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沉聲說道:“對方只有一個意思:挑撥離間!故意放二公子逃進寧國公主府,讓二公子找寧國公主求救!我曾聽聞,寧國公主駙馬,乃是孝悌之人,又是忠貞之極的品性。得知此事,定然會上奏皇帝陛下。從此之后,朝廷上下,雞飛狗跳,就有的熱鬧了。”
對著朱高煦深思的眼神,郭菀央繼續分析:“寧國公主的梅駙馬一封奏疏上達天聽,皇帝陛下定然震怒。皇帝陛下震怒之后,定然會派人深入調查。錦衣衛是最忠誠能干的,定然能查出此事的蹊蹺?墒谴虤缸釉诤粗校笥覜]有目擊者,錦衣衛再強悍也不能確定二公子是否遭遇了刺殺。而二公子二人若是實話實說的話,錦衣衛的指揮使們定然疑惑:怎么遭受了這樣的刺殺,二公子二人竟然毫發無傷?”
張輔激怒,說道:“原來刺殺只是幌子,真正的毒手卻在后頭!”
郭菀央悠悠然,說道:“于是皇帝陛下就疑心二公子乃是故意偽造出這樣一出案子來,好讓自己能回燕王殿下身邊!二公子為何急著要回燕王殿下身邊,那定然是燕王殿下有不可言之事……于是,皇帝陛下對燕王殿下的疑心,就不可避免的萌發了。種子既然萌發,皇帝陛下或者會想辦法收回燕王殿下手中的兵權。這是第一種結局。設計的人……可是真正將皇帝陛下的心思摸透了!
郭菀央淡淡笑道:“換一種結局。或者錦衣衛有十分的能耐,調查清楚,二公子確實受了暗算。暗算之人是誰,任由是誰,首先懷疑的都是太孫殿下……畢竟,最近有能力在京師之中,安排這樣一出刺殺的人,實在不多!謠言紛紛起來,暗中主謀之人,就可以制造太孫德行有虧的謠言,這就讓燕王殿下與太孫殿下的關系,進一步緊張了……有人是想,借著這樣一出,制造出兩虎相爭的局面,好行坐山觀虎斗之計!”
郭菀央一口氣說下來,朱高煦與張輔二人,都是冷汗涔涔。片刻之后,張輔才說道:“要不驚動寧國公主而順利離開桂園,談何容易!”
朱高煦盯著郭菀央,沉聲說道:“郭七小姐,你卻告訴我,如果是你,你該如何處置此事?”
郭菀央看著面前的朱高煦,聲音里有幾分沉冷:“二公子,你……就這么相信一個還不十分熟識的女子?”
朱高煦笑了一下,說道:“從遼陽到京師,也算是千里通行。若是連小姐這樣的人都信不過,那又能相信誰人!
朱高煦的聲音輕飄飄的,似乎含著別樣意味。郭菀央隱約覺得,朱高煦似乎已經辨認出,自己與當日幫他疏通河道的少年,乃是同一個人了。略略感覺到有幾分慌張,定下心神,對身邊的人說道。
郭菀央心中還有幾分慌亂,嘴上卻笑道:“既然二公子信得過,那我就說了。現在公子的處境異常尷尬。首先是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這件事,如若落進有心人的耳朵里,一心想要攪渾這池水,隨便散布一點流言,這事情就不能控制。本來倒是可以告訴寧國公主,只是現在關注公主的人實在太多,所以不妨連公主一道瞞住。然而這樣的事情,一味的隱瞞,也不是辦法。二公子兄弟二人留在京師,想要通過對付二公子來對付燕王殿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如若隱瞞下去,那幕后之人,或者會以為公子兄弟二人軟弱可欺,接下來的手段層出不窮,公子雖然不懼,但是到底也麻煩!
朱高煦道:“你的意思,就是讓我自己去與皇祖父陳述?”
郭菀央點頭,說道:“若是梅駙馬上書陳述,皇帝陛下或者會懷疑公子故意導演這樣一場好戲。然而公子將這件事壓得密不透風,卻是自己向皇帝陛下陳述的話,皇帝陛下就會從另外的思路去考慮:公子本意是不想驚動朝野,才將此事秘密壓住。然而身邊卻沒有力量,沒有絲毫辦法,唯一可以信任的就只有皇帝陛下,所以只能向皇帝陛下求助!
朱高煦看著面前的郭菀央,卻是不由完全的怔住。早就知道面前這個少女不是一般的少女,卻還是沒有想到,面前是少女,心思縝密如此,對皇帝陛下的心思揣摩至此!
的確如此,父親就曾告訴自己,自己的皇祖父,與歷朝歷代的君王都有所不同。首先是比尋常的君王更為多疑,其次是比尋常的君王更為護犢。密密壓制此事,讓外界聞不到風聲,用這樣的法子消除君王的多疑;對君王告以實情,在君王面前表現自己的弱勢無助,卻能激發君王的護犢之情。辦法雖然簡單,但是若不是對皇祖父的心思有過揣摩的,焉能說出這等話來?
