、蔓延。
一踏入王府,當所有人都對玄徹畢恭畢敬時,一切昭然若揭——
他不是什么武學世家的子弟,來到江南也不是純粹為了游歷,他是尊貴無比的王爺……是個和她這平民女子有著云泥之差的王爺。
是呀,他高高在上,怎可能看見萬丈以下的她……
不是打定用自己來彌補他對她的恨?為什么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在知道他合該娶的是郡主身份的女子時,仍會有心酸的感覺?
反觀王妃,柳眉微蹙,讓她吃驚的不是楚映月的身份,而是玄徹對楚映月的態度。深知兒子對人從不以苛言相向、總是一派閑適豁達,卓爾不矜的風范更是讓京城內的貴族千金傾心不已,怎么現下會待一名弱女子如此嚴苛?
“楚姑娘,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你!
楚映月依言抬頭,對陌生的環境有些惶恐。
窨王妃審視著楚映月。這女子清秀脫俗,樸而不艷,眼底的那抹驚恐格外惹人心憐,卻又非矯揉造作而來的氣質,倒是很投她的緣。
“我不會離府,因為我現在只對這女人有興趣,在還未玩膩她之前,若娶了晉府郡主,必會冷落郡主,要是傳到晉王爺耳中,他會做何感想?”
玄徹當眾勾起楚映月尖巧的下頜,等于向眾人宣示——楚映月是他的。
他毫不留情的冷語,讓楚映月瑟縮了下,受傷的眼神很快的斂下,不敢想象眾人會怎么看她,尤其是窨王妃。
徹兒怎么會這般輕蔑?窨王妃倒是有點看不慣玄徹的態度了。
“稟王妃,云向天公子已到廳外!备畠绕碗`來報。
“請云公子進來!瘪客蹂愿溃D而向玄徹道:“今年我請來了杭州著名的‘繡羅坊’替咱們裁制新衣,他們的布料在京城可炙手得很呢!這幾日我特邀云向天過府一敘,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云向天!不就是她原本要嫁的人?!楚映月微微訝異,下意識望向廳門。
沒多久,一名神色矜淡、精芒內斂的俊逸男子踏入廳堂,渾身散發不容小覷的沉穩氣質。
“在下‘繡羅坊’云向天,見過王爺!痹葡蛱旃笆中卸Y,不卑不亢。
“云公子免禮!毙䦶貨]忽略楚映月自聽到云向天的名諱起,完全就像失了神一樣,愣愣地盯著云向天看,他突然覺得礙眼。
“素聞‘繡羅坊’繡工、聲勢無人能及,今日一見,云公子果然沉斂超卓,不愧為‘繡羅坊’之主,自能帶領下屬日益精進。”
該死的女人,竟敢當著他的面,巴望著其他男人!
玄徹對著云向天說話,眼角余光卻沒放過楚映月怔愣的模樣,霎時醋意橫生。
“王爺言重了,云某不過是個目光淺陋的生意人,不足掛齒!
云向天輕輕頷首,眼光不覺移向定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與楚映月目光交會的同時,忽然覺得熟悉。
這姑娘……好像在哪見過?他和女人一向少有交誼,也不興熱絡那一套,怎么會覺得她熟悉?
這下子,楚映月和云向天彼此疑惑的對望,成了玄徹眼中的眉目傳情,妒火一發不可收拾。
“楚映月,穩斂不凡的云公子,想必是你們女人都想攀附的男人吧?”玄徹看似談笑風生,但當下便讓楚映月難堪。
她在玄徹眼中,一直都只是個貪戀榮華富貴的女子……楚映月心月痛,垂下眼簾,默默舔舐心中一再被他戳破的傷口。
楚映月?
