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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壞白郎君 第二章 作者:陳美琳
    大娘離開她,離開這個世界了。

    一夜沒睡,大娘說她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于是上官蔻心扶她躺下,并替她蓋上被子。

    “那么您好好休息,等我煮好熱粥再喊您起來!

    大娘搖搖頭,朝她擠出虛弱的笑容。

    “讓我好好睡一覺,粥就等我醒來再吃吧!”

    雖然希望大娘能吃點東西再睡,但看見她一臉的倦意,上官蔻心也不忍再堅持。

    “那好吧!您就好好睡——”上官蔻心說著,才發覺大娘已閉上眼睛睡著了,便替她將被子拉好,打算到屋后的柴房取些干柴來烹煮食物。

    就在這時候,她心里突然竄起一股不安,再回頭看看大娘,總覺得她睡得太沉、太安靜了,聽不見往常沉重痛楚的呼吸聲,也看不出胸口的起伏。

    大娘已經好久不曾安適地睡過一覺了,總是被劇烈的咳嗽折磨著,為何此刻……

    上官蔻心心跳加速,捂著嘴久久不能移動。不會的!大娘只是睡著了,她只是睡著了啊!然而即使是不斷在心里吶喊,仍無法抹去越來越強烈的不祥感覺。

    她深呼吸,愕然發覺自己臉上竟倘滿淚水,一顆心疼痛莫名,令她記起那一天,大娘告訴她母親已為老天爺召去,再也不能回她身旁。

    當時她年幼無知,沒有了娘僅覺得寂寞,尚不懂哀傷為何,而大娘就猶如她第二個母親,這多年來一直將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愛。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了,大娘不會死,她絕對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上官蔻心開始啜泣,恐懼逐步占據她的心頭,她沒有勇氣走向大娘,只是以顫抖的聲音喊著大娘,然而大娘沒有任何響應,只是靜靜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終于,上官蔻心由抽泣變成嚎陶大哭,由站著哭變成蹲著哭,她一直哭一直哭,淚水把兩只袖子都浸濕了,就是不愿朝大娘走去。

    她哭了這么久,聲音這么大,都不能把大娘吵醒,難道——難道她真的再也不會醒來了?

    上官蔻心越想心越酸,淚水滾落得更多更快,壓抑不住的哀傷正待潰堤而出,門忽然啪的一聲被推開,將她已升至喉嚨的哭聲給逼了回去。

    “吵什么!”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上官蔻心轉頭看去,似雪一般的白色男子站立門外,正是大娘和她稱之為“公子”的人,而她就猶如見了離散數年的親人一般,站起來朝門口奔去,抱住那人哇哇哭了起來。

    駱昔浪慣于獨處,他不記得這輩子有誰曾以這種表情、這種姿勢奔向他,是以當他看見嚎啕大哭的上官蔻心朝他接近,下意識就想一掌擊退她,然而卻莫名地遲疑了下,讓上官蔻心沖入他懷里,沾了一身的眼淚鼻涕。

    這家伙在做什么?駱昔浪不動如山,挑眉看了看懷里那顆頭顱。

    “大娘——大娘她死了!”上官蔻心抽搐哽咽地抬頭說,駱昔浪見了不由心里一震!

    粉嫩嫣紅的雙頰,被淚水洗滌過的清靈眸子,他撿回來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但怎么竟漂亮得像個姑娘?

    駱昔浪撇過頭推開上官蔻心,徑自走向床榻。他探了探大娘的鼻息,回頭道:

    “挖個洞把她埋了。”

    上官蔻心聽了一愣,半晌后傻了似地癱在地上,喃喃道:

    “是真的,大娘真的死了!

    駱昔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要離開,上官蔻心實時回過神來,伸手扯住他的衣衫。

    “等等!公子要上哪兒去。看竽锼

    “我說過,挖個洞把她埋了!

    “就這樣?”

    “嫌麻煩?那就丟到外頭喂狼吧!”

    “公子!”上官蔻心不敢相信,含著淚水嚷道:“大娘怎么說也照顧了公子這么多年,現在她過世了,你卻要我隨隨便便挖個洞將她埋了?!還說可以將尸首扔到外頭喂狼,你——你果然就像大娘所說,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駱昔浪聞言,揚起嘴角。

    “情是什么?我不懂!彼f。

    “大娘死了。∧汶y道一點也不難過?”

