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鄧拾眼睛亮了起來,興奮地在小條凳上蹦了起來。
可小豆丁蹦得再高,還是被素來溫柔好脾氣的大姊姊強行鎮壓了。
“誰都不準去溪邊抓魚!”她臉色蒼白,聲音嚴厲。
兩個小豆丁瞬間嚇僵在原地,大眼睛慌亂不安地盯著自家大姊姊,哆嗦著嘴兒要哭又不敢哭。
少女心一痛,面色緩和了下來,蹲身在小弟弟們面前。
“莫怕莫怕,大姊姊不是罵你們,只是……”她艱難的吞咽了一下,苦澀卻強顏道:“溪邊水流急,很危險的,萬一……會被大魚吃掉的。甘兒和拾兒都是好孩子,別做讓大姊姊擔心的事好嗎?”
小豆丁們雖然聽得懵懵懂懂,不大明白村里的大人小孩明明都能在溪邊捉魚捕蝦洗衣游水,可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家里的人不行?
可他們知道阿父和阿娘都是因為去過溪邊,就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啦,他們要聽大姊姊的話,不能讓大姊姊擔心,不然就是壞甘兒和壞拾兒,不乖。
“我乖,小姊姊不乖,”兩歲的鄧拾忽然冒出了這句,稚氣滿滿的小臉嚴肅無比。“抓魚!壞!”
清瘦少女一怔,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門口旋風般地沖進來了一個嬌小的身影,怒氣沖沖地尖喝道——
“拾兒,你敢胡說八道?!”
“怕……怕……”鄧拾哇地嚇哭了,拼命往大姊姊懷里躲去,小身子顫抖如篩。
“大妹!”清瘦少女抱緊了小弟,清秀臉龐沉著地望向面前僅次自己一歲卻顯得纖細窈窕的美貌幼女,“你又和陳家大郎君到溪邊做耍去了?”
鄧細荊釵不掩風華的臉上掠過一絲倉皇心虛之色,隨即又定下神來,倨傲地道:“大姊姊,你別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如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的下場!彼袂閲谰[帶心痛,啞聲道:“細兒,齊大非偶。”
鄧細那張雪白秀麗小臉透著端凝固執,冷笑道:“阿箴姊姊,我如何配不起陳家大郎君了?他只是穎川陳氏的旁支子弟,論風姿論模樣,我鄧細卻是蕎村人上之人——”
“再是沒落旁支,他日后就算不得和高門貴女聯親,也自有其世家族老為他婚配良家子!编圀鸫驍嗔嗣妹玫脑,極力平靜地就事論事。“我知道你猶記得阿父是南陽鄧氏嫡系郎君,可你別忘了,十六年前,我們就已經被驅逐出族了!
鄧細臉色煞白,死死咬著下唇,半晌后,憤怒而執拗地道:“阿父阿娘都不在了,只要我們回去向祖父祖母認錯,他們會讓我們回鄧家的。”
“回鄧家?”鄧箴清秀臉龐閃過淡淡諷色。
……俗諺說寧做窮家人,不做富家狗,不是沒有道理的。
“大姊姊,你想當顏回餓死在窮巷是你的事兒,可憑什么讓我和弟弟們陪你挨苦日子?”鄧細被說破了心事,登時惱羞成怒。
鄧甘和鄧拾見姊姊們爭吵了起來,不禁面色惶然,滿眼懼色。
“細兒,你才十四!编圀痖]了閉眼,努力放緩語氣勸道:“你信我,待你十五及笄,長姊定會好好替你尋個善良穩妥的好夫郎……”
“嗤!”鄧細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叭舸箧㈡⒄嬗凶约赫f的那么本事,又如何自去年及笄至今還嫁不到一門好親事?況且誰要嫁給那些駑鈍又無能的販夫走卒,窮盡一生都在泥地里打滾……你想嫁頭彘只管自己去,別當我和你一樣不爭氣!”
