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新點頭,所有人的心才全部落了下來。
“不過,被刺的地方離子宮太近,她以后可能不能再生育了。”
桎梏一樣的宣告,仿佛晴天霹靂砸下來。
琳琳把臉埋進狄峻的懷里,“哇”的一聲哭了。
千尋逼自己忍住,緊緊咬著嘴唇,咬得血絲都出來了,眼角的熱浪還是洶涌而出。
視線模糊了,思緒有了瞬間的空白,意識漸漸從心口里抽離。
羅淮驚慌地摟住她癱滑下去的身體,急聲喚她:“千尋!千尋!你怎么了……羅新!快過來!”
她揪著他的衣襟,昏迷的前一秒仍在幽幽地喃著:“為什么要這么殘忍?為什么都是這么的殘忍……”
“千尋!千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漸漸移近。
近在眼前。她張開眼睛,看到的是羅淮布滿焦急神色的臉。
見她清醒過來,他松了口氣道:“終于醒了。你當時渾身冰涼昏厥過去,把大家都嚇壞了。”
嘴唇動了動,她卻吐不出想說的話語。眼前這個神色溫柔的男人,是她認識的那個羅淮嗎?為什么她覺得陌生,覺得不安?
“怎么了,是不是覺得哪里不舒服?”他探了探她的額頭,“我去叫羅新過來!
她虛弱地伸出手阻攔,“不要,我很好,沒有不舒服。”不舒服的是一顆負累重重的心。
看著嫣紅姐生死一線間掙扎,她仿佛也跟著死了一回。如果這算嫣紅姐的轉世輪回,那么未來的路她是否就可以走得從容幸福些?如果這也算她心的一次輪回,那么接下來她是不是就該放下所有的前塵舊事,將一切結束掉,然后重新生活?“羅淮,我想和你談談!彼氖,神色寧靜卻決絕。
羅淮在床邊坐下來,放低聲音:“先休息,有什么話等好了再說!
她堅決地搖頭,“不,現在就說!迸滤查g的清醒過后,她會再次失去坦白一切放棄一切的勇氣。
說吧,把一切都說個清楚,她不想再背著秘密來面對他漸深的溫柔,怕多一分,將來真相袒露出來后可以撤身的可能就少一分。她不要再為難自己了,那早就沒有了意義。
她先說的,是一個關于酒廊小姐的故事。
那一年,云秀姐十九歲,從鄉下地方出來。無親無故想在陌生的大城市立足幾乎不可能,末路之下她進了夜總會當小姐。
將自己出賣給那個紙醉金迷的世界,她以為這輩子就是這樣渾噩墮落地過下去。經過了一系列的職業培訓之后,她下海了,為了生存和積攢足夠寄回鄉下的錢。
她的第一個客人是領班照顧下才得來的,姐妹都說那個叫羅淮的男人,風流但不下流,為人大方也算彬彬有禮。比起其他的客人,他幾乎算是她們見過的最出色的客人。
已經忘了最初到底有多慌亂多狼狽,只知道那個溫文有禮的男人,從此成為她心中奢望的守候。
他對她也算不錯,每次來都只包她的場,從不虧待她,漸漸關系也固定下來。
女人的傻,是不該將一顆心遺落在一個不可以愛的人身上,更何況還期望一生的寵愛,一輩子的守候。跟了他兩年,她終于忍不住向他表露了心跡,得到的是理所當然的遺棄。沒有人會跟一個酒廊小姐認真,尤其是出身光鮮意氣風發的他。
逢場作戲如果偏離了屬于它的那份本分,只有被冷情丟棄的命運。他厭惡她凄哀的眼神,說得無比絕情無比現實,終于將一顆本就卑微的心逼進了死角里,找不到回頭脫身的路。
死亡是唯一的抉擇。她選擇自殺,死得毫不怨恨,也不曾猶豫。孤兒出身,本就沒有太多的牽掛,她寧愿相信她的下輩子一定會幸福。盡管這世上的幸福是那么縹緲難尋。
她又說了第二個故事,關于她自己的。
在她心中,云秀姐是最親最好的人,也幾乎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依靠。她不管別人投在云秀姐身上的目光有多鄙夷多嫌惡,她一心一意認定她們都是平等生存在這個世界的人,走的路不同,都有獲得幸福的權利。
那個叫羅淮的男人打碎了一個悲苦女子好不容易才積蓄起來的生存希望,或者不是本意,卻仍是輕易地讓一條生命走到了終結。
十六歲那年,她記住了羅淮這個名字,告訴自己要恨他,總有一天要報復回來。
她用了七年的時間一步一個腳印地生活著,等機會來了后開始費盡心機去到他身邊,開始了她心念已久的報復。
云秀姐最大的愿望是嫁給他。她雖然不屑,還是借著上天賜給的機會替她達成了這個愿望。
嫁給他,然后獲取他的心,再像他當年那樣冷漠地丟棄掉,讓他嘗到痛苦的滋味。
一切的糾纏,就在她的千般心機下一步步走下來,離自己的期望越來越近,直到今天。
看著床邊那個臉色漸漸冷暗的男人,她卻像是放下了所有的包袱,笑得無比釋然。
“我想問你一件事。羅淮,你有喜歡過我嗎?”她坦然地看著他。
羅淮緩緩站起身,退開一步,冷笑一聲道:“童千尋,你果然是個很厲害的女人。沒錯,我的確對你動了心,想好好對你,和你過一輩子。實在不曾想過原來我只是你一場游戲下的犧牲品,理智如我竟也有栽倒的時候,還是一栽再栽!”