朱高煦說道:“只是面前有兩個為難之處。首先是我們二人,怎樣才能悄悄離開桂園。今天此處乃是名媛聚會場所,園子里面,想必是半個男仆也無。難不成等入夜之后,悄悄翻墻離去?時間耽擱久了,我兄長見我不知去向,定然著急起來,一旦著急起來,到處派人尋找,事情不想鬧大,也不能不鬧大了。第二個難處,就是方才那個黃蒹葭。黃蒹葭的父親乃是太孫殿下的老師,黃蒹葭若是嘴巴不嚴,黃子澄若是叫嚷出來,事情又會復雜化!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公子是當局者迷了。黃家姐姐斷斷不會告訴父親今日之事!
朱高煦怔了一下,說道:“此人人品,果然可信乎?”
郭菀央笑道:“與人品無關。我與黃家姐姐交往,也不過就是這么半個時辰的功夫。不過卻也知道,這個黃家姐姐,是一個聰明之人。既然聰明,必定知道,如若將此事宣揚出去,她就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嫁給二公子。雖然說二公子不過是燕王次子,卻畢竟是燕王之子!而黃大人卻是皇太孫的肱骨!兩家聯姻若是成功也就罷了,若是不成功,黃家姐姐的名聲也就毀了。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
朱高煦這才想明白。其實也不是他愚笨,實在是因為他身為男子,對女子的種種無奈并無切身感受,因此一時竟然想不到。看著郭菀央,驀然想起一件事來,嘴上就含笑了:“也就是說,只要傳揚出去,七小姐的終身大事……”
郭菀央的臉上驀然罩上了一層薄怒。這個登徒子!
眼睛落在朱高煦的臉上,聲音也是淡淡的:“不錯,我的名聲也是落在公子手中了。若是公子有意,隨時可以用這件事來威脅郭菀央!
朱高煦聽聞郭菀央口氣,聲音平靜,其實卻是震怒非常。不自覺的竟然有幾分害怕起來,訕訕笑道:“我自然是不會去宣揚的!
郭菀央淡淡笑道:“其實也沒有什么。黃家姐姐不敢泄露,那是因為她的身份,是黃家嫡女。嫡女乃是一個異常重要的角色,嫡女的婚姻,往往代表了家族的風向。所以黃大人斷斷不會肯將一個嫡女嫁進燕王府。郭菀央卻不相同。雖然出身侯門,身份不過是一個庶女而已。庶女名聲如何,世上有幾個人會在意?庶女嫁給誰,世上又有幾個人會真正在意?”
朱高煦站了起來,正色對郭菀央躬身,道:“七小姐,先為方才失言道歉,請小姐勿要怪責!
郭菀央想不到朱高煦這樣驕傲的人也會道歉,慌忙側身避開,還禮。卻不想朱高煦身子竟然未曾站穩,身子一個趔趄,竟然就朝著自己的方向歪了一下。郭菀央想要側身避開,卻又怕他摔倒在地上,當下就伸手,將他扶住。等將他扶著站定,這才突然想起,自己與他,竟然有了真正的肢體接觸了。不由更是氣惱,當下將他的手狠狠一放,退后一步站定。
朱高煦苦笑了一下,說道:“七小姐,對不起!
郭菀央沉下臉來,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說道:“方才說的第一個難處,其實也好解決。公子是男子,穿著男裝,自然難出這個桂園。然而只要穿上女子衣服,只說是某個小姐的丫鬟,奉小姐之命先行回去,守門之人又有誰會在意?”
朱高煦一張臉真的變成了苦瓜臉,叫道:“你要我與張輔都化妝做女子?”
郭菀央忍住笑容,只說道:“張輔大哥就不必了,反正他遲一些回去,世子殿下也不至于驚慌失措。你先回去,換好衣服,馬上就到宮門口了!
郭菀央雖然忍住笑容,但是朱高煦豈能看不出郭菀央臉上那強忍著笑的模樣?知道面前這個女子是故意這般陷害自己的,可是自己偏生找不出更好的離開桂園的法子來!
郭菀央微微含笑,說道:“既然二公子沒有其他意見,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命芷萱將衣服送過來,你先換上,而后就假稱是某家的丫鬟,奉命先行回去,只消出了園門,隨便你走女子的小碎步也罷,走男子的跨步也罷,到路邊去找輛車子代步也罷,總有辦法回京師燕王府罷?”
朱高煦愁眉苦臉,當下只能答應了。郭菀央對張輔含笑:“您身上的衣服也是又濕又冷,不妨就先在這間小屋子里尋找一下,找一件衣服換一下?至于二公子殿下,您就稍微熬一下,等芷萱將女子服裝送來就好了。”
朱高煦氣得牙癢癢的,當下卻是說不出話。郭菀央出門,吩咐了芷萱,又回頭來說道:“既然無事,小女子就先離開了。不顧還要提醒一句,等下既然扮作女子,走路行事,還是要小心翼翼一些,不要露了男子行藏,否則還真的成了大笑話了!
朱高煦咬牙說道:“你卻去哪里尋找女子服裝?”
郭菀央笑道:“這等聚會,小姐姑娘們都一個一個打扮的像花枝似地,午前一身衣裳,午后一身衣裳,有的甚至帶上三四身呢。衣服都放在同一間屋子里,趁著人少的時候,稍稍拿出兩件來,誰又能察覺?”