    “有生就有死,此乃自然法則,何需難過?”

    “至親的人去世,難過是人之常情!

    “你要我像個姑娘家哭哭啼啼?”駱昔浪淡漠地看著她,眼底明顯寫著譏嘲。

    她就是姑娘家。】抻惺裁床粚?上官蔻心很想這么告訴他,但又記起大娘的一再叮嚀。只得擦去淚水佯裝堅強。

    “有時候哭泣并不是怯儒!彼f,

    “難道不哭就表示我不難過?”駱昔浪反問。

    上官蔻心盯著他瞧,好一會兒之后才開口道:

    “我完全看不出你有哀悼之意,你根本就不在乎大娘的死活,對不對?”

    “人都已經死了,在不在乎又如何?”駱昔浪看了床榻一眼,問道:“怎么樣?是要挖個洞埋了?還是扔到外頭喂狼?”

    “我自會好好安葬大娘。用不著你操心!”上官蔻心忿忿地撇過頭去。

    “那很好!瘪樜衾顺箝T走去。

    “然后我會將大娘的牌位送回家去!彼室庹f給他聽。

    “家?”駱昔浪停下腳步,轉頭挑眉看向她。

    上官蔻心點頭。

    “大娘一直渴望能和兒孫共享天倫,我一定要完成她這個心愿!彼龍詻Q地說。

    “人都死了。還能享什么天倫?”

    “至少要那兩對不孝的兒子媳婦每天到大娘神位前上香懺悔!”

    “那么就請便!瘪樜衾死^續朝外走,上官蔻心忙大聲喊住他。

    “公子!公子!”她起身跑向他,拉著他的衣袖問:“你不跟我一道去嗎?”她問。

    “我為什么要去?”駱昔浪看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他不喜歡接觸到那雙眸子時心里產生的異樣感覺。

    “你不去?那怎么行!我一個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鄙瞎俎⑿慕箲]地說。

    駱昔浪又看了她一眼,舉步繼績往外走,上官蔻心則是死命地扯住他。

    “求求你!公子,就算是你替大娘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我們一起送她回家!彼笾。

    “我不必為一個死人做任何事!瘪樜衾死淅涞馈

    “她活著的時候你也沒有替她做過什么!”

    “既然活著,有什么事不會自己做嗎?”

    這——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上官蔻心秀致的五官因為氣憤全皺在一塊了。

    “公子!你——”

    “不用再說了,這種無聊的事我是不會做的。”駱昔浪說著,不再看上官蔻心一眼,便毅然走出木屋。

    就在沈秋云的墓旁,上官蔻心一邊生著悶氣一邊挖著雪,不敢相信公子真的是這么個冷血無情的人;雖然這十多年來大娘一直刻意避免讓她接近公子,并不斷灌輸她“公子是個可怕的人”這樣的觀念,但這些都無法根植在她腦中,也許是她幾乎不曾和公子接觸,無從領略他的奸或壤吧!

    然而這些許的保留到今天已經蕩然無存了,她親身體驗了他的冷酷無情。越來越相信大娘所言不假。大娘久病,他非但不聞不問,如今人死了也不見他掉一滴眼淚,最過分的是他連大娘落葉歸根的遺愿都不肯成全,虧大娘還服侍了他這么多年,為他忙里忙外打點三餐,真是大不值得了。

    上官蔻心呻吟一聲跌坐在雪地里;使勁挖了半天,手腳都發軟了,卻只有那么點成果,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有限了,得到什么時候才能讓大娘入土為安呢?

