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姨娘當時住的院子必定是已經換人住了,可、可我還是想去看看,就算隔著院門瞄上一瞄,留個念想也好……”她眼圈兒紅了,淚珠滾動要掉不掉的。
“現今那院子已經改名兒叫‘靜平軒’,是二郎君的寢堂!碧飲寢屢膊桓易钄r太過,省得她看出異狀。
“這無緣無故的,也不好去打擾二郎君,你說是吧?”
“二哥哥脾氣一向極好,前兒還和七姊姊、八姊姊來看過我,我若去靜平軒,想必二哥哥也是歡迎的!彼龖┣蟮。
“這……”田媽媽有些遲疑。
“好媽媽,你就讓我去瞧瞧吧,只一盞茶辰光,我就回來了!
田媽媽眼神有些陰晴不定,片刻后笑了,“好好好,老奴再不允,也就太不通情面了,不過小九姑子身邊不能沒人照料著,就讓栗兒陪你去吧?”
栗兒是她身邊兩侍女中看起來稍稍精明些的那一個,另一個粗手笨腳的則是叫苗兒,最是愛躲懶。
……而說是陪,其實也就是監視了。
“好!彼恍,杏眸亮閃閃!岸悸爧寢尩。”
“栗兒,”田媽媽叫來了那生著容長臉的十四五歲模樣的侍女,別有意涵地道:“你可得跟好了小九姑子,也別讓小九姑子太過勞累了,知道嗎?”
“諾!崩鮾好Φ溃瑢χ飲寢尣恢圹E地頷首。
田媽媽眼露滿意之色,隨后甚至親自幫容如花取來了件薄披風穿戴上,目送她在栗兒的攙扶下慢慢出了寢堂。
“苗兒,看好院子,我到夫人正堂去一趟。”
“諾!泵鐑哼B忙點頭應承。
穿過熟悉又陌生的亭臺樓閣,這伯府比她記憶中還要富貴華麗,卻再也沒了小時候令她感到安心與快樂的味道。
也許在當時,其實那也只是姨娘精心為她營造出的一個美好溫馨假象。
姨娘雖是以色侍人的妾,在眾人眼中是自甘墮落的存在,但當初姨娘也是出身良家子,若非家道中落……被父親看上,硬是以權勢納回了伯府,她那溫柔美麗的娘,又怎么會被迫淪為這后院中的一名玩物,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的生路,而拚命邀寵獻媚?
平慶伯夫人固然可恨可惡,但她那個血脈名義上的親爹更加不是個東西!
容如花看著眼前這濺滿了無數鮮血的遍地錦繡,只覺陣陣作嘔……
來到了靜平軒后,她示意栗兒前去敲門,好半天后才有個妖妖嬈嬈的侍女過來開了門,一見她就嘲諷地掩唇笑了。
“喲,今兒個是吹了什么風,竟把咱們伯府的大紅人兒刮來了?”
栗兒身形微動,仿佛想說什么,容如花卻已經搶先笑著道:“這位姊姊一看便知是二哥哥院里的第一得意人兒了,不知姊姊怎么稱呼?”
隨著嫣然笑語送去的是容如花手腕上的一只蝦須細金鐲子,雖然不貴重,可勝在工活極巧,是平慶伯夫人命人送去的,為數不多的真正好東西之一。
“小九姑子真是伶俐人兒,無怪乎這么得咱們家夫人看重了。”妖嬈侍女強忍驚喜地接過了那只蝦須細金鐲子,迫不及待就套在了自己手腕上,笑容也多了一分真切!芭麊厩蝺。小九姑子且先等等,等奴去問問二郎君有空見你沒有?”