她仿佛沒意識到他語氣里的暴戾與狂怒,仍是幽笑著又問一句:“你真的喜歡我嗎?”
“是!喜歡到被你的柔弱眼神所蒙蔽,像個傻子一樣以為自己可以給你依靠,到頭來才知道被耍了!”他握緊拳頭,強忍著想扁人的沖動。
“我終于成功了是嗎?”嘴角漾出一抹幾不可見的笑,聲音喑啞卻堅定,像是為了說服自己,“可是我從來沒喜歡過你,從來都沒有。我只想等來今天,把你的感情踐踏在腳下,像當初你對待別人那樣……”
在她決定說出一切的時候,就已經看透了,包括他的震怒與憤恨,包括一段再無后續的感情。
看著他失望冷絕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已經失去被原諒被救贖的資格。既然他恨她,就讓他恨得徹底一點吧。世上的感情原來是最能傷人的東西,她不敢再碰觸了,從今以后,不恨,也不愛。
身體被強大的力量拎提了起來,利刃一樣的聲音一刀一刀將她的意識從腦海里剝離:“羞辱我真的這么痛快嗎?那么現在你做到了,你讓一個愛你的男人一下子從人間掉進地獄,你開心了!童千尋,就算下地獄,我也會拉著你一起!”
胸口的氣息被揪緊的力道剝奪了去,唇畔的血色漸漸逝去。她不想掙扎,如果這一刻會死去,也許倒是解脫了。
她只是笑,越來越薄弱的笑。
在呼吸幾乎消失的前一秒,領口的揪緊被驀地松開,身體重重落回病床上,卻已經感覺不到疼,心底的傷口遠比身上的痛楚來得猛烈。
她笑看著那個暴怒中的男人拉開門風一樣旋奔了出去,留下門撞擊墻面的轟響久久回旋。而她真的累了,要閉上眼睛去休息了。睡過去,不傷心,不哭。
耳邊有人在叫她,好吵,還夾著拉她頭發的小動作。是誰?是誰這么沒禮貌?
極不情愿,她睜開眼睛去尋找打攪她睡覺的罪魁禍首,何俊杰那張放大的臉正待在離她不足半米的床沿,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嘿,想做睡美人嗎?一躺就是兩天,以為醫院是自己小叔子開的就可以亂占床位?真不厚道!
“何俊杰……你怎么會在這里?”揉揉發疼的額角,她撐著身子坐起來。
何俊杰連忙伸手扶她一把,等她坐舒服了才笑道:“來照顧你啊。你這么凄涼,生病了都沒人理會,我看著多不忍心!”
千尋動了動唇角牽出一抹嘲諷,說道:“來看我笑話是吧?”
何俊杰被污蔑了好意居然也不生氣,半真半假地笑道:“錯了,我是來乘人之危乘虛而入的,看看能不能讓自己的苦戀得到一份突破性的進展!
千尋瞪他一眼,“如果你又是來胡說的,門在后面,請走不送!
都到了這個時候,為什么她一覺醒來還要面對這么個胡鬧的場面?他明明是大忙人一個,都不用上班嗎?跑來這里拿她尋開心。
何俊杰夸張地嘆氣,抱怨道:“千尋,你實在太狠心了,我守了你一天一夜,你居然還懷疑我的誠意!
