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卻一直想不起不對勁在何處。
黃蒹葭看著郭菀央面上神色,笑道:“我家里寒酸,與你侯門完全不同,你可不許笑話!
郭菀央笑答:“笑話什么,當初我也不過是一個外室生養的私生女,住的小院子比你家還要寒酸三分。當初有段日子,家中只有三五日的存糧,不得不與母親還有丫鬟幾個人,夜以繼日做繡活來養活自己。所以什么種花種草什么的,我也在行。”
一邊說話,猛然才明白過來,不對勁在何處了!
黃蒹葭說是有病,她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可是整個屋子,卻沒有一絲的藥味。
當下笑道:“姐姐身子大好了,妹妹白擔了幾天心事!
黃蒹葭含笑說道:“妹妹這話卻是無心之言,只怕這些日子忙著,也沒有空擔姐姐的心事……姐姐托人放出生病的消息也有兩日了,卻直等到今天才等來妹妹!
郭菀央聽黃蒹葭承認的爽快,不由一愣。片刻之后才噓了一口氣,說道:“果然是妹妹的不是……姐姐可有教我?”
纖纖拉著芷萱的手,笑道:“妹妹,咱們好好的出去說說話!
黃蒹葭低聲說道:“雖然與妹妹沒有多少來往,但是那日在寧國公主府一見就覺得投緣。又因為遇到那位二公子的事情,蒙你出言相救,就一直記掛在心里。這回事情很大,生怕牽扯到你,卻又不能派人到你家來示警,只能放出自己生病的消息。卻不想一直等到今天才將你盼來!
郭菀央心中慚愧,說道:“這些天家中遇到了一些事情……”
黃蒹葭低聲說道:“閑話少說。我也知道大約是什么事情了。大約是四天前,我蒙太孫妃召喚,上皇宮喝茶聊天,卻不想聽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郭菀央心怦怦亂跳,知道自己就要接近真相了。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只是抱著萬一的想法,想來會會黃蒹葭,再找機會見見黃子澄,探點口風……卻沒有想到,黃蒹葭竟然是有心見自己!
黃蒹葭低聲說道:“東宮的花兒開得很好,我與纖纖到處觀察,想要借著這個機會要兩棵什么花兒回去扦插。宮里的宮女們也任由我們亂走。卻不想在一處窗戶外面的時候,隱隱聽見對話……對話的具體內容我也不說了,具體內容,隱約就是說,要趁著皇帝陛下健在,要借一個事情,告訴皇帝陛下皇太孫將要面對的尷尬局面……讓皇帝陛下修改對付藩鎮的律令!”
郭菀央身子顫了一顫。
黃蒹葭說道:“我知道這事情重大,當下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蛇是被發覺了,好在我們裝傻終于裝了過去。回家連父親也不敢告訴。知道你與燕王家的公子關系極好,你又與燕王府里的家將訂了親,所以才想了這樣一個笨法子。只是這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才見你來。”
郭菀央慚愧無地。站起,長身對黃蒹葭行禮,說道:“姐姐這份情誼,不知如何報答。”
黃蒹葭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現在已經將遼王世子給牽扯了進去。只怕燕王世子也不能避免。你想辦法傳信給你的未婚夫,讓他及早離開京師才是正經!
郭菀央搖搖頭,笑容有些勉強,說道:“他不會離開的!笔紫仁菑堓o不會離開,其次……郭菀央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最關心的到底是朱高煦還是張輔。
沉默了一陣,郭菀央這才說道:“他們定下的計策,是讓人刺殺皇太孫,然后陷害留在京師里的皇孫世子?”
郭菀央用了一個詞“他們”,而沒有直接說“皇太孫”。
在東宮之中商量事情,即便不是皇太孫本人,想來也與皇太孫脫不開關系。郭菀央想起自己之前曾經見過的朱允炆,不覺心中憋得難受。
朱允炆果然是一個善良的好人啊……
黃蒹葭低聲說道:“具體卻是不知,不過想來這種刺殺也不會動真格罷。”
黃蒹葭還沒有說話,外面卻傳來纖纖有些驚慌的聲音:“小姐小姐,門房傳來消息,說是老爺在東宮做事的時候突然暈倒,皇太孫親自護送著他回來了。”
郭菀央與黃蒹葭都是一驚。
黃蒹葭當下說道:“你在這里稍稍等一會,我與纖纖上前面去看看!碑斚屡e步往前面走去。纖纖急急追上。
郭菀央與芷萱見兩人的身影遠去,當下回屋子坐好。只是心神不定,卻是難免有些坐立不安。卻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連皇太孫的心腹黃子澄都弄成了昏迷?
