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屋內一片漆黑。窗外樹影嶙峋。一陣風吹過,吹得樹枝兒亂顫,仿若幢幢鬼影。
小小的連簫把自己裹進被窩里,連頭也不敢伸出來。然而,即使是這樣,窗外的風聲以及樹枝相撞的聲音,還是時有時無的傳進他的耳里。
連簫想起不久前珠兒姐姐說給他聽的故事,那是一個關于鬼夜哭的故事……
好……好可怕……
連簫覺得屋外似乎是什么東西在窗口來回地走動。也許就在這個時候,那些不干凈的東西正往床上注視而來——
小小的連簫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只是蜷縮在被窩里,一動不動。
風聲止了。剎那間,萬籟俱寂。
是……那個東西走了嗎?
連簫偷偷地、輕輕地將腦袋從被窩里伸出來一點,露出眼睛。
依然是陰暗的一片。然而,月光隔著窗打進來,給屋中一小塊地方帶來了些微的亮光。透過這迷蒙的光,連簫可以依稀看見桌上燭臺和茶具的輪廓,還有椅子什么的。
沒事了,沒事了……
連簫微微舒了口氣,慢慢地將整個腦袋伸出被窩外。
再度環視整個屋子一遍——
那個……墻角那個黑黑的……是什么東西?
難不成……那個……已經進來了?
那個黑黑的,正盯著他……
好……好可怕啊——
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或者說,也許是被嚇糊涂了也說不定。小小的連簫拖著被子連滾帶爬地跳下床,不敢瞧那個東西一眼,徑直沖出門去——
奔跑在簫院的小花園之中,連簫感覺身邊的一切都是可怕的東西。樹怪怪的,花怪怪的,假山怪怪的……好像到處都是眼睛,妖異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身子好重,怎么跑也跑不動,好費力,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他背后,拖著他……
小小的連簫嚇出了冷汗,不敢回頭,只是拼命地跑,跑向隔壁的笙院——連家四子連笙所居住的地方。
突然間天色暗了下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格外陰暗。連簫覺得這陰暗之中,有著千百雙陰森的眼睛緊盯著他,背后有千百雙白骨嶙嶙的手向他伸來——
“哇……”
小小的連簫禁不住大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跑,絲毫沒有放慢腳步,閉著眼睛向笙院沖去——
“簫兒,怎么了?”
當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連簫猛地睜開眼——
“四哥……哇——”
是他,是四哥來了,不怕了,不怕了!
雖然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但是連簫還是怕得半死,直撲進連笙的懷里,大哭起來。
連笙摟著小小的連簫,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簫兒,出什么事了?”
“……”好容易止住了洪水,連簫緊緊地抱著連笙,抽搐著鼻子,仰頭望他,“……有……有鬼……”
連笙一怔。呆了片刻,終于明白過來,這小鬼是自己嚇自己,嚇成這德行的。唇角漾起溫柔的笑,“鬼在哪兒呢?”
連簫將埋在連笙懷里的腦袋抬起來,小心翼翼地回過頭,顫巍巍地說:“就在那兒……”
烏云掠過月輪,銀輝照上整個花園,一片明凈。又有哪兒存著半個鬼影?
“鬼呢?”
連笙笑著調侃自己的孿生弟弟。
“咦?”不見了?一定是被四哥嚇跑了,一定是這樣的。連簫抬頭想如此解釋,可看見連笙嘴邊的笑意,才明白過來,四哥壓根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他說的話,“可是剛剛真的有鬼!四哥,你相信簫兒!剛剛鬼還抓著簫兒不放,害簫兒跑都跑不動!”
小小的連簫一臉嚴肅地說,就差沒有發誓了。
跑不動?
望向他小小的身子,連笙輕笑出來,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你跑不動,是因為你一直拖著被子在跑,不是嗎?”
“……”
好像是耶。呆了半晌,連簫不好意思地沖連笙傻笑兩下?赏蝗挥窒氲剑翱墒,房間里確實有鬼!他就站在墻角那兒!”
也不與他辯駁,連笙牽起連簫的手,與他一起來到簫院的臥房。
連笙點燃蠟燭,二人看向那墻角——
哪里是鬼,分明就是書櫥嘛。
“……”
無言。連簫只有傻傻地干笑兩聲,企圖蒙混過關。
連笙看著連簫裝傻的表情輕笑。笑容中,是他慣有的寵溺,繼而催促道:“好了,好了,沒鬼就安心睡吧,別胡思亂想了!
