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盛宗正在吃早餐,一見周夢唯頭也沒梳、領帶也沒打,表情頗為驚訝。
“怎么了?看你一副焦急的樣子?”
周夢唯喘口氣。他剛才是一路跑上來的,電梯不知道何故一直停在高層,他一急,便靠兩條腿沖上八樓。
“栩兒呢?我剛去‘Grace’,發覺她店沒開!
“我要司機送她去Judy那兒了!
Judy是造型師的名字。周夢唯認識。
“董事長,我有一件事要向您稟明!
黃盛宗點頭,手一比旁邊位子要他坐!安唬@事非得要站著說!
他雙腳并攏,行了個九十度鞠躬禮!拔覑坭騼海埌阉藿o我。”飯廳里久久沒有聲音。
周夢唯額上一顆一顆汗滴猛冒,無法預估黃盛宗會做何反應的他,此舉,可說是躁進了。
董事長很可能給他一耳光,罵他癡心妄想;或許一笑置之,要他從此忘了這檔事——
“好啊。”
周夢唯一呆。他沒聽錯吧?董事長當真果決地說了那兩個字?
“我正在想你到底還要我等多久,要你正視自己的內心真的有這么難嗎?”
董事長怎么會知道?他慢動作直起腰,臉上寫滿猜疑。
“是栩兒說的?”
黃盛宗搖頭!澳阋詾槲夷昙o大眼力就差了?栩兒她一句話也沒吭。她一進門看見我,就跪在我跟前,說她很抱歉,請我原諒她。她說那些人選都很理想,但她通通不喜歡!
周夢唯低頭,心想剛才栩兒跪下的地方,該不會就是他此刻站的位置。“她沒跟您提起我?”
“沒有,不管我怎么暗示,只差沒說出你名字,她還是堅持她的決定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但她在哭。你知道,看她那個樣子,我差點想打電話找幾個人把你轟到西天去!秉S盛宗咬牙切齒!澳愕降自趺锤f?你怎么可以讓她那么難過?”
周夢唯愧疚地嘆氣。“是我不好,我沒有跟她把話說清楚!”
他把昨晚栩兒帶著所有存款,買他一夜的事全盤說出;當然,還包括先前他百般拒絕她的事。
“你這家伙!”黃盛宗氣得一個箭步上前揪著他衣領。
“董事長!”稱職的孫伯趕忙來勸。“您別生那么大的氣,小心身體。”
“我再年輕個十歲,你一定被我打得滿地爬,太可惡了!”
“我知錯了,”周夢唯低頭!拔沂莵韽浹a的,不管董事長要怎么罰我罵我都可以,那是我應得的。”
黃盛宗重重坐回椅上。“那個丫頭太像美蘭了,我記得很清楚,四十年前她來見我,要我擔負起照顧子彌的責任,她也就這樣跪著、哭著,求我務必信守承諾!秉S盛宗深深吸氣穩下澎湃的情緒后,才又抬起頭!澳阒牢耶斈隇楹翁岚文悖俊
周夢唯點頭。“董事長說過,我讓您想起過去的自己!
“對,你就像過去的我,條件好,能力強,優秀,卻不懂什么叫感情,自私,唯利是圖!