想起黃蒹葭之前的話,一心想要通知朱高煦,可是黃家院子窄小,居然連一個后門也沒有留下。想要爬墻出去,可是兩人爬墻的本領又不太高明,現在整個黃家定然在太孫帶來的人監視之下,也不能妄動。
比較下來,還是靜悄悄的等在屋子里安全一些。
正思忖的功夫,卻聽見前面有聲音,卻是一群人往后面來了。郭菀央看了一下四周,當下就牽著芷萱的手,急速退到屏風之后。雖然說自己來這里的事情根本瞞不了人,但是望門閨秀的規矩還是要守的。大大咧咧的坐在屋子門口,被人看見,那可是大大的失禮。
卻聽見另外一邊屋子有些雜亂的聲音,想來是將黃子澄安頓下來了。又隱隱聽見黃蒹葭與人對話的聲音,那邊說話之人,似乎就是朱允炆。隨后朱允炆的聲音清晰了一些,聽他聲音里有些慚愧之意:“黃小姐見諒。昨天發生了一些事情,于是皇上就召先生前去襄助。先生忙活了一夜,也不曾休息,今天早上突然就暈倒了,這都是孤不曾體諒下臣之故……好在御醫已經看過了,先生只消稍稍休息調養兩天,也就好了!
聽見黃蒹葭的聲音,很輕。
聽黃蒹葭與朱允炆在說客套,嘮嘮叨叨也不知什么時候完結,郭菀央不覺不耐煩起來。因為站立的久了,兩只腳有些酸麻,郭菀央后退了一步,找了一張松木椅子,坐了下來。
卻聽見門外有兵戈聲響,就有人喝道:“什么人?”
腳步聲動,當下就有人將這間屋子門窗全部都堵住。
郭菀央不覺苦笑,怎么自己每次以女裝見朱允炆,都會鬧出這樣的事情?
當下也不能再躲閃,就款步走出屏風外,到了門口。聽見黃蒹葭的聲音:“回太孫殿下,里面是郭家小姐,方才為探小女子的病而來,并非有意躲藏窺探!
黃蒹葭說話的時候,郭菀央已經到了門口,就見到了面前的朱允炆。與前些兩次相見都不相同,今天的朱允炆卻是華服盛裝,貴氣逼人。當下不敢多看,就與芷萱二人跪倒,口稱“死罪”。
朱允炆微微含笑,說道:“想不到竟然是郭七小姐,算起來孤王也是第二次見到郭七小姐了,想不到竟然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郭菀央低聲說道:“實非有意,太孫恕罪!
朱允炆微笑道:“事起倉促,這等事情,若是怪罪到你身上,那孤也忒無聊了一些!
郭菀央聽朱允炆如此之說,當下做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說道:“既然這樣,小女子這就告退回家。”
朱允炆擺手,笑道:“且慢……既然見到了,也容孤問兩個問題,聊解一下好奇之心!
聽朱允炆這樣說話,郭菀央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心知話來了。
郭菀央一向不太相信太過巧合的事情,盡管今天的事情看起來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然而當明確知道這事情真的不是巧合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股冷氣冒上來。
面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殿下請問。”
朱允炆的笑容非常溫和,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小姐今日,果然來探病乎?”
郭菀央倒是沒有想到朱允炆竟然如此直接。當下低眉斂目,說道:“不為探病,卻為何事?”
朱允炆笑了一笑,卻沒有窮追下去,只是淡淡笑道:“只是為了探病,那自然是最好的……當初求親一場,京師之中人人矚目,小姐選擇卻出人意料,足見小姐蕙質蘭心,凡事都看的明白。既然看的明白,希望小姐不要走錯任何一步才好。”
郭菀央抬頭,淡淡笑著:“多謝殿下關愛。還想要冒昧問上一句,殿下此來,果然是為了護重臣回家乎?若是為了護送臣子,殿下萬金之軀,實在不該如此冒險。殿下乃是朝廷希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行事應當謹慎。既然要謹慎,希望這等事情,殿下還是少做才好!
這話說的很無禮,但是卻是捏緊了朱允炆的身份才說的。不管朱允炆內里如何,至少外表之上,朱允炆一向以寬容仁愛示人。自己這樣當面說話,朱允炆反而不能奈自己如何。
只是難免要得罪朱允炆了。不過得罪朱允炆不得罪朱允炆,還有區別么?自己一直在他的監視之中。
朱允炆想不到郭菀央這個小女孩居然敢與他如此針鋒相對的說話,不由眉頭一皺,片刻之后才說道:“你說的卻是有理,孤果然是行事不謹了!本谷幌铝畹溃骸敖o郭小姐準備兩匹蜀錦兩百兩金子,等下送到郭家!
郭菀央抬頭,說道:“多謝殿下賞賜!毙闹袇s放下一塊石頭。自己這樣說話,朱允炆不追究已經顯示了足夠的寬宏,此外居然還愿意給自己重賞,那就表明了態度。賞賜送到自己家,那就是向整個郭家表明態度。父親與叔父尚在北鎮撫司,這點東西,可以看做是送給郭家的定心丸。
郭菀央抬起頭,看著面前的朱允炆,說道:“多謝殿下賞賜……既然殿下如此厚愛,作為回報,小女子冒昧,還有幾句話,想要告訴殿下!
郭菀央這話絕對不是冒昧。
朱允炆愿意給郭家一個定心丸,足以見他對掌控面前這件事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既然沒有十分的把握,那么這件事情還有可圖之處。
朱允炆與朱高煦不同。畢竟沒有上過戰場,決斷之際少了幾分殺伐之氣。史書之上說他秉性柔弱,想來不是空穴來風。
既然這樣,面前的機會,自己怎能不抓住?
