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走,見你就心煩,老夫要睡了!弊坷系鶒佬叱膳負]揮手,像趕蒼蠅似的嚷嚷,隨即氣咻咻地一頭鉆回后院。
“伯父睡好!”他笑嘻嘻地喊了一聲,卻聽見自后院方向隱約傳來像是什么絆倒的聲音,立時改口,“伯父走好!”
雷敢心情愉悅地起身,大手摸著下巴,面上笑容消失轉為深沉思忖,而后對空輕彈手指。
“主子!币粋黑影倏然出現在他面前,恭敬跪下。
“派幾名兄弟護好我岳父。”他再不嘻皮笑臉,濃眉微蹙,眼神深幽!斑有,讓人盯著趙硯,尤其是他妻子,明知自己夫婿正糾纏著前未婚妻子,卻還能按兵不動,這太反常了。”
司馬白那個老狐貍養出的嫡親愛女會有多單純善良賢慧?
除非,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無暇騰出手來整治她這個不著調的夫婿,和理應被她視若眼中釘的粉團兒。
對比近日收到各封疆大吏、中郎將及郡守的種種異動線報,雷敢眸中精光乍綻——
第9章(1)
夫何姝妖之媛女,顏煉燁而含榮。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
余心悅于淑麗,愛獨結而未并。情罔寫而無主,意徙倚而左傾。
晝騁情以舒愛,夜托夢以交靈。
蔡色。《檢逸賦》
也不知道最后父子倆是怎么解決爭議的,但心下惴惴的卓三娘還是在翌日的朝食長案邊看到了雷老爺。
中年英氣大叔臉色詭異得很平靜,甚至還在她落坐的當兒,抬頭對她笑了笑。
害她背后寒毛直竄,定了定神才恭敬地回以一笑。
雷敢則是從頭到尾熱切歡喜地盯著她,好像她才是他迫不及待想吞吃入腹的菜。
卓三娘開始后悔昨日氣沖沖離家的舉動了,尤其雷家此刻氣氛詭譎,自家爹爹自昨兒到今日也肯定是孤獨老人守著一口冷灶……怒氣褪去的她,悔愧開始一波波涌上心頭來。
再惱火,也不能真把爹爹丟著不管哪!
“那個,”她食畢了一小碗飯后,悄然無聲地收箸,對著正大杯酒大塊肉的雷家父子道“多謝貴府昨日容我作客,三娘十分感激,如今左右無事,我也該告退歸家了。”
“什么?你怎么就要走了?”雷敢一口飯梗在喉頭,慌亂地急忙咽下!安皇钦f好多住幾日的嗎?這、這才過了一夜呢!”
好不容易粉團兒愿意跟他回家,他都還沒好好趁著月色在她窗外吟吟詩啊作作對啊什么的,她怎么能就走了呢?
人家阿默可說了,男子漢不能滿腦子只想著肉,還得跟心愛的伊人有那個……
嗯,心靈交流,這才叫“婦唱夫隨”。
阿默還說,粉團兒既是讀書人,肯定最愛聽那些濕呀干呀咿咿啊啊的文兒,所以讓他這七八日忙著在皇宮里排兵布陣搞東搞西的時候,好好跟皇帝求教幾首。
他可是冒著被皇帝指著笑了大半天的羞愧感,很不簡單才背會了一首“斑鳩”的。
——與此同時,皇宮里的皇帝打了個大噴嚏,揉了揉鼻子后忍不住自言自語“唔,也不知阿敢小子那首“關雎”背得如何啦?”
見雷敢眼巴巴兒地望著自己,黑亮亮的虎眸好似淚珠子都要滾出來了,卓三娘吞了吞口水,竭力抵抗著那無辜可憐兮兮大狗般的懇求眼神……
“哼,沒骨氣!”雷老爺看著自己這不爭氣的兒子,恨恨地把一只燒鹿腿嚼得喀啦喀啦響。
“侯爺,”她頓了頓,在他眼神“逼視”下只得改口!鞍ⅰ遥蚁胛业蛞怪两穸ㄊ切纳癫粚,恐怕也無心茶飯,如果我今日再沒回去,他可能今晚連睡也睡不著了!
