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低了頭不說話。
既知了原因,他也不再刁難她,伸個懶腰,“這等事在江湖上倒也稀松平常,只是這么多人找上門來卻有些蹊蹺……反正小爺與那些人也有些過節,便管管這閑事吧!”嘿,顯弟不在,這些人自行撞上門來便怨不得他了!
突又看阿沁一眼,心道:不知這丫頭有否聽說滅那剎血門之事小爺倒也插了一腳?哼,聽說了又如何,我又沒殺他爹。
阿沁以為他倦了,看著唯一一張竹床躊躇半晌,低聲道:“你今晚……就睡那竹床吧,我還要趕些針線活,累了趴一會就是。”
慕容談微怒〈“你道小爺是占別人床的人嗎?我自可……”說著環顧狹小室內,還真沒地方放置他的長手長腳,干脆一指頭上,“我自可睡那!”
“睡在梁上?”阿沁吃了一驚,“可……不是會摔下來嗎?”
他嗤一聲,“怎可能?小爺在山上時,比這更懸的地方都睡過!鞭D而又問道:“你家被人砸了,還有心情繡花?”
“……要離開此地了,總該把人家交付的活做完的!
“走什么走?有小爺在,你便不需走!”慕容談又發怒,“不繡那啥勞子的花了,都睡去!”
阿沁無奈,磨磨蹭蹭地到床邊坐下,脫了鞋,突地想到什么,把赤足往裙擺里縮了縮,不動聲色地瞟屋內男子一眼。
慕容談未察覺到他小動作,只道:“看我做什么,你好了沒?”
“你……先上去!
“真是麻煩!彼咭宦,騰地躍上了屋梁,一揚手,竟把燭火給打滅了。
這人!阿沁心中惱怒,但也不好又去點燈,賭了氣躺下。
被褥被那些人扔在地上弄臟了,她只得和衣躺著,但縱非如此,她也不敢脫衣。蜷了身子面墻而臥,心卻跳得有些快。本來,于情于理都不該與陌生男子同屋而眠,偏生這人還沒神經地熄了燭火!
慕容談在梁上頭枕雙臂閉目躺了半晌,突地睜開眼來瞪著一團漆黑的屋頂嘀咕:怪了,平日也是與顯弟睡一個房間的,現在卻怎會覺得不慣,睡不下來?
他聽著屋內另一人淺淺的呼吸聲,終于忍不住問:“喂,你睡了沒?”
阿沁本不想答他,又怕這人會弄出什么動靜,只得悶聲道:“沒!
慕容談聽她語氣不對,不由翻個身探下頭問:“奇了,你在生氣嗎?”
阿沁在黑暗中聽得翻動,真個擔心上面的人會掉下來,忙道:“沒有!鄙项^靜了半晌,正當她以為這人終于安分了,突又聽他出聲:“那個,咳,你不會是氣那什么親不親吧?”
什么親不親的?她一轉念,悟到他說的是“男女授受不親”。
原來這人也不全然無謂嗎?
她不由淺淺一笑,心頭也不大氣了。
“沒關系!睖\淺的低語在暗夜中飄散開來,自她開口留他時,便已不奢望過上平常日子了。或可說從許久以前,她就斷了如普通女子般嫁人生子的心念。
慕容談得了她的答復,滿意地又翻身睡去。他在山上一住十數年,又有那么一個驚世駭俗的師父,幼時學得的世俗凡禮早已拋個精光。這男女大防還是從弟弟處得知的,他當時聽了只嗤之以鼻,如今卻被屋內奇怪的氣氛弄得記了起來。
既已問清楚了,他心中再無困惑,很快便入了淺眠。
第八章香氣
天色微明時慕容談醒來,瞪著屋頂看了半晌,才記起這兒并非客棧。他在梁上伸個懶腰,想:這屋梁還不如山間林枝躺得舒服,又有清風明月做伴。
不由枕臂憶起度過年少許多時光的那片山林,那時心心念念想著下山,如今身處這嘈雜人世,方知自己性子原來偏愛僻靜。正出神間,鼻間飄過某種若有似無的氣息。他嗅幾下,心道:怪了,這哪來的香氣?