朱允炆雙目一緊,說道:“你只管說來。”
郭菀央的目光,在朱允炆身后一群人身上掠過。朱允炆揮手,讓后面的人都退下。邊上一個青年文士說道:“殿下,方才郭小姐有句話很有道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郭菀央認得此人,這人是自己當初在尼庵里見過的。只是不知道姓名。氣惱這廝出面混事,不由在心底狠狠的將他罵了幾遍。
朱允炆含笑說道:“解卿家,郭七小姐不過是一介女流而已。”
聽聞一個“謝”字,郭菀央就在腦子里急速搜索起來。只是她對歷史知道的也只是半吊子,根本想不起歷史上朱允炆身邊有什么姓謝的人。當然更想不到,此解非彼謝也。
那“解卿家”說道:“紅線隱娘,俱是女子!
紅線即薛紅線,隱娘即聶隱娘,兩人都是唐傳奇中的著名女刺客,據說都是神仙一流。
聽到“紅線隱娘”四個字,郭菀央騰的火大了。當下抬頭,直視著那個青年文士,朗聲說道:“謝先生,若說小女子有做歹事的嫌疑,那么先生也有嫌疑!
那“解卿家”眉宇之間勃勃升起怒意,卻終于忍住,問道:“怎么說?”
郭菀央淡淡笑道:“紅線隱娘不過是傳奇中的人物而已,有無真人還是未知之數。要離刺慶忌,卻是史上記載,容不得隱晦……慶忌對要離,可謂是解衣推食推心置腹,結局如何?”
郭菀央這句話,那是純粹的挑戰。那“解卿家”面紅耳赤,當下怒道:“本官豈是要離那等無情無義的小人?”
郭菀央微笑道:“那小女子又怎么可能是紅線隱娘那等高來高去的神仙中人?”
那“解卿家”一時語塞。朱允炆聽聞兩人相斗,心情大好,當下說道:“解卿家,此事孤已經決斷,你不必多言!
那“解卿家”當下躬身退下臺階。
一群人俱都退下。卻不曾離開院子,眼睛都是遠遠的盯著。黃蒹葭等人也都避開了。
朱允炆眼睛看著郭菀央,眉宇之間微微含著笑意,說道:“解縉也是一代才子,向來只有他用言語欺負別人的份,今天竟然被你噎得說不出話來,也算是奇跡了。”
郭菀央這才明白那青年文士的身份。竟然是解縉!《永樂大典》的主編!那是比紀曉嵐還要牛逼幾分的人物!只是想不到這個人,天生就與自己不合!
搜索記憶,卻找不到解縉留在朱允炆身邊這一塊。當下也不去想了,現在歷史已經有不少的偏差,自己苦思也是無用。當下罷了。抬起眼睛,看著朱允炆,誠懇說道:“多謝殿下信任與關愛!
朱允炆注視著郭菀央,年幼的女子眉宇之間,是自己根本預料不到的成熟。當下問道:“你卻是想要說什么?”
郭菀央當下毫不遲疑,沉聲說道:“小女子人在深閨,卻也知道昨天發生了一些事情,而且此事多半與殿下有關。小女子只是想要對殿下說,為殿下定下此謀者,著實該殺!”
朱允炆想不到郭菀央竟然直接如此,臉色一變,厲聲說道:“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朱允炆聲音一拔高,遠處的侍衛手中兵刃再次出鞘,就有人要奔過來!
朱允炆聽見身后聲音,也不回頭,只是擺手。后面想要奔過來的侍衛再度站住,遠遠退了回去。
郭菀央面不改色,微微笑道:“雖然是事外之人,信息不足,小女子卻也能猜到,此事與殿下有關。那些掌握了比小女子更多信息的人,又會如何猜測,殿下可以想象!
朱允炆面色沉冷,當下說道:“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郭菀央搖頭,說道:“小女子只是想要告訴殿下,既然到了殿下這個位置,凡事就以求穩為先。這樣的做法,破綻太多。”
朱允炆臉上一片沉冷,說道:“只恐是你從黃家小姐口中聽得片言只語,所以前來我處相詐。”
郭菀央面上露出迷惘之色,說道:“黃姐姐?難道……她知道什么?”搖頭,說道:“殿下您錯了,黃姐姐即便知道什么,卻也不會告訴我。您難道不知道黃家的家教?”
朱允炆的臉色慢慢溫和下來,說道:“你卻說,你如何知道這些?果然是猜測而來?”
郭菀央點頭,說道:“殿下只要試想:鎮守各地的王爺,都有質子留在京師之中。既然愿意派遣質子常住京師,那就是對皇上心懷畏懼。既然心懷畏懼,不到圖窮匕見的時候就不會輕舉妄動。而留在京師之中的質子們,因為關系到自己的安危,更不敢胡亂行動……只要想明白的這一點,眾人就會將視線從質子們身上挪開,轉向他處……殿下請想,皇上雖然年高,可是糊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