“細兒!”她臉色變了。
鄧細狠話撂完便頭也不回地往外沖,一霎兒就不見人影了。
鄧箴怔怔地抱著小弟,衣袖邊還攥著個大弟,向來清瘦挺直的身軀在這一刻卻有說不出的佝僂蒼涼,好似被壓得極沉、極沉……
數日后,天還蒙蒙紫黑未亮,鄧箴便己起身梳洗,替弟妹們蒸了最后的幾只黃豆包,切細了大白菜,略略用一丁點兒粗鹽和芽蔥進鑊里拌熟了盛起,又替不大不小的菜園子澆過水后,便往屋后的地窖鉆去。
她自地窖抱出了幾個瓦罐,不待拍去身上沾著的土灰,便忙著將那幾只從大甕中分裝出的蘿卜醬菜、灰豆條子醬菜和酸白菜,小心翼翼地擺放進竹編的背萎里,仔細用粗布掖好。
雖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鄧箴一雙巧手總是能將最平凡粗樸的瓜果什菜整治得鮮美可口,自家腌制的各式醬菜更是一絕,賣予鎮上的食店換取家用。
像這樣的一瓦罐醬菜便能賣上十個五銖錢(十文),可惜食店規模不大,來來去去食客有限,縱然配做小菜好賣得緊,常常一個月才耗掉了五罐子的醬菜量,而這五十文扣除買糧買日常用物,剩下的連幫甘兒和拾兒買根糖葫蘆都不夠。
家中長年拮據,僅能勉強糊口溫飽,圖個餓不壞凍不死,也難怪容貌出眾、正值花樣年華的鄧細會一心想脫離這陋室,做那棲上梧桐樹的鳳凰。
她心情沉重地吁了一口氣,半晌后想了想,突然又轉頭爬下地窖。
第1章(2)
雄雞高啼第一聲的當兒,鄧箴已坐上了搖搖晃晃出村的牛車,和一車子鄉親擠挨著,緩緩朝皇城方向而去。
皇城乃天子腳下,遍地繁華,她這醬菜說不定能賺上更好的價錢吧?
村里婆媽嬸娘們見了她總忍不住噓寒悶暖,滿眼都是對她的歡喜和惋惜。
全村都知道鄧家這大女可能干了,非但心靈手巧,生得跟花兒一樣好看,且既溫柔賢慧又曉事,乃是眾人眼中頂頂好的媳婦兒人選。
只可惜了家里弟妹太多,拖家帶眷的好幾口人,又窮似鬼……
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每年辛辛苦苦耕作到年底,繳了稅糧后還得備著日常嚼吃、來年耕種的種糧,哪里還有那個富余供養活外姓人?
所以盡管村里兒郎們一提到這鄧家大女就臉紅心跳,滿眼歡喜,可一想到她身后那幾個嗷嗷待哺的弟妹,滿滿的戀慕就被冷水饒了個心透涼。
“阿箴,唉,真真可惜。 睌D坐在她身邊的羅嬸子抓著她布滿細繭卻仍指節勻稱、好看得像玉蔥兒似的小手,越想越舍不得!笆俏覀兝狭_家沒本事,沒福氣呀!
鄧箴一怔,蒼白的臉龐微微紅了,婉轉地轉移話題:“嬸子,您今兒還是到集市上賣雞蛋子嗎?聽說城里人可喜歡您家的雞蛋子了,每每都是一搶而空的!
“哎喲喲!那可不?”果然羅嬸子樂不可支,眉飛色舞的比畫起來:“說起嬸子家的雞蛋子可不吹牛,個大卵黃,滋味好得不得了,上次那個什么大侯府家的買辦,還特地親自來同我買,一挑就是三十斤——”
其他村里婆媽也忍不住插嘴道:“羅嬸子,你可撞見貴人啦,堂堂侯府家的買辦大人,往后你也多提攜提攜我們,我們那些倭瓜呀口蘑呀山菜呀,可鮮了,都是城里人沒吃過的,說不定貴人們就愛吃這些呢!”
在吱吱喳喳熱熱鬧鬧議論聲中,鄧箴默默地縮進牛車角落,暗自松了一口氣。
牛車搖搖晃晃到了京城東門停下,等守城的官兵巡檢過后才放行,原先聒噪的婆媽們憋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兒,直到進了城才恢復談笑。
羅嬸子背著一竹籮用草繩兒纏好的雞蛋子,和一群簇擁著她的婆媽高高興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