    她沮喪地嘆氣,為未來的事憂心忡忡。但仔細想想,她連眼前的事都無法處理,擔憂遙遠的未來豈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是!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大娘的后事,然而就算她能一個人挖好墳將大娘安葬。也絕不可能獨自走出遼闊的冰雪原將大娘的牌位送回。雖說這地方她已住了十多年,但蹤跡所及也不過是木屋附近的一小塊地方,東西南北都難以分辨,如何能安然穿越一望無際的冰雪原?大娘不止一次對她說過,要地想辦法離開這里,離開公子,但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

    她又嘆息,站起來繼續在雪地里挖掘,腦中閃過各種離開冰雪原的方法,但每一個都以凄慘的結局收場,令她不得不頹然放棄。

    沒有他就不行嗎?她一直想著。

    最后,雖然不甘心,上官蔻心還是擱下鋤頭朝駱昔浪的木屋走去,她決定壓下憤怒,再一次請求他為過世的大娘盡一點心力。

    她敲了敲房門,末待回答便推門而入。站在窗前的駱昔浪轉過頭,一頭不受束縛的白發,一身雪般的白衣,恍若精工雕鑿過的五官透著冷漠。一雙濃眉在看見門口的上官蔻心時微微挑起,似詢問,更似嘲諷。

    駱昔浪沒有說話,上官蔻心則是只能癡傻地盯著他瞧,忘了該怎么說話。從來她都沒有什么機會好好看他,而此時,映著由窗外射入的陽光,他的身形令上官蔻心心神一震!不管是詭譎的白發、冰冷的眼神,還是那遮掩不住的漠然與疏離,只要看了,就無法再將視線移開。

    “你的嘴怎么了?”駱昔浪淡漠的聲音傳來。

    “?”上官蔻心眨眨眼。

    “它好象沒辦法合上!

    小嘴倏地緊閉,紅云飛上上官蔻心的雙頰,駱昔浪見了只覺胸口一緊,隨即沉下了臉并撇過頭去。

    “人已經埋了?”他問。

    “沒有!鄙瞎俎⑿目迒手樆卮。

    “墳呢?”

    “才挖掉薄薄一層雪!

    駱昔浪離開窗邊走向桌前,徑自替自己倒了杯水。

    “冰雪原是個好地方吧?”他似笑非笑地問。

    上官蔻心皺眉,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這么說。

    “尸首就算擱上個幾百年也不生蛆!贝鸢鸽S即就揭曉了。

    上官蔻心又是一陣錯愕。隨即狠狠瞪了他一眼!當然,此時駱昔浪是背對著她的,根本看不見她殺人般的目光。

    “你——”駱昔浪喝了水,頭也不回地問:“來找我幫你挖墳嗎?”

    上官蔻心眼睛一亮!

    “公子愿意幫忙的話再好不過——”

    “我沒說愿意!

    上官蔻心臉又垮了。他這不是擺明了耍她嗎?先燃起她的希望,然后又一句話澆熄了它。

    “你出去吧!”駱昔浪道。

    “出去?”上官蔻心低嚷:“可是我話都還沒說——”

    “如果是要我挖墳,送牌位,說了也是白說。”

    “呃——不是,”上官蔻心使勁搖頭!安皇谴竽锏氖拢摇彝诙赐诶哿,想起大娘心里又難過,所以就來找公子聊聊,多個人作伴比較不寂寞嘛!你說是不是?公子!彼鷣y扯著,心想絕不能就這么被趕出去,一定得再跟他談談,如果不能說服這冷酷無情的人,還有誰能幫她離開這處處兇險的冰雪原呢?

    “我可不需要有人作伴。”駱昔浪冷冷地說。

    “但是我需要,”上官蔻心幽幽道:“大娘走了,我——我很寂寞!睖I水又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忙伸手抹去。

    駱昔浪見狀蹙眉。

    “你何不到外頭去哭?”他說。

    “對不起!

    這句話之后屋里就陷入沉默,駱昔浪依舊是看著窗外,上官蔻心則只能乖乖地站在原處。寂靜無聲的環境加上昨晚一夜末睡,疲憊逐漸襲來,她開始打起瞌睡。

    結果上官蔻心真的睡著了,并且在幾乎跌倒時醒來,她捏捏臉頰讓自己清醒,知道再這么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她輕咳了幾聲,鼓起勇氣朝駱昔浪走去。

    “別過來。”她才跨出一步,就聽見駱昔浪這么說,只得委屈地停下來。

    “公子好象很討厭我?”駱昔浪沒有回答這問題,只是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你是來我這兒睡覺的嗎?”

    上官蔻心忙搖頭。

    “不是,我——我想跟公子談一談!

    “有話快說!

    “我可以坐下嗎?”

    “嗯!

    “那——公子也過來一塊兒坐吧!”