黃盛宗年輕時風流惆儻絕不輸眼前的周夢唯,加上家世良好,在女人堆中直可說所向披靡。
“我二十五歲就結婚了,你也見過夫人,她那脾氣,可以說是全天下男人的惡夢。但她家很有錢,我就是看在這一點才答應,我那時候以為,全世界最重要的東西,就是錢與權。”
但是,三十歲那年黃盛宗遇上了美蘭——一個純樸的小村姑,家里是做豆腐的。
“我敗就敗在看輕了感情,我以為跟美蘭的一段只是小小的插曲,所以沒說過我已經結婚,甚至還有了孩子。美蘭很倔強,在發現真相后跟我確定我不可能娶她,她隔天就收拾行李離開我了!彼氖昵暗膫刹橄到y沒現在發達,加上黃盛宗也在生她的氣,氣她說走就走,所以也沒找她。等再見到她,他才明白自己錯過了什么。
兩行淚自黃盛宗眼角滑落,站在一旁的孫伯悄悄遞來手帕,他接過擦拭。
“我不希望你變得跟我一樣!彼钣蹩跉,泛淚的老眼定定望著周夢唯。
“當初我還沒想到把你們倆湊在一塊,但那一晚栩兒坐在這兒,你站在旁邊,兩個人好像沒看見我似地不斷擠眉弄眼,我就有感覺了。后來她去相親,每次我提到她喜不喜歡對方,你就臭著一張臉,太明顯了。”
原來事情那么早就穿幫了。周夢唯搔搔頭,尷尬一笑,還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去吧,去找她。不過我不敢保證,她還愿不愿意回你身邊!
周夢唯咧開嘴笑。對于這點,他一點都不擔心。
“一切交給我!币驗樗溃龕鬯。
坐在窗明幾凈的造型坊中,栩兒就像個木頭娃娃,任造型師方待對她一頭長發又吹又卷。據說十一點進場的生日宴,是她能否被上流社會接受最關鍵的一刻,黃盛宗特別交代方身要卯足了勁,務必讓她成為生日宴上最嬌艷的一朵花。
“對了,我一直沒跟你說,”留著利落鮑伯頭的Judy邊幫她涂指甲油邊說:“你身上味道真好聞,有一種……很高貴的甜味!
一定是巧克力跟奶油的味道。栩兒勾勾唇望著被抹上膚色指甲油的手指,一般說來糕點師傅手上是不搽東西的。她惦記著回家,一定要用去光水好好卸干凈。
要是心里的難受,也能這樣果斷地除掉就好了。她抬頭一瞧墻上的掛鐘,快十點了,夢唯應該醒來了。
他要是看見她留下的字條會怎么想?她待會兒會在生日宴上看見他嗎?他會用什么表情看她?她呢?真能看著他忍住不哭出來嗎?
零零散散紊亂的思緒不斷在她腦中翻飛,她心情好差,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露出微笑。
爺爺已經恩準她不需那么快決定結婚對象了,她不能再得寸進尺,說她連生日宴都不想參加。但!她一想到等會兒還得跟夢唯行禮如宜,她心就好痛啊。
“噯噯噯,怎么哭了?”一見栩兒掉淚,Judy趕忙捧來面紙幫她擦拭!笆翘o張了嗎?不用擔心,一切會沒事的。”
是啊,一切會沒事的。沒法幫自己擦眼淚的栩兒頻頻點頭。只要時間夠久,她一定能想出辦法面對心里的痛。好一會兒,她才輕移開甘身拭淚的手。
“謝謝。”
“干么那么客氣?你在這邊等我,我去幫你拿禮服。”Judy拍拍她肩膀后離開。
她一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挺直的背脊倏地一軟,乏力地癱靠在椅背上。她疲倦地用手背揉揉額頭。
突然,房門再度打開,她忙又挺直腰桿,裝出沒事人的樣子。
直覺以為是Judy,但沒想到,來的人是周夢唯。
望著她僵直的背影,他一股柔情上涌。他悄悄走近,半彎著身抱住她纖瘦的身子。栩兒定住,這個感覺——是周夢唯?
“你這家伙,你留那一迭鈔票什么意思?還有那封信,你以為經過昨晚之后,我還會放你離開嗎?”
“我……”她被他扳著肩膀轉過身,不可置信地動了動嘴巴,好半晌才找到聲音!澳恪裁匆馑迹俊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留在我身邊,你也答應了不是?”
“那個……”她喉頭猛咽!安皇怯懞梦业膱雒嬖挘俊
他真的會被她氣死——周夢唯深吸口氣!澳阋詾槲沂悄欠N會為了區區十二萬說那種話的人?要不是出自真心,你以為我肯說那么丟臉的話?”
“你意思是說……”栩兒用力眨眨眼,再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