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可是崆峒城首富,出手自然是不同凡響,只是她沒想到金老爺竟會一開口就是一千兩銀子……也好,拿一千兩換得小樂無憂的生活,再換她一個臭名好讓兩家再無瓜葛,也算是值得了。
「鳳翎在此謝過金老爺!顾U裊婷婷地欠身,勾唇笑得狐媚,彷佛打一開始就是為了銀兩而來。
金如玉見狀,沒轍地搖頭。
他原本還想看她有什么壓箱底的招式,沒想到功虧一筍,全都敗在爹的急性子上,她這招以退為進,還真的奏效了。
「如玉,去給我拿銀票,老子現在就算給她。」
「不用了,金老爺一句話,鳳翎豈有不信的道理,還請金老爺派人送到寒煙閣便成。」
「不需要,如玉,你現在就帶她去金家錢莊!褂谟^貞淡道!敢淮蠊P錢帶在身邊多危險,在咱們錢莊里,給鳳姑娘立個戶!
「多謝。」鳳翎欠了欠身,垂眼看著法然欲泣的兒子!感,你答應過姨娘的,對不對?」
「對……」他嘴里說對卻不斷地搖著頭。
「不哭,這年頭,就連女娃都不愛哭了,你更不能哭!
金之樂緊抿著小嘴,把淚水全都壓在討人喜歡的桃花眼里,小手不斷地抓著她的裙擺,無聲地央求她別走。
鳳翎豈會不懂兒子有多不愿離開自己。可是……她不走不行。
她肩上扛著的血海深仇,她不能不報,小樂是她生命中意外的驚喜,是讓她得以撐到現在的力量,而現在……她更不能再依賴他。
「姨娘走了!顾f著,輕扯開他的小手。
「姨……娘……」童音嘎咽地喊著。
鳳翎轉過身,低垂著小臉,步伐越超。
早就決定好的事,沒什么好不舍的,況且小樂待在金家,有爺爺奶奶當靠山,沒問題的,絕不會有事的。
「姨……娘!」充斥鼻音的童音大聲喊著。
她一頓,喔緊粉拳,下一刻走得更快,頭也不回的,像是毫不戀棧。
「姨娘!」金之樂朝廳外跑去,絆到了門坎,小小身軀飛撲了出去,白玉般的小臉貼在廳外的沙土里。
他動也不動地趴在沙土上,小小身子不斷地顫抖著。
「小樂!」金秀外不舍地沖到廳外,將他抱起!覆豢、不哭,像那種會把你給賣了的姨娘,不要也罷。」
「胡說胡說,姨娘沒有賣我,姨娘最愛我了!」金之樂在他懷里不斷地掙扎踢端著,淚水沖下小臉上的沙塵,刷出兩條淚痕。
「對,爺爺老糊涂了,胡說八道!褂谟^貞走向前,用力地將他抱起!感穭e怕,過兩天奶奶就要你爹爹去把姨娘帶回家。」
「真的?」
「當然,奶奶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奶奶……我要姨娘……」金之樂摟著她的頸項,不住的抽噎。
于觀貞不舍地摟著他,年紀大了跟著多愁善感,幾乎快被孫兒的眼淚傳染,跟著淚如雨下。
「觀貞,你才胡涂了,那種女人……」
金秀外話未完,接收到親親娘子森冷的目光,乖乖地閉上了嘴。
「你傻了嗎?孩子會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愛?鳳姑娘前后態度落差這么大,難道你沒看出問題來?說穿了,她不過是逮著機會,用最惹人厭的法子把孩子交托給咱們,要咱們與她斷絕關系罷了!顾f著,看向若有所思的大兒子!溉缬瘢瑢Σ粚?」
「娘說的是。」金如玉臉上難得的沒了笑意。「娘,我先出門去,小樂就交給你了!
他也想知道,為什么鳳翎要做得這么絕,絕到不給自己任何后路走。
「去吧,還有我警告你,要是真的喜歡人家,你就竭盡所能地彌補你曾犯下的錯,要是不喜歡人家,你就少去招惹!