云向天不會忘記這個名字——他云家想要的人、想攏絡的勢力,以及前一日訂下親,后一日便莫名退婚的女主角。
他再仔細瞧了她一眼,先前的疑惑頓時有了解答。
“楚姑娘,令兄是否為江南楚家鏢局之主,楚暄日?”為何總覺得楚映月有股熟悉感,原因就在于他們兄妹都有一雙澄澈分明、敦厚良善的眼。
當初,他計劃將她娶過門,便是看中她知書達禮、性情敦良,足以成為他云家之母,讓他無后顧之慮。豈料,不知出何變卦,楚映月嫁至北方,云楚兩家的婚事告吹,無疾而終。
楚映月猛然抬眼,有些訝異,他竟能認出她?!“楚暄日正是家兄!
該死!除了眉目傳情,現在又攀起關系來!
感覺自己被晾在一旁的玄徹,此時心中除了不悅,還是不悅,有種強烈的欲望想把楚映月藏起來,專屬于他;她的目光,也只能專注于他!
可惡!這種感覺又出現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
“元武王府的繡品就有勞‘繡羅坊’了!毙䦶乜咕芾砬遄约和簧恼加杏,便朝云向天頷首,打斷他們的談話,轉身走出廳堂。
的確,楚映月見狀,連忙向窨王妃與云向天行禮,想跟上玄徹。
打一離家,陌生的環境對她來講,有一種無法預測的不安,待在玄徹身邊,她就會覺得安心。
玄徹給她的,不是只有痛苦,還有女人有所歸依的淡淡滿足。
她想,她是完全付出了……給了玄徹那顆遺落在他身上的心。
“呃……云公子,有勞你了!睂τ趦鹤芋E然冷淡的態度,窨王妃一時也摸不著頭緒,只能賠笑。
“在下自當竭力!闭f罷,云向天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我要入宮面圣,你還跟來做什么?你夠格么?”
雕欄回廊上,玄徹頓下步伐,不用回頭,也知道緊緊跟在身后的細碎腳步聲是誰的。
楚映月停下急促的腳步,再一次因自己的不堪而落寞。
“我知道了!笔茄剑f得對,她有什么資格隨他進宮呢?
玄徹回過身,冷冷盯著她說道:“我不在府里,你倒不必暗著與云向天眉來眼去了,說不定,我前腳一離開,你后腳便跟他走了。”話甫落,他立刻后悔。
該死!又是該死!
他根本管不住自己像妒夫般的語氣,這不就表明自己在意她么!
他在意她?!
玄徹被自己的結論嚇了一跳,臉色愀然而變。
“我何必那樣做?”楚映月壓抑著尊嚴被撕扯的痛說著,臉上的血色仿佛因撕裂的痛楚而褪。
她不懂,為何玄徹總是以一個“不貞”的前提來看待她?就因為他比她更有資格,說自己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
“不要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博取我的同情!”玄徹痛恨自己失軌的心緒,口不擇言!奥犞,你現在充其量只是我暖床的工具,若連這個‘殊榮’也不要,你大可去對其他男人施展你的狐媚之術!”
楚映月緊緊咬唇,用力搖頭!拔覐膩頉]那樣想過!我是王爺的人,一輩子都是……”
不知為何,聽見她說這句話,玄徹緊繃的心弦莫名放松。
“不,我不敢奢望一輩子服侍王爺,只求王爺原諒我們兄妹,最后,要我走得遠遠的,我也絕不茍留。”
楚映月后面這句話,無疑將玄徹從天上推入谷底,臉上的陰鷙更深了。
聽見她說要走,他竟然覺得不是滋味?!
“你有把握讓我忘卻被當成猴兒戲耍的恥辱?”
楚映月默然不語。
留與不留,恨與不恨,都會是她的痛。
“隨你!”見她不語,玄徹煩躁地甩袖,踏步離去。
再一次,楚映月只能悄悄遠望他的背影,永遠都奢求不了那黑影背后的光明。
淚,真的載不住愁。
***
北方的春夜,透著刺骨的沁寒。
楚映月正要踏進玄徹寢居,手里捧著一個銅盆,那是仆隸送來,供王爺回府后盥洗手腳的熱水,因為侍衛來報,玄徹就在回府的路上。
好冷呀……就算她捧盆的雙手覺得溫熱,秀巧的鼻頭還是凍得紅通通的。
“楚姑娘!