“何俊杰,這個時候我真的沒心情開玩笑。”她癱靠到墻上去,低下頭嘆了口氣。
何俊杰摸摸鼻子,自己耍寶逗她開心,沒想到人家還不領情。好吧,說正經的。
“千尋,你跟羅淮怎么了?吵架了?鬧誤會了?還是那小子又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千尋愣了愣,搖頭否認,“都不是!
“那是為了什么?前天我在酒吧遇到他喝得爛醉,問了又不說。后來才知道你進了醫院,我就來了。如果有什么事,應該拿出來說清楚。”何俊杰擰著眉認真地勸。
就是因為說得很清楚,才會如此。
千尋黯然地搖搖頭,釋然地笑,“不用了,都說得很清楚了。”
“那你打算怎么辦?”他見她不愿意多談,識趣地轉了話題。
一個人,怎么辦都好不是嗎?
“再說吧。”她淡然一笑。該怎么辦,其實早就有了方向。她想,她該離開了。
病房里靜悄悄的。
千尋輕聲推了門進來,床上的人身子動了動,想起來。
“躺著別動!小心碰到傷口!”千尋趕緊跑過去按住她。
原本那張嬌艷的容顏失了血色,消瘦而蒼白。
“嫣紅姐……”她想說幾句安慰的話,脫口而出的卻是,“你這個大傻瓜!”
想笑,眼淚卻撲簌簌地滾下來。
劉嫣紅伸手握住她的,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搖頭道:“童童,你不懂。”
“不,我懂!鼻龅卮驍嗨,“其實從云秀姐走的那一刻起我就懂了,只是一直不肯接受而已!
“到這個時候,你還是不想承認你愛上了羅淮嗎?”劉嫣紅柔聲問。
承不承認,她憔悴的樣子也早將她的心思出賣了。
“承認了又如何呢,我跟他之間已經沒有可能了。我把一切事情都說了出來,而他,一定很恨我。”笑了笑,她轉問劉嫣紅:“弄成今天這個樣子,你后悔過嗎?”
劉嫣紅搖頭,眼神哀傷卻堅持。
“我也不后悔。既然選擇了,無論對錯都是昨天的事,我們只能學著放開,然后重新開始。”
就把一切當做前塵的南柯一夢吧,傷心也好甜蜜也罷,都走遠了,不必再留戀。
“談點正經的吧。等傷好了,你有什么打算嗎?”
劉嫣紅的表情黯淡下來,沉默了很久才幽聲道:“我想好了,回老家去。我鄉下還有個姨媽,她說要在鎮上幫我介紹個對象,沒意外的話可能會回去結婚,然后平平淡淡過日子!
那個對象好不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離開這座充滿傷痛的城市,離開他。錯誤的糾纏,就由她來做個了斷吧。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她問千尋。
“我要跟羅淮離婚,然后找份工作,和你說的一樣,平平靜靜地生活!
拋開了所有愛恨糾纏,讓心回歸平靜,很慶幸她還有選擇的余地。
“童童,希望你會幸福!
“可是,我不要幸福,我只希望從今往后不再受任何事的打擾,就夠了。”
真的不必再奢望那虛無的所謂的幸福。
羅淮不在家,她特地打電話問過云嫂后才回來。
潛意識里不想再跟他碰面,怕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又被輕易摧毀。等今天走出了這個門,她就要忘了羅淮這個人,忘掉這一年來的混亂與狼狽,認認真真地去好好生活。
將屬于自己的幾件衣服,物品裝進行李箱,她環顧一眼生活了幾個月的房間,從口袋里掏出已經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放到茶幾上,又拉開落地窗站到陽臺看了眼熟悉的花園景致,淺淡一笑,拖起行李箱從容地走出房門。
云嫂站在樓梯下,小心地詢問:“太太,你這是要出門嗎?要不要打個電話告訴先生一聲?”太太的神色看起來很不對勁,像是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不用了!鼻赝褚恍,“云嫂,要注意身體,忙不過來就再雇個人回來!
“太太!”云嫂慌了。
“我趕時間,不能多聊了!彼呀浲现⌒欣钕渥叩叫P處,猶豫了下轉身又說,“羅淮,你費心多照顧了。”
留下一個淺淡的笑容,千尋拉開門,迎著耀眼的陽光離開。
云嫂愣了幾秒,連忙跑到電話旁撥電話給羅淮。
“先生!太太她回來了,又帶著行李箱走了。您趕快回來攔住她吧,不然我先讓門房老陳攔一下……”焦急的聲音被打斷——
“算了,隨她去吧!彪娫捘沁叄且宦暤统磷猿值膰@息,輕得無從捕捉。
分開,是唯一的選擇。如果她希望這樣,他尊重她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