聽聽!人家這才是孝順好娃娃呢,哪像他生的這只狼崽子——
雷老爺忍不住露出欣賞贊許之色,隨即又想起自己和卓老酸才的“不共戴天之仇”,趕緊埋頭大啃手上的燒鹿腿去了。
“你放心,我今早已經讓人幫卓伯父送一整席酒菜去了!崩赘液陧涣,笑嘻嘻地道“化與樓的,一席五片金葉子,保管伯父吃得滿嘴流油……呃,我是說,伯父定能吃得好的。”
“我爹爹的性子執拗,且又在氣頭上,怕是連一口菜都不會動的。”她眸底隱約有些無奈。
“就是就是!”雷老爺忽然放下啃了大半的燒鹿腿,終于找到知音似地激動憤慨起來,比手畫腳道“說起你那個爹呀,看著沒幾兩肉,沒想到一身骨頭和那張嘴巴可硬了,噎死人都不用拿刀拿槍的,老子當年可吃夠了他的苦頭,哼哼,要不是老子答應了我家阿嬌不胡亂殺人,早一刀子劈了他了!
“阿爹!”雷敢臉都黑了。
卓三娘滿眼錯愕!袄撞、您說什么?”
“難道你爹沒跟你提起過,當年他曾經被我關北寨“請”到山上當教習夫子,卻教不到半個月就翻臉跑路走人了?”雷老爺想起此事恨得咬牙。
老酸才跑就跑,臨走前還賭咒了他一大篇,這仇他記死一輩子!
“爹啊啊啊啊……”雷敢對粉團兒苦苦隱瞞多時的“山寨土匪過往經歷”竟一朝被親爹揭破,他霎時悲從中來捶胸頓足,只差沒有哀號怒吼嚎叫出聲了。
卓三娘不敢置信地瞪著眼眶赤紅又隱露恐懼的雷敢,腦子嗡嗡然,一時全懵了。
她腦中空白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轉望向一臉悻悻然的雷老爺,遲疑又艱難地開口。
“您……就是十年前抓了我爹上山的那山大王?”
那可是她爹爹畢生最不愿回首、最不堪記起的黑暗“慘事”……
“正是老子!崩桌蠣數靡庋笱蟮匾慌男靥拧
雷敢則是眼前發黑,面色發灰,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的粉團兒,他的小媳婦兒……要成泡影了。
“粉團兒,三娘你、你聽我解釋——”高大魁梧精力強健的雷敢此時此刻像是被風雪打蔫了的菜苗子一樣,萎靡不振又驚慌惶然失措,結結巴巴地對著她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事情是……是……是……”
相較于雷敢的慌亂,卓三娘在最初的震驚過后,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臉上面無表情;會面無表情是因為,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么樣的表情和反應才好。 猶記十年前,爹爹在出外訪友后消失了大半個月,待回來后卻是胖了一大圈兒,并且一回到家門就活似渴死鬼投胎地灌了兩大壺茶水,稍稍歇口氣后,便氣急敗壞跳腳地直罵了兩個時辰不停口——
……什么山寨上天天野味大肉地狂塞,是拿他當彘喂嗎?
……什么想他堂堂一個教習夫子,竟被個成天摸魚上樹活脫脫猴兒樣的豎子整得滿山滾,真真斯文掃地,師德無蹤,連孔圣人都要為之大哭。
……什么像那一對蠻橫頑劣得無可救藥的父子,也無怪乎家中主母早早棄暗投明、離山遠遁他鄉了。
當時才六七歲的小三娘為何會字字句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她打從出生以來,還從沒見過溫吞文弱的爹爹會有這么、這么……生猛狂躁的一面,是以印象深刻至極。
——原來雷伯伯和阿敢,就是爹爹口中碎碎叨念痛罵了兩個時辰的“蠻橫頑劣無可救藥父子檔”。
哎……這都是怎樣的一段孽緣哪?
她滿臉苦惱,可偏又滿懷的莫名心虛,以及嘴角那總是管不住頻頻想逸出的噗笑感又是怎么回事?
“粉團兒——”
卓三娘伸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低頭努力調整了一下哧哧發顫的氣息和抖動的肩頭,直到稍微比較平靜才抬起頭,眸里水光洼洼——淚花亂閃是給憋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