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先生偎在炭盆旁烘手,看著慶蒔悠悠哉哉地坐在他們旁邊吃著黏糕,又看了看忙進忙出的梅崗,兩人都覺得這畫面真是怪異得很。
尤其是掌柜先生,他已從趙嬤嬤那里得知昨夜的事,不明白這慶蒔怎么會表現得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于是,他咳了一聲,問:「慶蒔,那人是?」
就知道你們會問!
慶蒔馬上轉過頭解釋。「他是我雇的長工,叫梅崗。」她笑了笑,驕傲地說:「你們覺得他手腳如何?如果做得不合你們的意,沒關系,盡管跟他說,他一定會改進!
帳房先生沒什么心眼,便順著慶蒔的話應和道:「呵!真不錯,這下慶蒔就真的像個大少奶奶一樣,坐在這兒啃黏糕了。」
可掌柜先生卻說;「你哪來的錢雇長工?」
這掌柜先生相后娘處得好、處得長,將后娘鄙夷人的嘴臉學得很好。
慶蒔冷了臉。「掌柜先生不信?」她拿出她逼著梅崗蓋手印的合同,攤給他們看,說:「瞧清楚了!這是聘雇合同!
掌柜先生哼了一聲,正要拿起來細瞧,后娘尖銳的罵聲就傳了過來。
一伙人往后院瞧,只見后娘碎著快步從垂花門里走來。
趙嬤嬤,還有慶蒔的妹妹慶珠,則一臉看好戲地跟在后頭。
「王慶蒔!」后娘叫道:「她回來了沒?在哪里?」
梅崗也聽到這罵聲,他很熟悉,聽了十年了,而且非常討厭。他來到慶蒔身邊護著她,卻發現慶蒔的臉發白僵住了,身體不自覺顫抖。他以為她會家前幾回面對眾人一樣,裝得很高傲地向大家解釋他是她的仆人,沒想到一遇上她后娘,她的小心眼都不敢亂使了。
慶蒔的確很怕她后娘,即使練了好幾遍,要上陣面對她還是會害怕。當后娘沖進來時,她試著穩著聲音喊一聲:「娘!
后娘瞪了慶蒔一眼,又斜著眼打量了梅崗,她怔了下,才正眼細看他,青樓出身的她,很少看過長得這么端正的男人,差點兒看入迷。不過,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她指著慶蒔的鼻子就罵:「趙嬤嬤是我的人,你敢這樣唬趙嬤嬤?你哪來的錢雇長工?你憑什么雇長工?有我的允許嗎?啊??這個家是我在當家,你眼里還有我嗎?」而且雇的還是這么英俊的長工!
慶蒔吞了口口水,舉起那紙合同,說:「我的確存了錢……」
后娘扯過那紙合同,根本不讓慶蒔說完話!稿X?你這窮光蛋會有錢?說!你是不是私下坑了鋪里的錢?」
第3章(2)
梅崗聽了這話,很火大,想替慶蒔出頭,可是慶蒔按住他,自己解釋:「娘可以去問問帳房先生,看看鋪里的錢何時少過!
后娘狠瞪帳房先生,帳房先生吞吐地說:「鋪里的進帳,我每日都會呈上給太太核對過,應該不會有這種事……」
「你當家是誰?你替她說話?」后娘苛薄地對慶蒔罵道:「好,沒錢,那怎么可能雇得了長工?這紙合同是假的吧?其實這男人是你偷來的漢子,對不對!你氣咱們要把你許給那藥罐子,所以就拐個男人進來,想玷污你自己,讓自個兒嫁不出去?你真下賤啊,王慶蒔——」說完,她竟想把那紙合同給撕毀。
梅崗再忍不住,沖過去扯住后娘的手,吼道:「你污辱人也該有個限度!」
「啊——梅崗!」慶蒔慘叫,趕緊把梅崗推離后娘。他看著她過了十年這樣的生活,難道不知道后娘在發飆的時候,應該要更冷靜嗎?失去理智的反抗,只會讓她的處境更悲慘。
「你、你這莽夫——」后娘摸著發紅的手腕,利嘴正要刮梅崗一頓,不料此時一個軟軟的聲音,打斷了這劍拔弩張的場合。
「夠了,娘!