可是……他不想四哥走啦……他想和四哥一起睡……
連簫斂去了笑意,呆呆地看著他的四哥。這時,他才發現,連笙僅僅穿著一間單薄的中衣,而且還赤著腳。
剛剛,四哥是擔心他,所以急急忙忙地,連鞋子也沒穿,從笙院趕過來的。
這個認知讓連簫有說不出來的開心。傻傻地一笑,等到回過神來,只見連笙已經站在了門口——
“四哥!”
他急喊,引來連笙的注意,“還愣著干什么?”
連笙笑著道,向他伸出了手——
“……”
連簫呆住,困惑的表情讓連笙再次輕笑出聲,“怎么還愣著?過來啊,去我那兒。你的被子已經臟了,不是嗎?”
“……”
小小的連簫嘴角綻開了笑,快步走上前去,拉住連笙伸出的手。
四哥最好了!
繁華都市。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各種行當叫賣著。廟會的大日子,連路邊的乞兒也分外賣力中。
“大爺,賞點銀子吧。”
真是毫無新意的說法。連笙心道,繼而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怒目一瞪,嚇得乞兒知趣地閃到了一邊。連簫則斜眼看他,揚起一抹蒼白的笑。蒼白,因這幾日困頓的生活而起,至于那笑,則是夾雜著嘲笑在其中。
想他連笙之前的日子中,幫助過的乞兒沒有百兒也有八十了?傻搅诉@落魄的時候,卻沒有得到老娘所說的“善報”呢。
連笙微微惱怒,握緊了拳頭。
“時候未到呢!
呃?他怎么知道他的想法?連笙驚異地望向自己的孿生弟弟。而對方卻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剛剛自己曾經說過什么一樣,直視前方,目不轉睛。
“呃……你剛才,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連笙是個心里藏不住話的人。不問出來他是怎么也不會甘心的。
“我怎會知道你想什么?”聽見連笙的話,連簫轉而望向他,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那你怎知我在想那報應的事情?”連笙益加不解。
“……”連簫的唇角漾起了難以理解的笑,“我是說,雖然時候未到,不過現在就去吃點東西也是不錯的選擇呢!鄙焓种赶蚯胺降目蜅。
“……”
原來……是這樣。連笙青白起臉色。早就知道這小子從來不說好話的。他竟然還錯當他好人——不過,的確……也許時候尚未到吧。老娘的話總是有她的道理的哪。
放開了捏緊的拳頭,連笙快步往客棧走去。不管什么好人壞人的想法,此時全部拋在一邊。面前最重要的填飽肚子。吃飯皇帝大啦!
不過,剛剛那個真的只是誤會嗎?還是……那小子,有心開導他呢……
連笙慢下腳步,回頭望向自己那溫吞地慢慢行進的孿生弟弟。
依然是那抹難以捉摸的微笑,蒼白地漾在唇邊。
“客官,您二位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小二手里緊握毛巾,滿臉堆笑地走上前來招呼。
應該怎么說呢?詢問他們這兒缺不缺人手打個雜工什么的?
連笙微微苦惱。畢竟這兒不比石頭城,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賒賬的地方。
相比起連笙皺眉的困惑表情,連簫則不緊不慢地走向一張臨窗的位子。見此情況,連笙也只有跟上。
“小二哥,”連簫笑得很溫文,輕輕喚過小二過來,“你們這兒方不方便吃白食?”
店小二微微一怔,打量起眼前這兩位客人。一位身材魁梧,星目濃眉的,倒有點像是以武力混飯的練家子。但再仔細瞧瞧,衣著卻也并不差,雖不若富家紈绔子弟的講究,但質料上看并不是普通人家。
另一位面若白玉,唇紅齒白,看上去有七分像個女子。不過,他那溫文儒雅而神情自若的笑,絕非女子可以所笑出來的,倒像……怎么說……就像是富家貴公子一般。而且絕不是那種紈绔子弟,而是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的文人公子。
對了!一定是富家貴公子帶著他的保鏢出來游玩的。但是,奇怪了,這位公子怎么會問起吃白食的事情——肯定是故意開他玩笑,拿他尋開心的哪!
“呵呵……”店小二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這位爺,您說笑呢!
連簫不答,只是笑著望向店小二,笑得很是溫文和燦爛,“麻煩您上幾個小菜。”
“好勒——兩位爺稍等。”店小二滿面春風,進去張羅了。
“喂,你打算怎么辦?”