金如玉微揚眉,心想,知子莫若母,他的心思……在娘的眼里是一清二楚的。
「孩兒知道了。」
才剛走出大廳,他便瞥見弟弟夫妻倆站在通往桃花源的小徑拱門邊。
「精采呀,大哥。」金如秀忍不住給他舉起大拇指,笑得幸災樂禍。
「是呀,還有更精采的,等你回來再開演!
金如玉笑著,眼神卻有如寒冰,讓金如秀趕忙拉著親親娘子轉身就跑!缸吡俗吡,咱們這趟去聚祿城,非要待上個把月不可!
「為什么?」
「要不然大哥會整死我!
他大哥整人,盡挑對方的弱點下手,唯恐天下不亂的惡劣性子,他從小到大已經領教過太多次了!
金家錢莊,位在城南的上金路,離金府很近,離寒煙閣更只隔了一條街。
金如玉帶著鳳翎前往,兩人是徒步沒有乘馬車,更沒有丫鬟貼侍在旁,然而,兩人站在一塊還是吸引著眾人目光。
「跟你走在一起,真是太顯眼了!顾宦飞隙即怪。
大白天的,她不習慣熱鬧的街道和熾熱的目光,那讓她渾身都不對勁,早知道就戴紗帽出門了。
她知道,那些目光,絕大部分都是他招惹來的。
只要在控恫城待上一天,就一定會知道金家,因為在峻炯城舉凡食衣住行,大抵都和金家脫不了關系,但要是在控恫城待上兩天,那肯定就會知道金家雙少的名聲,追逐著兩人的身影。
沒抬眼,但她可以猜想路上的姑娘家,心和眼全都留在他身上。
「顯眼的可不只有我。」金如玉揚眉低笑,故意朝她走近些。
「不要再靠過來。」他的身形逼得她不斷地往路邊攤販店鋪擠,微惱地抬眼瞪他,卻瞥見馬車從旁急速駛過,教她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悶悶地閉上。
有馬車要通行,不會說嗎?
她氣悶著,沒注意腳下踩到了攤販掉落的菜,教她腳下一滑,而下一刻,她落在溫熱的懷抱里。
那力道輕柔,扶住她后又適時地拉陰距離,沒有半點唐突和輕佻,只是很純粹的舉手相助。
「不要緊吧?」金如玉問。
心還顫跳著,因為他輕喔著她的手!阜砰_我,我不要緊。」鳳翎悶聲道。
她不習慣被碰觸,討厭被碰觸……
感覺她的手微顫著,他想追問她身子是否不適,賣菜的販子已先出聲問:「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鳳翎趁機抽回手,看著菜販撿拾著地上被她踩爛的菜葉!覆缓靡粜乃,我賠給你!
「不不不,那是我沒擱好掉到外頭的,還讓姑娘差點跌倒,怎能要你賠?」菜販看起來就像個老實的莊稼漢,年歲有點大,皮膚黝黑,笑容很誠懇口
鳳翎直盯著他,盯到那菜販不由自主紅了臉。「姑娘?」
「老板家里可有妻兒?」她問。
這話一出口,金如玉不禁微揚眉。
這是干什么?打聽菜販的底細,是打算要委身于人?
「有,已經娶了,我婆娘還替我生了兩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現在都已經在上私塾了,夫子說我那兩個兒子,天資聰穎得很呢!拐f到兒子,菜販忍不住自己夸贊了起來。
金如玉看著她恬柔地勾起笑,那笑意不是花魁的笑,而是……打從內心的羨慕而笑。
那笑意,像撥子,撥動了他的心弦,譜了曲,令他的心莫名騷動著。
「上私塾可要花不少錢呀!顾f。
「可不是?所以我得更努力才成。」
鳳翎笑著蹲下,瞧瞧攤子上那些菜,掏出荷囊取了錠金子往菜販手里一塞。
「姑娘?」
「把攤子上的菜都送到寒煙閣吧,跟后門的小廝說是鳳翎姑娘吩咐的,往后你有多少菜也都送過去!
