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又儀不敢說話,怕被人偷聽了去,更怕自己哭出聲來。她拉過七的手掌,在他掌心慢慢寫道——
祭臺。箭。跳。
“不過小傷,風不必憂心若此!彼恼Z氣鎮定自若,攤開的手掌卻微微顫動。
寧又儀繼續寫——你?
七輕點下頭。
——中秋;。你?
七又點下頭。
真的確定了,就是他!此時此刻,寧又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十年的思念,無數的少女心思,是準備說給未來的夫君聽的,誰會料到,她準備傾訴的對象,只是個影子侍衛呢。
如今,她唯有感謝一途——謝……
寧又儀還未寫完,七打斷她,在她掌中寫道——
職責所在。
他的眼總是明如秋泓,而此時卻深不可測,讓她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就如真正的驊燁那般。漸漸的,寧又儀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太子驊燁,還是影衛七。
她想起中秋大婚那晚,當得知太子并非祭臺上救她的少年時,心頭剎那的冰涼。而此時,真正的祭臺上的少年說,當初救她,只不過是完成任務。他以身擋箭,他緊抱著她,輕輕說“莫怕”,他還送了她防身匕首——這位了都只不過是他職責所在!
自己念了十年的人,一個并非其人,一個就當那是樁任務。這十年的光陰啊,就這樣,被悄悄抹殺了。
寧又儀俯下身去,將臉藏在手里無聲地落淚。
她哭了很久,七的手掌一直墊在她的于下,漸漸被溫熱的淚濡濕。他一動不動,直等她平靜下來,才輕輕抱過她,幫她擺了個舒服的姿勢。
三天三夜,從皇城一路換馬疾馳到塔木城,又接連經歷了救人下獄盤問,寧又儀早已倦怠難支,哭著哭著,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輕拭她臉頰的淚痕,七無聲地嘆了口氣。她大概還不知道她給他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這本是設好的一個局。他扮做太子佯裝被捉,如此關鍵的人質在手,薩羅國必定輕敵,歲波一戰,便是太子驊燁反撲之時。這計劃天衣無縫,影子侍衛的樣貌,從來都是皇朝最高的機密,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只可惜太子妃的出現,讓他不得不故意泄露這個秘密。
太子驊燁和建安公主的容貌天下皆知,若他要死守影子侍衛的秘密,那么,太子妃便處于和他一樣危險的境地。他是人質,太子妃是同樣分量的人質。
為了保護太子妃,唯一的辦法,就是堅持她是影子侍衛,讓薩羅人的注意力,通通集中到他身上來。
但,能不能做到,他并無十分把握。
事到如今,瑰月公主疑心漸起,局勢已脫離他的控制。
不是沒有后悔過把太子妃帶入這淌渾水。
他想起寧又儀從屋頂拋下繩索時,自己片刻的猶豫。他要脫身自是易事,但如此一來,太子的部署便會通通落空。他的一個轉念,太子妃便落入薩羅人手中,太子的計劃,由假而真。
既然太子妃已經被卷入,他斷無能力一直護住她,即便他不替她擋那一鞭,瑰月也極有可能識破他倆的身分。再說,那一鞭,真的會抽花太子妃的臉。
他暗自下定決心,他的猶豫就那一次,自此之后,只要事關太子妃安危,他再不會猶豫,再也不會。
“叮當!”突地傳來鐵鎖輕輕的敲擊聲,七抬頭看去,瑰月正巧笑情兮地望著他。
鐵鎖已開。
七輕輕起身,怕驚擾了熟睡的寧又儀,提起腳上鉆銬,悄無聲息地走出囚室。
仍舊是瑰月和寧又儀說“私房話”的那間石廳。
瑰月倚在榻上,臉上是慣常的笑容!氨竟鞔朔執忧皝,是有幾個小小的問題想請教。”
“公主客氣了!逼叩纳袂槭钦嬲谋虮蛴卸Y,毫無波瀾。
“六年前,瑰月王兄得良駒一匹,試馬時卻意外身亡。那馬聽說是皇朝馬販從寧國馬場輾轉得來,再賣入薩羅國,中間換手數十人,其中一人,可有太子?”
