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蕩,熱意沿著耳根一路蔓延。
“我從小沒有享受過家庭溫暖,沒有人為我縫衣納鞋,沒有人管我三餐,你說只要有錢,這些東西哪里買不到?在我以為,的確是難買,難買一份心意!
“我是瞧你衣服都是補丁……”
他心忽然一軟,竟軟得沒邊了。
“他們說你鐵血無情,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彼浑p眼睛長得凌厲漂亮,不笑時,這雙眼顯得很冷情,自然帶出不凡的威儀。
“我對打仗這種事情,一直不是特別有興趣,西戎人剽悍嗜血,戰場上,你不殺人,人就要殺你,鐵血無情的鎮壓,才能見得些許安定。”他輕輕帶過,他沒說的是,不了結亂世,人民哪來安居樂業的日子可以過?
他雖然簡短帶過,盛知豫卻明了戰爭的兇險,他能勝戰連連,絕不像他說得這般簡單,這梅天驕不驕不傲,十分了得。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實在不怎么相信你會因為頂撞當今圣上,就被貶到這小城來!
“你為什么覺得不可能?”他定定看著盛知豫,目光像兩蓬被點燃的烈火。
“皇上能在幾個皇子之間勝出,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他豈是這般心胸狹窄之人?皇上當年的藩地遠在西北,與京城相隔迢迢,若是沒有你們這些臣子拿血肉相搏,用義氣忠誠換來他的青云路,何來今日?你是把身家性命全押在他身上的,這樣的人不叫心腹,還能叫什么?何況皇上才登基沒多久,正是需要你們這些人替他辦事的時候,你此時被貶,怎么想都覺得不可能!
那個中如何波折她不清楚,但稍稍推想便能明白每個皇子背后的水都深得很,沒有盤根錯節的勢力如何成事,幾方較勁的厲害,這一路上的血腥……這皇位絕不是那么容易就坐上去的。
梅天驕滿目深沉,倏地站起高大的身子,在院子走了一圈,然后停在盛知豫面前:“這些話,你千萬不可對外說起!
好個玲瓏的心竅,居然說得八九不離十。
“我明白其中的輕重!睂ι纤邝铟畹难凵瘢⒅ッ靼椎狞c點頭,這等大事不是她一個小女子能談論的。
過了片刻,又道:“你還看見了什么?”
“就幾個看起來功夫很好的黑衣人,除此之外沒有了……我坦白相告,會不會一下子被滅了口?”她瞠大眼問。
梅天驕欲笑,連忙扯直嘴!八麄兌际俏业牡苄郑夷晟贂r混過街頭江湖,打架……打得很有出息,你也知道市井潑皮多,惹到我頭上來,我自然將他們一一收拾了,但是這些小角色等級雖低,上面也是有人罩著,罩著小角色的魔頭覺得面子被拂了,便來找我晦氣,我自然又收拾一番,一路收拾過去,不知不覺便將四海八荒最大的魔頭給收拾成手下了!
他大爺與人打架,講得一個坦蕩,一個光明正大,盛知豫鼻翼微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后來我厭倦了那樣有勇無謀的打殺,心想沒有家世后盾的人想成功只有從軍一條路,我就帶著那些弟兄去投軍!睆能姾髮业脩鸸,因緣際會認識當時還是皇子的新皇!澳俏鞅笔钱斀袷ド先允腔首訒r的藩地,他慧眼識我,我便跟著那一位一路走了過來!
這是要夸獎他有眼光,撿著了明主嗎?
“所以,你這是替那位來辦差的?”她指了指京城那方。
“是!
“欽差嗎?有尚方寶劍的那種?”
“你話本子看太多了!
“到底是不是?”她咬死了不肯放手。
她實在是氣不過,認識他這些日子,他大氣不吭一下,害她誤以為他真的落魄至此,一張熱臉直貼人家的冷屁股,想起來就嘔!
“你要這么認為便是!