朱高煦略一沉吟,卻從濕漉漉的腰帶上,解下一塊天青色的玉佩,雙手遞到郭菀央面前,說道:“七小姐,今日卻是承蒙您相救了,此時身上也無有它物,這塊玉佩,還請七小姐收下!
郭菀央咬牙笑道:“不過是略略還當日相救的人情罷了。即便您有玉佩做謝禮,我手上卻無彩緞做回禮!碑斚虏辉倮聿,眼睛只顧看著外面。
朱高煦呆呆的看著手中的玉佩,又是生了半天的悶氣。
芷萱不多時就回來了,拎著郭菀央的翠綠色包裹,輕聲笑道:“那行李房中,來來往往的丫鬟雖然不多,卻也是讓奴婢膽戰心驚的,奴婢趁著沒人的時候才順手將邊上的一個包裹塞進小姐的包裹里,拎著出來了,卻不知是誰的。希望里面衣服不要太華麗才好。”
大家族里,雖然也有小姐將舊衣服賞賜給奴婢的舊例,然而帶到宴會上的,定然不會是很就的衣服。朱高煦要扮演的對象,不是小姐,卻是丫鬟,若是穿著太華麗,那就露破綻了。
芷萱將包裹打開,取出一件裙子,對郭菀央說道:“小姐,您先將裙子換下來,您的裙子下擺都濕了!
郭菀央答應了一下,接過放在一邊。芷萱又將包裹內中的一個包裹打開,取出,卻是不由“啊”了一聲,說道:“怎生是好!”
包裹里,卻是一件白色中衣,一件大紅底子粉紫縷金牡丹刺繡緞面交領褙子,一件粉紫色的綾羅長裙。郭菀央不由笑了起來,說道:“二公子穿這件倒也很好,您穿著一定傾國傾城,凡是見著您的侯門夫人,一定會打問那是誰家的小姐姑娘!
朱高煦冷哼了一聲,臉色鐵青,只不說話。
郭菀央笑了一下,將自己的衣服拿出來,說道:“少不得用我的衣服罷。幸好我今天不打算出風頭,帶來的衣服顏色都還素凈,只要發髻上稍稍配合一下,到門口說是誰家丫鬟,想必也沒有人疑心!
朱高煦見郭菀央將自己的衣服展開,見是一件月白交領蘭花刺繡長襖,一件白色百褶裙,都不是十分的新。臉上才松弛下來。嘴上卻說道:“只是你的裙子卻濕了,沒得替換,那怎么成?”
郭菀央輕輕笑道:“現在擰干,到那邊只說是上河邊戲水不小心弄濕了,想必也沒有人疑心。你們快點將衣服換好,我與芷萱,這就走了!碑斚马樖謸炱鹱约旱陌,帶著芷萱,姍姍去了,再也不回頭。
芷萱倒是想起自己那盜竊來的一套衣服,心中不安,然而既然已經盜竊出來了,卻再也沒有將包裹放回去的膽量。當下將郭菀央手中的包裹皮接過,貼身放好。好在包裹皮折疊起來,體積極小,現在身上衣服也不少,放起來并不十分顯眼。否則拿著一個空包裹皮,露在別人眼中,不免又是十分奇怪了。
第16章
郭菀央前去午宴之處,找了一個座位,用了一點午飯。流水席素來無規矩,無上席,無下首,清一色的圓形桌面,隨到隨吃,吃光的盤子自有丫鬟撤下,更換上新的菜肴。雖然郭菀央認得的人不多,但是認得她的人卻是不少,郭菀央也并非不善言辭之人,一席之上,言笑晏晏。席間有幾個少女拿著今天自己寫的詩詞向郭菀央求教,郭菀央只告訴:“實在不擅長。今天太子妃面前,也不過是胡亂寫了兩句罷了!眳s是堅決不評論。
那幾個少女見郭菀央堅決不評論,想著她的年齡,也不過是十歲幼女,想來不懂什么,太子妃面前表現,也不過是湊巧罷了,因此面上就不由露出幾分輕蔑神色,對郭菀央也不似之前熱絡了。郭菀央心中有數,也不與她們一般見識,只是含笑而已。
卻聽邊上一個少女說道:“黃家妹妹卻不知怎么了,今天怎么不用午飯就匆匆走了?”
郭菀央豎起耳朵,含笑問道:“黃家妹妹……您說的是哪一位?”
那少女說道:“說起來,這位黃家妹妹,卻是我們這上百人之中有才名的,據說七歲能詩,九歲能文,現在十三歲,卻已經能與父親談論經書。本來還想著她能在今天詩會上展露風采,卻沒有想方才她一個人匆匆逛了一圈桂園,就帶著丫鬟匆匆離開了,連午飯也不曾來用!
卻又有一個少女說道:“那是因為她的婢女,好像是身子不大好,不能多呆,因此就離開了!
又有一個消息靈通的少女,悄聲告訴道:“其實也不是婢女身子不好,好像是……就今天,就方才,黃小姐……成人了。自然少不得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