    “用不著!睂Ψ揭稽c也不領情地回答。

    “呃——那么我要開始說了喔!”

    “盡快說完好繼續去挖你的墳!

    “是大娘的墳!鄙瞎俎⑿陌欀技m正他。

    “不順便挖你的墳嗎?我可不會替你挖。”

    他果然是魔鬼,居然咒她早死!

    “我才十多歲,還要活好幾十年才會死。”上官蔻心瞪他。

    “是嗎?”

    “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很長壽的,再說,就算我自己挖好了墳,難道公子會“好心”將我扔進墳里,再用土給埋上?”

    “你死之前不會自己爬進墳里躺好嗎?”

    上官蔻心咬牙切齒,依然瞪著他的后腦勺。

    “公子,能不能告訴我你今年究竟是多大歲數?”

    “三十。”

    上官蔻心聽了簡直無法相信!果然正如大娘所說的,有銀白色的頭發不見得就是上了年紀的老爺爺,難怪大娘一定要她喊他公子。

    “三十?真的只有三十歲嗎?”她冒死問道!澳菫槭裁垂诱f起話來好象一百多歲的老先生,對這世間絲毫沒有期盼與眷戀?”

    “我對這污濁的塵世確實一點眷戀也沒有!

    他的一句話,語氣亦無高低起伏,上官蔻心卻從其中聽出了憤怒、怨恨,以及幾乎難以察覺的寂寞與哀傷。

    “你并不是真的那么冷血無情,對不對?”上官蔻心脫口而出。

    駱昔浪終于轉過身子面對她。

    “誰告訴你我冷血無情?”他問。

    “大娘說的,但我就是沒辦法相信,我一直覺得——”

    “還是相信比較好!瘪樜衾诉@么說。

    “為什么?公子不是救了我和大娘嗎?”

    “惡人也有心情好的時候。”

    “大娘心如死灰進入冰雪原,是公子收留她。讓她忙碌得忘了心里的哀痛;還有,公子也救了年幼的我,并且將我娘的尸體一并帶回,如果你真那么冷血無情,這些事又該做何解釋呢?”

    駱昔浪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開口問:

    “這就是你要說的嗎?想弄清楚我究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還是無惡不作的邪魔?”

    “這——公子是好人吧?”上官蔻心不十分肯定地說。

    “你錯了,”駱昔浪對她露出邪惡的笑容。“我絕不是什么好人,這點等你走出冰雪原后自會明白!

    “但是沒有公子帶路,我一個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睓C會來了!上官蔻心站起來跑向駱昔浪,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襟!扒笄竽!公子,我一個人別說是出不了冰雪原,就算僥幸出去了,也絕對找不到大娘的兒子,請你幫幫忙,跟我一起送大娘的牌位回去,大娘去世,我不相信你一點也不在乎,你心里其實是很難過的吧?是不是?我就知道一定是這樣!那么就讓我們一塊兒來幫大娘做這最后——”

    “你說夠了沒有?”駱昔浪打斷她的話,低頭看著抓住他衣襟的那雙手,又白又小,一點也不像男孩子該有的。“出去!”他沙啞著聲音道。

    “公子——”

    “去哭、去挖墳,隨你做什么都好,就是別再來煩我!

    駱昔浪拉開抓住他衣襟的手,再次轉身背對著上官蔻心。半晌之后,門被拉開,又被關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剛剛碰觸過那孩子的右手,不明白它為什么發燙。

    到了晚上,大娘的墳挖好了一半,上官蔻心累慘了,但仍打起精神準備了簡單的晚飯。明天還有得忙呢!不吃東西哪來的力氣?

    雖然氣憤,上官蔻心還是送了東西到隔壁去,她不該在乎那冷酷的家伙有沒有東西吃,但也許是她太善良了吧!想起他在挨餓還是覺得難過。

    大娘已經覆上了白布,明天應該可以挖好她的墓穴,讓她入土為安;但是公子怎么都不肯跟她一道走,這么一來,送大娘牌位回家的事便無法圓滿達成了。

    上官蔻心想起昨夜的長談,大娘提起兒子時雖然總是幾句話帶過,語句里卻透露著深沉的傷心和渴望;傷心的是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子這般不孝,渴望的卻是有朝一日能與兒子們團聚,再享含飴弄孫之樂。

    大娘想要什么她明白,所以再困難地也要送大娘回家,她一定要想個辦法說服公子與她同行。上官蔻心絞盡腦汁思索著,一邊漫不經心把飯菜送入嘴里。

    此時,在另一間木屋里,上官蔻心送來的晚飯原封不動擱在桌上,而駱昔浪就像是不曾移動過,依然站在窗前,凝視著一輪明月與皚皚白雪。

    今晚他覺得心神特別紊亂,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腦中又浮現那男孩清靈秀致的臉龐。

    是他嗎?是那男孩讓他深沉的心湖起了波動?