“小女子失敬了!彼辛藗萬福。
“你生氣了?”
“哪敢。”
“這乃機密大事!
“既然不可對人言,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她挪開目光,不想搭理他。
“因為這些日子相處,我相信你的人,”他眼中有十分的鄭重,緩緩說道:“我有要事托付你……”
“不幫!”
“我還沒說要你幫什么?”她聰明、識大體,他又發現她的可愛,她橫眉豎眼,卻橫得那么雅致,倒豎的眉毛豎得那么讓人心癢,要不是他現在要托付的事件重大,他真想把她摟進懷里,告訴她,他要她。
“你說,我聽。”
梅天驕牽著她的手坐在門坎上,將他要托付的事情說了一遍。
她聽完,應得爽快。“我曉得了。”
“能嗎?”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恐怕要費些時間!
“最慢春分時節我就得返回京里,那時我就必須把東西帶走!
這么快?冬天一過就要離開了?也就兩個月左右。
“成!
“你繡那些東西要用眼睛,那兩顆夜明珠比灰蒙蒙的煤油燈要好用多了。”把她拉進這趟渾水里不知道對不對,他的心像被拽住般,陡然緊了下,可就那么一下,他告訴自己要成大事豈能軟弱,便將這感覺拋到腦后了。
“你這狡猾的,原來早就算計好了,算了,幫人就是幫己,到時候你來拿吧!”這男人的心思彎彎曲曲,看起來不輸宅院里的女人。
再說到那兩頭羊、兩頭牛,為的也是他的嘴饞吧——
“你別生氣,我一開始是沒有想到這個的!
她不是那么小氣的人,但是……“你加重我的工作量,家里的事你也別想抽手,該做什么,還是得做!”
以彼之道,還諸彼身,哼哼,她也會!
這一點虧都不肯吃的個性到底是哪來的,梅天驕正色點頭,允了。
第10章(1)
十五元宵吃了湯團,年便算過了。
出了正月,盛知豫通知盛樂胥,請他告知林管事要的東西已經做好,約了時間見面。
盛知豫不得不說梅天驕給的那兩顆夜明珠幫上了大忙,這才讓她有辦法日夜趕工,不致傷了眼睛又能提前交差。
“小姐,春芽陪你去送貨!币娮约倚〗闳找共环值内s工,她心疼極了,偏生刺繡這活兒她一點忙也幫不上。
誰叫小時候小姐被老夫人拘在屋子里的時候,她正在屋外的門坎上打瞌睡流口水呢!坝墟咀涌粗悖飞闲〗阋部梢园残乃弦粫X。”
“那就走吧!”她想趕緊交了差,可以回來補個好覺。
石伯套了驢子把主仆倆送到盛樂胥的小店,那位從未謀面的林管事已經等在那里。
盛知豫讓春芽留在她三哥的店里,而她坐上林管事的車,前往那貴婦的宅子。
小半個時辰后,馬車停在一處人家的后門,盛知豫下車一看,她站的地方竟是縣衙后門。
看門的人是認得這位管事的,不用牌子便讓他領著盛知豫進了內院,誰知道他并不往后院里走,而是繞過月瓶門和垂花廊,游廊中掛著好幾只鳥籠,天氣依然冷著,鳥籠里的鳥也顯得有些無精打采,正當盛知豫覺得自己快被繞昏頭了,就看見一間十分氣派的小廳。
這位縣官好大手筆,居然把縣衙門的后院往后推,推出一幢富麗堂皇的屋舍。
林管事瞧她不四處打量,認著路,跟著他的腳步,感覺上是微小謹慎的,但細細一看又不盡然。
這位林管事也是個活泛的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談不上親熱,卻也不讓人覺得生疏,關系不遠不近,拿捏得恰恰好。
他把她帶進小廳,里面十分暖和,穿著一色服裝的婢女很快上了熱茶,她又等了片刻,縣令夫人才在丫頭的簇擁中款步從小拱門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