眾人回頭一看,竟然是慶珠?
慶珠竟然開口幫她姐姐說話?
慶蒔這同父異母的妹妹慶珠,遺傳了她父親的圓扁臉、塌鼻子以及小眼睛?粗瑧c蒔常想,大概是父親太愛這個女兒了,所以想把自己的長相都留給她。每回見她,慶蒔都慶幸王大班不愛她,讓她長得比較像已過世的母親。
慶珠絞著小手,扭扭捏捏地來到她娘身邊,先看了看娘,再看了看慶蒔,然后又對上了梅崗緊繃的臉色,忽然臉整個爆紅,嬌羞地低下頭去,背對梅崗,向她娘撒嬌道:「你干嘛每次都不相信姐姐的話?或許這位大哥,真的是姐姐存了錢請來的!」
全家唯一可以治得了后娘那急躁脾性的,大概就只有她的寶貝女兒了。果然,后娘的聲音軟下來了!缚、可是……你姐姐就耍出嫁了,房里突然出現一個野男人,誰不會往那頭想……」
「唉呦!娘,什么野男人……」慶珠嬌聲抱怨道,然后悄悄看了梅崗,對他眨了眨眼,笑得好害羞!溉思铱催@個大哥,挺好的。就讓他留下嘛!」
不知為何,梅崗全身顫栗不已。
這姑娘的嬌笑,還有遞來的媚眼……真有點惡心。
后娘看女兒這副模樣,馬上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她下了決定!负冒桑〖热粦c珠都這么說了,這回就饒了你們!菇又龘]了揮那紙合同,霸道地說:「不過要重立合同,這回跟你立約的,是王記油鋪,咱們正式雇用你,讓你去侍候慶珠!
梅崗相慶蒔都瞪大著眼,一時反應不過來。梅崗很快驚醒。
「不……」不可能!他想堅決反對,可是慶蒔卻掐住他的手背。
梅崗低下頭看她,只見她怯弱地縮著頭,不敢看他。
「咱們沒告你們通奸,已經很便宜你們了!還嫌?」后娘把合同丟給掌柜先生重擬,又問梅崗:「你叫梅崗?」這是合同上的名字。
梅崗不答話,慶蒔幫他答:「對,他叫梅崗。」
「少不情不愿的!购竽镏钢鴳c蒔、梅崗,又念道:「侍候我們慶珠小姐,可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
梅崗皺著眉,瞪她。慶蒔卻說:「對,娘說的是!
后娘哼一聲,然后拍拍她寶貝女兒的肩,微笑道:「其實娘一直想請個人來保護你,以后你獨自出門,娘也不必亂操心了!
「是。∧!箲c珠笑得好甜蜜,跟著她娘回后院去。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對梅崗說:「梅大哥,我等你喔!」
就這樣,花費了整整一百年的真氣,幻化成人形,來到人間找慶蒔的梅崗,不到一個上午,就被推到了別人的閨閣里。
他對自己不能為慶蒔出頭感到懊惱,但同時也對慶蒔的態度感到……有點兒失望。她應該要裝得高傲,大著聲音、理直氣壯地宣布,他梅崗是她的仆人!她怕什么,怕他不能保護她嗎?
梅崗想對慶蒔說出他心里的想法,可慶蒔動作更快,把還剩下一半的黃米黏糕用油紙包好,塞回他手里。然后把他身上的布圍裙卸下,穿回自己身上,拿起了水桶和抹巾,像以往一樣,做自己該做的事。
梅崗捧著那還溫熱的黃米黏糕,像個孤兒一樣,落寞孤單地站在油鋪里。
雪天里的水很冰,浸下去,就像被萬針剌穿一樣。慶蒔嘶嘶地苦叫著,吃力地將抹巾給扭干,然后開始跪在堂屋里擦地。
她咬著牙,一直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想起早上拿在手里的那只溫熱的小手爐,那只會讓現在的她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