好奇心大起,遂翻身往那香氣傳來之處躍下,正是阿沁床頭。他便將頭臉湊近躺著女子,果然,香氣是從她身上傳來的。突地醒悟:嗨,小爺犯傻了!娘兒們嘛,總會涂個香粉什么的!
又瞧那蜷縮著的瘦小身子,裸露在外的手頸皆細細瘦瘦,襯得身上的布裙無比寬大。只探出裙擺的半只赤足似嬰兒的圓潤可愛,在朦朧晨光中如瑩白玉石般。
慕容談看了一會,心想:這丫頭究竟幾歲了,十七?十八?嘿,瞧起來倒像仍未及笄!
目光自那赤足上移開,赫然便對上阿沁大睜的雙眼,他身子陡僵。
兩人對望半晌,阿沁道:“你……在做什么?”聲音啞啞的,是剛醒的迷糊。
慕容談答:“也沒做什么,不過是聞到香氣下來瞧瞧……你用什么香粉,怎么這么香?”
“我沒用香粉!
他哦一聲。
兩人又靜默會,阿沁復開口:“天亮了嗎?”
“尚未全亮!
“那你自便,我還想睡會。”阿沁翻個身背對了他,赤足有意無意縮回了裙里。偷偷攤開手一摸,手心全是汗。她心跳如鼓地閉了眼假寐,聽到那男子在她枕邊站了會,便走開了。
窗外傳來孩童笑聲,她認出是對門的孩子,因大人要磨了豆腐到市集上賣,也跟著早起。門“吱嘎”一聲,便聽到慕容談壓低了聲音道:“小子,你過來!
“你知這附近哪兒有碗碟賣嗎?”
“知道——”那不畏生的孩子拖長了聲音。
“好,這些銀兩給你,替我去弄些杯碟碗筷來,總之你家里有的都買了就是,剩下的錢便賞你!
孩子嬉笑著接過了銀兩,慕容談威脅他:“可不許拿著銀兩跑了,我知你家在這,若敢跑我便拆了你家!”
“同昨夜拆這姐姐家一樣嗎?”
慕容談大怒,“你再亂說,小爺現在便將你家拆得連片瓦都不剩!”
阿沁“噗”地一笑,忙捂了嘴,心下仍是莞爾:這人,分明還是個孩子!
瞧來他方才的舉動確是出于好奇了,若不是幼時就已知他心性異于常人,她真要當他是登徒子。
慕容談聽到身后響動,頭也不回地道:“好呀,你裝睡。”說是“好呀”,語氣倒也不見恚怒。
阿沁不好意思再躺著,下了床整好衣服,覷見他仍坐在門上無意回身,她快手快腳地將些許凌亂的發理好重卷了兩條辮子。做了這些,她才走近門口,見慕容談斜斜倚坐在門階上,仰頭望了越過對門屋檐射進巷中的晨光,一手卻似百無聊賴地拋弄地上的小石子。
倒沒想到這樣躁性子的人也有如此安靜的時刻。
阿沁看半晌,低咳一聲,“那個……昨晚真多謝你啦!
慕容談哼笑一下,周身疏離蕭索的氣息立斂,他回頭道:“遇到你以來,終于聽得一句中聽的話……”話突地止住了。
他見著一個襝手靜靜立著的女子,兩條辮梢俏生生地垂于素色長裙邊,淡白的小臉便似開在昏暗暈光中的幽靜小花。
而她只掀了黑白的眸子,看他。
這丫頭……倒是比幼時中看了些。
慕容談想著,突地有了逗她的心情,隨口道:“真謝我?”
阿沁現出些許迷惑之色,點點頭。
“那便像你幼時一樣叫聲哥哥聽吧,許久沒聽了,小爺倒還有些想念。”
阿沁一怔,突斂了目,一絲薄紅慢慢滲上淡白的兩頰。
她知這人在逗她,卻止不住面上熱氣,只得低頭咬了唇,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衣裾。
她雖是低了頭,但一個在上一個在下,慕容談將她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心道:不好,這丫頭莫不會要哭了吧?忙跳起來胡亂道:“對了,不是要打水嗎?我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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