    因為一時的側隱之心,他將那孩子自風雪中帶回,本意是讓他和大娘作伴,一方面亦可分擔她的工作。日升日落,歲月奔流,這十幾年來大娘幾乎從不讓男孩在他面前出現,他也甚少意識到男孩的存在,直到大娘因病臥床,男孩接手她的工作。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一個男孩竟能如此影響他?

    雖然他與人相處的經驗極端有限。對于感情一事卻也并非全然的愚昧無知;就算那男孩生得唇紅齒白貌似桃花,畢竟還是個男子,既然同是男性,為何每次見那男孩他都有異樣的感覺?

    駱昔浪宛若遭受重擊,白眉一揚,不愿再往下想,他就這么靜思良久,然后緊握雙拳,身形一起,越過窗子急奔而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雪地之中。

    在雪上奔馳數里,駱昔浪終于在冰雪原最北端停下來。大片白雪覆蓋了整座山,山腳下一個山洞里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

    “是你嗎?昔浪!

    駱昔浪彎下身子進入山洞中。

    “師父,弟子給您請安。”他向一位瘦小的老和尚行禮。

    “用不著多禮。”老和尚笑瞇瞇的,指指對面示意他坐下!澳悴烹x開又回來,是來辭行的吧?”

    駱昔浪一聽,詫異地抬起頭。

    “師父何出此言?”他問。

    “和尚我有預感,是你離開冰雪原的時候了!

    “為什么?弟子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師父。”駱昔浪不解。

    “相信我也說過,你我緣薄,唯有分居兩地方能續師徒之情!崩虾蜕羞是笑瞇瞇的!奥犇氵@么說,難道和尚我錯了,你不是來辭行的?”

    “弟子并未打算離開冰雪原!瘪樜衾藞詻Q道,心里卻不似外表那般肯定。師父向來神機妙算,鐵口直斷,會這么說想必有其原因。

    “你的打算不見得就是老天爺的打算!崩虾蜕幸娝久,哈哈笑道:“輕松點,孩子,該怎么做老天爺自然會告訴你,你只要別唱反調就成了!

    老和尚語帶哲理,句句玄機,駱昔浪看著師父滿是皺紋的臉,雖然心有疑惑,卻不知該說什么。

    “大娘走得可安祥?”

    老和尚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又教駱昔浪一陣錯愕!

    “師父知道大娘死了?”他問。

    老和尚嘆息道:

    “和尚我閑來喜觀星相,發覺有顆星近來一直晦暗不明,昨兒個夜里我幾乎找不著它了。”

    “所以師父才催我返家?”

    老和尚點頭。

    “我回去時大娘已經死了,是在睡夢中走的,應該沒有受苦!

    “阿彌陀佛!”老和尚閉目合掌道,隨后抬頭問:“對了,那孩子呢?”

    “已經不是孩子了。”駱昔浪悶悶低語。

    “啊?”

    “不,沒什么。”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笑容變得有些詭異。

    “那孩子一定嚇壞了吧?”

    “哭個不停,活像個姑娘家。”

    “你不該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

    “他打算埋了大娘,還堅持要將大娘的牌位送回她家。”

    “哦?那么你呢?你不陪他嗎?”

    “師父要弟子離開冰雪原?”駱昔浪蹙眉問,

    老和尚又哈哈笑了。

    “老和尚我沒這么說。要不要離開冰雪原得由你自個兒決定!

    駝昔浪一聽,松了口氣,慣有的冷靜已回復八分。是的,要不要離開冰雪原完全取決于他自己,沒有人能左右他,即使是那像女孩的男孩也不行。

    “弟子不會離開冰雪原!彼f,語氣堅決。

    “是嗎?”老和尚笑著點頭。

    “當然是,師父為何懷疑弟子的話?”