看連簫笑得胸有成竹的樣子,連笙不禁奇怪。
“怎么辦?”面對連笙的話,連簫輕輕瞥他一眼,笑得邪氣,“吃霸王餐就是了。”
“你……你……”
連笙詞窮。和他相比,這小子才是壞人吧。
不久的工夫,飯菜端上桌來。
呃……如果以小菜的標準而言,也未免太豐盛了一點。屏退笑得諂媚的小二,連簫望著這桌飯菜暗暗思忖,越是豐盛,處境便越是困難呢。不過,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更何況,旁邊的這位仁兄——呵呵,也許應該稱作“人熊”呢——吃得正歡著。
看著連笙急促地扒飯,埋頭苦吃的樣子。連簫只有搖頭,并且頓生惡整他的念頭。無奈空腹最忌諱暴飲暴食,不能以速度去與他爭奪碗里的食物。眼波流動,連簫頓生一計,“四哥。”輕輕一笑,看見連笙聽到這喊法,身子一顫,繼而似乎是僵硬住了一般。
“干……干嗎?”停下了手中扒飯的動作,連笙有種不好的預感。聽到這小子如此乖巧地喊他,事情肯定不簡單。
“四哥,你知道嗎?一次吃太多撐大了胃袋,若是之后再遇到挨餓的時候,那滋味要更不好受呢。”
連簫輕描淡寫地笑道,并且刻意地在語氣中加入了關心的聲調,聽得連笙身上發毛。
明知道這小子絕對不會安什么好心,可是,就道理而言,這話說得卻也并沒有錯。微微思忖一會兒,連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只得盯著眼前沒動幾筷子的菜色發呆。
呵呵……他這位四哥,還真是好騙呢。
看著連笙朝菜盤發呆的拙樣子,連簫淡淡地笑開來。伸手將菜盤都攏到自己面前,隨后,他沖著連笙又是一笑,咬著筷頭笑得頑皮,“不好意思,全是我的了。”
他……他竟然……可惡!這個死小子!
看到連簫那氣人的笑容,連笙意識到自己被耍,額頭上爆出了條條青筋。惱怒地抓起筷子,迅速地向菜盤伸去——
可惡!想占他的便宜,沒門!
狠狠地扒著飯菜,連笙大口大口地咽下,一邊吃一邊不忘兇惡地向他的孿生弟弟瞪去。
不過……奇怪哪。在困頓落魄之時,這死小子竟然將那小小的半個燒餅留給他吃,可是這個時候,怎么又和他搶起了食物呢?
不解沖淡了暴戾的氣氛。連笙再向連簫看去,見他碗里的飯還剩不少。那他干嗎還要和他搶?這……就更奇怪了哪。
奇怪,真的很奇怪。
填飽了肚子,連簫優雅地起身。店小二殷勤地跑了上來,依舊滿臉堆笑。連簫選擇忽視這樣的笑容,徑直往門口走去。
“爺,您還沒付飯錢呢!钡晷《蟻恚廊恍Φ脿N爛。
“飯錢?”連簫裝聾作啞,故意做出疑惑狀。
“呵呵——這位爺,您是貴人多忘事。這飯錢,您還沒付呢!蹦樕蛔儯《䦶娦Φ。雖然那笑容有些微微的僵硬,但店小二還是依然盡力保持著那一張諂媚的笑臉。
“……”
連簫故作驚訝狀轉頭看了看連笙,道:“他竟然在問我們要飯錢呢。”
“……”不知道這小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連笙不吱聲,裝犧牲,任連簫自編自演。
一聽苗頭不對,店小二笑容頓時垮了下來,哀求道:“兩位爺,您就別尋我開心了。拜托您把飯錢付了吧,然后怎么開玩笑都成!
“可是,”連簫依然裝出驚訝狀,瞪大了眼睛沖店小二道,“你剛才明明說,可以吃白食的啊!
“胡說!”店小二瞪圓了眼,怒道,可是想想身份不對,轉而又恢復成哀求狀,“爺,您別開玩笑了,我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了?”
“呃……”連簫裝作努力回憶的樣子,想了一會,道:“雖然你沒有說啦,不過你有默許不是嗎?”
“我什么時候默許來著?”看出這兩位是存心想賴賬了,小二一臉哭相。
“就是剛剛,我還問你來著,我問‘你們這兒方不方便吃白食’,你可并沒有說不方便啊。”連簫做出一副天真狀。
“爺……”小二的語調近似于哀號,可憐兮兮道,“就算都是我的不是……您別逗我了,就請您二位付了賬吧!
呆了半晌,連簫才愣愣地,故作無知狀地說:“可是,我們沒有錢啊——是你明明答應了可以吃白食,我們才敢在這兒吃的啊……”
“……”
店小二頓時瞠目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來,賴賬是要這么干的啊。
看著店小二呆若木雞的表情以及連簫嘴邊勾起的淺笑,連笙如此思忖。
比起長得像壞人的他,這小子才是真正的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