“有勞俏兒姊姊了!彼H切地道。
待那妖嬈的俏兒又扭著水蛇腰消失在略顯蕭瑟的內院,容如花主仆兩個便靜靜佇立在門口候著,彼此沉默著全無交談。
一會兒后,俏兒終于又扭腰擺臀地出來了,嬌聲請了她們進去。
容如花落坐后,藉詞想喝茶,打發了俏兒領著栗兒去了。
容如詡姿態懶散地斜靠著矮榻,旁邊小幾子上是飄著酒香味的壺盞,四周擺設第一眼看去皆是金器銀器,俗艷得很,可在冠玉侯府見慣了種種精致高雅昂貴且富含百年底蘊的好東西,容如花自然看懂了這個二哥哥如今的處境。
不見書簡,沒有古琴,甚至連一柄世家子弟內堂中都會有的流蘇掛劍也無,只有金鼻煙壺,銀酒壺,象牙色子……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二哥哥,當年幼時是有聰慧神童的美名的,可這出身逼得他只能珍珠蒙塵,把自己越變越平庸越紈褲……
“二哥哥,你甘心嗎?”
“九妹妹,你不該回來的。”
兄妹倆不約而同開口,俱是一怔。
容如花一雙杏眸霎時淚霧迷蒙了起來,鼻頭發酸,難掩哽咽地低聲道:“二哥哥,真好,你沒變!
當姨娘一死,當嫡母對她露出猙獰獠牙的真面目之后,這伯府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再是她腦海中、印象中原以為的樣子了。
被噩夢追逐撕咬得遍體鱗傷后,她也害怕幼時曾經感受過的兄長溫暖,只是另一個假象和錯覺罷了。
可二哥哥,還是她的二哥哥。
“九妹妹錯了!比萑缭偰曋@個多年前還是個小胖娃的九妹妹,胸口酸澀悶窒得有些透不過氣來,自嘲道:“我早就變了,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晶瑩的淚珠終于抑不住地滾了下來,她顫聲低喚:“二哥哥,你在小九心里永遠是那個會偷偷喂小九吃酥糖,偷偷給小九講故事的二哥哥……”
容如詡俊秀卻蒼白的臉龐泛起一抹悵然苦笑,“九妹妹,忘了那個二哥哥吧,他已經死了!
“不要!”她抹掉眼淚,杏眼濕漉漉得宛若被大雨洗過的晴朗明亮天空,堅定地道:“有小九在,二哥哥就是想死也死不得,往后一切有我,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二哥哥的!”
“傻丫頭。”容如詡努力眨去眼中升起的霧氣,朝她笑了笑。“你自己還帶著傷呢。你呀,日后護好自己便好,這伯府容不下良心和善意,早晚給人吞吃得半點不剩。”
他若不是……又何至于落得這個毒病破敗的身子?
曾以為只要苦心攻讀圣人學問,只要自己爭氣,便能突破身為伯府庶子的命運與困境,替自己闖出生路和一片天。
可歷經種種,已年過二十五的容如詡知道,他現在所求的只是臨死前不要太痛苦罷了。
第7章(2)
“二哥哥……”看清他灰白氣色的如花心下一緊,閃電般地拉起他的手腕,輕搭兩指在他腕心脈搏之上,三息之后,臉色變了,咬牙切齒道:“居然——對你下了媚毒?!”
容如詡疲憊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強抑內心激動地低聲疾問:“九妹妹,你懂醫?”
“二哥哥,我能治好你。”她沒有回答,只是斬釘截鐵地道。
容如詡怔住了,灰白中透著死氣的俊秀面容閃過一抹不知是喜是悲之色。
“二哥哥?”
他眼睛漸漸紅了,啞聲道:“九妹妹,如果你早一些回來該有多好。”
她心一酸,“二哥哥,對不起,我……”
醫術未成,計劃未定,她就是早兩年回來也沒有信心能在伯府中保住自己的命,再說阿瑯哥哥是一直不同意她回來的……
“不,不怪你!比萑缭偤瑴I笑了,抬起手摸摸她的頭。“小四和小五……都是命,我們命中注定該如此!
聰慧的庶子,本就是嫡子的威脅,他們三人是太慢學會這個道理了。
“不是命!”容如花霍地抬頭,杏眼里燃燒著耀眼火焰!笆侨俗髂!如果不想有庶子女,何必讓我們的姨娘把我們生下來之后,再任他們欺辱打殺?誰又稀罕他們手中的富貴?我們只想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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