“有!
“四年前,父王病逝,后查出來藥方中有味藜蘆,被換做木藜蘆。兩藥形貌相仿,藥性卻截然相反。這事,可是太子策劃?”
“是!
問得直接,答得也直接。
瑰月深吸口氣,穩了穩情緒,又道:“聽說太子寵愛太子妃,本公主雖遠在薩羅國,也聽聞不少。”
七突然溫柔一笑!班拧!敝徊贿^這溫柔轉瞬即逝,再定睛看去,他依舊神色如冰。
看來金烏太子把太子妃寵上天的傳聞絕非虛假。
“太子做這些,都是為了寧又儀?”
“對!
瑰月秀眉一蹙,險些把銀牙咬碎。
十年來,他們薩羅國不斷派人行刺寧又儀,她王兄和父王的去世,便是金烏皇朝的警告。只不過,一開始薩羅國不肯歸依金烏皇朝,便明確了立場——寧可亡國,也絕不屈服。
金烏皇朝對薩羅國太子和君王下手,當然不僅僅為了寧又儀。警誡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削弱薩羅國實力,便于將來下手。金烏皇朝真是能人輩出,讓他們薩羅國行刺寧又儀十年未果。
這些往事,她早已在心里翻來覆去想過多遍,但她沒想到,“太子”竟承認得這么快,快得讓她——不禁有些心酸。
這世上,怎么人人都拚了命似的護住寧又儀,不管是真是假……
“太子真是爽快!惫逶滦毙币兄,嘆道:“可惜不知道真的太子,會怎么回答本公主這些問題!
七靜立如淵。
“本公主想了兩個時辰,才想明白,原來太子是假的太子……太子妃,才是真的太子妃!彼凉M足地笑笑,“這結果,委實比捉到太子還要好。怎么,你——影子侍衛,不想聽聽本公主是怎么猜到的?”
如瑰月所愿,在長久的靜默之后,七開口道:“本宮愿聞其詳!彪m然語氣不太熱切,起碼也是給了她一個小小的面子——繼續僵持下去,不知要到何時,萬一太子妃醒了看不到他,會心慌吧。
雖然還沒有承認,不過總算是說話了。瑰月滿意地開口道:“歲波城到處在傳太子失蹤,皇朝鎮遠將軍和寧國國主憂心如焚,城內亂成立門。令人欣慰的是,太子妃及時回到都城,安定了民心,將士一心,正準備拚死與薩羅國一戰。在這種時候,竟有一隊皇朝士兵在鳳凰山四處搜尋。你的小侍衛風說,在鳳凰山和太子妃失散了,嗯,小侍衛在我們這里,太子妃都回到歲波城了,你說,他們在找什么?”
見他毫無回答的意思,瑰月也不在意,繼續說道:“再說,假若太子真在我們手里,這消息必定嚴密封鎖,不會泄露出去亂了軍心——所以,太子失蹤的消息,一定是有人故意散布。
“而你,影子侍衛,你扮太子可扮得真像,樣貌神態、語氣動作,真是一模一樣,可惜啊——你幫太子妃擋了一鞭。”說到這里,她突然坐起,手中長鞭飛舞,刷的一聲抽在七身邊的石地上,揚起一陣石粉。
“如果你是真的太子,如果她只是個小小侍衛,你憑什么要替她擋那一鞭?若你是侍衛她是太子妃,那就對了,如果太子妃臉上開了花,回去可怎么向太子交代!彼I諷道。
七淡淡道:“公主鞭法歹毒,影子侍衛難覓,本宮不愿她破相!
“哈哈,你可知,我練這長鞭已有九年,就為能有一天——親自抽花寧又儀的臉!彼v情大笑,精致的臉龐竟顯得有些猙獰。“你嫌本公主鞭法歹毒,你們殺我父兄,滅我家國,就不歹毒嗎?”說話間,長鞭揚起,如黑蛇旋空,奮力往他身上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