    “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嘛!”和尚慈愛地看著他。“遵天命,勿違之,和尚我再勸你這么一次,你可要謹記在心!

    “師父!您這是——”駱昔浪納悶,不明白師父為什么突然說這些話。

    “回去吧!天就要亮了!崩虾蜕兄皇沁@么說,接著就繼續閉上眼睛打坐。

    駱昔浪見師父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看看洞外,果然天際已是曙光微露,于是向師父行過禮,然后離去。

    駱昔浪沒有直接回木屋去,他在冰雪原中找了個地方靜思,將和師父的一番談話重新斟酌了一回,希望能了解其中的真正涵意。

    靜思之中他不斷想起那男孩,也不斷以意志力將他驅離腦際。然而大陽升起又落下,閃爍的星辰再次填滿夜空,他發覺自己不僅悟不出任何道理,情緒反倒越來越浮動。

    最后他放棄了,決定回到居處,此時已是兩天后的清晨。他才走近木屋就驚覺情況不對,黑煙陣陣由屋內竄出,彌漫了半邊天。

    不好,失火了!

    駱昔浪一躍而起,瞬間使到了木屋前,正待發動氣功以雪滅火,目光一閃,卻瞧見男孩蹲在角落,一手捏鼻一手拿著扇子朝飛竄的火苗猛煽。

    “你在做什么!”駱昔浪喝道。

    上官蔻心忽聞駱昔浪的聲音,嚇得跌坐在地,她手忙腳亂試圖站起來,一顆心撲通直跳。

    怎么這么不巧,屋子還未燒掉他就回來了?

    “我再問你一次,你蹲在那里究竟在做什么?”駱昔浪再次開口。

    糟糕!語氣越來越差,不行動不行了。

    上官蔻心把心一橫,站穩后就朝駱昔浪跑去,還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公子,木屋失火了!”她自然而然沖入他懷中,努力想擠出幾滴眼淚。

    “好好的怎會突然失火?”駱昔浪想推開他,男孩卻緊扯他的衣裳。

    “這——是雷,雷擊中了屋子,轟的就燒起來了!

    “哦?”駱昔浪扯扯嘴角!捌G陽高照,無風也無雨,哪來的雷?還有,既是雷擊造成,何以火苗是由下往上燒?”

    “?”沒料到他會如此觀察入微,上官蔻心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答不出來嗎?那么我再問你,你拿把扇子蹲在墻角做什么?”

    “我——當然是救火!我想試試能不能把火給煽滅。”

    駱昔浪低頭,只能看見他的頭頂。

    “扇子能滅火?”他冷聲問:“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他語氣里的憤怒無庸置疑,上官蔻心忙自動離開他懷里。

    “原來扇子是不能滅火的嗎?”她眨眨那雙大眼睛。“我不知道!屋子突然間就燒起來了,我又慌又怕。什么也不能想,順手拿了扇子就開始救火了!

    駱昔浪雙掌齊發,將地上的雪打起數丈高,示范了何謂真正的“救火”。

    見她好不容易生起的火苗在滋滋聲響中盡數被撲滅,上官蔻心干笑了幾聲以掩飾她的失望。

    “原來滿地的雪是最好用的,我是急瘋了,居然想拿扇子來救火,哈哈!哈哈!”

    “救火?我看你是點火煽風,存心要燒了這屋子。”駱昔浪不再廢話,一語點破他的意圖。

    上官蔻心見他一臉寒霜,明白戲再也演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這么做很過分,但這是不得已中的辦法,全是為了大娘!

    她想解釋,卻被駱昔浪揮揮手給阻止了。

    “我會帶你出冰雪原!彼f,上官蔻心則錯愕地睜大了雙眼和嘴巴,傻住了似的。

    “不許你再動我的屋子,否則我會殺了你!瘪樜衾肆滔聝删浜菰捄笞哌M屋去,聽見男孩在外頭又跳又歡呼。

    什么“遵天命,勿違之”?那孩子為了逼他出冰雪原而放火燒他的房子,這是天命嗎?

    駱昔浪憤怒地揚起兩道白眉,越來越不明白師父那番話所指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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