「可這些菜也不值一錠金子……」
「多的就當是我給老板的兩個兒子添個喜,希望有天他們能夠高中狀元,光耀門楣!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她淺笑起身……抬眼,才發現金如玉一直在身旁。
「花魁可真是良善得讓我有點意外!顾麚P笑暗諷著。
鳳翎聞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金大少也不逞多讓,造橋鋪路、捐款販災什么的,鳳翎做的遠不及金大少的一根寒毛!顾f著,緩步往前走。
「那些不過是小事,至少我做不到花魁這般真情至性的良善!乖捯怀隹冢y得的有點暗惱自己為何惡意嘲諷。
他這是怎么了?胸口莫名發悶著。
「……因為他的眼很像我哥!顾吐曕,再抬眼看著他,「金大少也曾經為窩在暗夜路邊的姊妹慷慨解囊,不是嗎?就算不是真情至性,至少受
助者確實是受到莫大的幫助,那也是善事一樁。」
她永遠記得那一夜,大哥要姊姊帶著受傷的她走,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后來,她和姊姊流浪到崆峒城,已是身無分文,兩人只能窩在街角,而那時……她遇見了他。
在饑寒交迫的夜里……身月牙白、俊美無侍的他猶如仙人般的來到她面前,但也如仙人般的淡漠,留了銀子就走。
然而她一直是記得這份恩情的,所以在寒煙閣再相遇時,她暗記下他的名,在他遭暗算的那一晚,她救了他……但一切該到此為止,把小樂還給他讓彼此的緣分到此為止就好。
金如玉少見的眉頭微皺著,總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
「金大少留步吧,鳳翎僅是個花魁,豈能和大少并肩而行為」她溫婉笑著,眼底卻滿是苦澀。
旁人的眼光和指指點點她可以承受,卻不能忍受他替自己承受半點口
在她剛剛道出寒煙閣時……旁的攤販行人豈會不知道寒煙閣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樣的姑娘,才會待在寒煙閣里?
「花魁又如何?」他擰著眉道。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練就八風吹不動的本事,如今才知道是沒遇上對手。
方才對那菜販,她笑得恬淡柔和,可面對他卻是滿眼苦澀……這是為什么?他心頭莫名的不好受。
「花魁雖是花中狀元之意,但終究是殘花怎能站在金大少身旁?請留步吧!锅P翎說著,微微欠身。
「你不要那一千兩了?」
「當然要,還請大少托人送到寒煙閣便成!顾D身就走。
「你不怕本大少毀約?」
「那么我會再去見金老爺!顾仡^笑得淘氣。
忍不住的,他追上去!冈┯蓄^債有主,你該找的是我!顾@話的意思是跟他劃清了界線,往后再也不相見了?
「金大少太愛刁難人!
「本大少要刁難人,也是看對象的!顾嚨乜圩∷氖滞!给P翎,別想甩開我!
她似笑非笑道:「金大少說笑了,我就在寒煙閣,金大少想見就能見,我是憑什么甩掉金大少?」
「別露出這種表情,我要你剛剛對那菜販展露的笑容!
她不解地看著他。
「笑給我看!
鳳翎瞧著他半晌,突地低低笑開。
「你在笑什么?」
「你跟小樂很像。」
「……他是我兒子,當然像我!惯@一點,他很清楚。
「你跟他一樣喜歡裝模作樣、喜歡整人,其實這些行為……只是為了想要引起你愛的人的注意。」
不管他神色的變化,她繼續說:「而你會這么做,是由于……你的心太空了!
金如玉皺起眉,似乎難以置信。竟有人能懂他的心……
這天底下,有太多人是為了他的外貌、為了他的名而來,愛的是他的外貌、是他的名,沒有人試圖了解真正的他。
從小,在爹娘眼中,他是不需要被擔憂,更不需要被額外注意的好孩子,可是太過完美反倒讓他不被重視……
他被忽略,甚至有時候他認為自己已經被遺忘。而他渴望的……
是一份完整的、只屬于自己的愛。
因為他貪心,他要,就是要全部,絕不與人分享。
「希望小樂可以把你的心填滿!顾Φ,趁他不備甩開他的手,掉頭就走。
這一回,他沒再追上,而是看著她纖瘦的背影,不禁想著……
如果他愛她,她愿意填滿他心底的空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