身后一道低醇的嗓音喚住了楚映月,她回過頭——
是……“云公子!彼⑽⒏I,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在此地。
“楚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楚映月看著手中的水盆,有些遲疑,仍點點頭!拔蚁,我知道云公子要說什么……這一切,我很抱歉!背夷涿钔嘶椋中Q她嫁至北方,這些……確實需要對云向天有所交代。
“我并無責怪之意!痹葡蛱煳⑽⒁恍。
“可我讓云公子丟了顏面……”原本應該是自己的妻,但卻無緣無故成了別人的,被退婚退得不明不白,徒留他人嚼舌根,任誰都無法等閑視之。
“事過境遷,毋須掛意。”況且他要的,從來就不是她的人;不屬于自己的,強求也沒用!拔┯袀疑惑,恕我冒昧一問!
“云公子但說無妨!
“當時迎娶你的北方男人,是王爺?”楚映月出現在王爺府,加上她與玄徹之間若有似無的不明情愫,云向天也能猜出個大概。
楚映月輕輕頷首,眼底出現壓抑的落寞。
云向天不是眼拙之人,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尋常,當然更是因為——
“為何你的衣著打扮……”完全像是個未出閣的閨女。
云向天打住未竟的話,只因發覺她脆弱的意志,終究攔不住極力掩藏的哀傷。
“對不起……云公子,對不起……”她苦、她無辜,可同時也傷害了玄徹、拖累了云向天,終究是事實。
楚映月突地跪地,想借以免去自身的罪惡感。
“楚姑娘!”云向天伸手扶住她的肩頭,不樂見她如此自責。
豈料這一幕,完全落入正要踏進寢院的玄徹眼里——他們之間暖昧、親密的氛圍,在他心中炸開,仿佛被碎片割成了好幾部分。
“我無法成為楚姑娘愿意托付終身之人,是我沒那福分!痹葡蛱焓栈厥郑坏。
“不、不是的……”
不是?她愿意嫁給云向天?!
楚映月這話在玄徹耳里聽來,無疑是雪上加霜,冷沉的臉色更加陰霾。
“如果當初……”楚映月打住,不想多說,只是輕嘆一口氣。“只盼云公子見諒,我并非有意毀婚。云公子是人中之龍,值得更好的女子相伴一生!
毀婚,意味著——在他之前,他們曾訂親?!
而他,似乎才是那個破壞他們姻緣的劊子手。
玄徹緊握雙拳,遏止不了在全身血脈里蔓延的無力感。
當他發覺,從不想去正視、從不愿去面對的一切,突然有了裂縫,而且縫口大得教他感覺到難受,他才承認,楚映月早巳刻入他的骨血之中,真切地存在著……
現下,云向天忽覺,若他真迎娶了楚映月,她也不過是他計劃下的利益犧牲品。
這樣的結局,不適合善良溫婉的她。
“你有苦衷?”
“她的苦衷是,無奈她已經是我的人,而且我不會讓她快活地離開!
玄徹爆出低咆,踏著一步步隱含妒意與憤意的腳步走近他們,像頭理智漸失的猛獅,狂霸而危險。
他們心系彼此的事實,幾乎令他發狂!
玄徹?!“呃!”楚映月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玄徹用力一扯,往寢居拖去。
“匡啷——”她手中的銅盆在拉扯之中落地,水濺四方。
好似一道狂風掃過,云向天斂眉沉吟,回憶方才的對話,試想玄徹究竟聽到了多少?不妙……
但這是否也意味著,玄徹在乎楚映月,而非先前在大廳拋下她的的冷漠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