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咱們都為這事兒忙了好幾天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打從他們接到邀約開始,大家手邊的工作就沒停過,吊嗓子、練身段忙得不可開交,還得打理戲服和道具,忙哪!
“說得也是,看來大家都很興奮哪!”班主沒顯現出興奮之情便罷,臉色卻反而沉重。
“怎么了,班主?”大伙兒見狀好奇地問班主!昂貌蝗菀子腥苏堅蹅冮_戲,您怎么一臉沉重?”
距離他們上回接戲,少說也有半年,這期間大伙兒咬牙撐過,差點斷糧,如今好不容易有油號邀約,按理說該歡天喜地,他老倒愁眉苦臉。
“不是我不興奮,而是我一想到接下來的問題,不由得頭痛!
班主的話讓大伙兒你看我、我看你,摸不著頭緒。
“你們還記得半年前發生的事嗎?”班主問。
怎么可能不記得?半年前正式開戲前的那場“叉劉氏四娘”,當場叉死一名老師傅,當下躺進了戲臺下那口準備好的棺材,演出的戲因此而被判定不吉利,從此以后,他們戲班子再也沒有接過生意。
畢竟開戲本來是件高興的事,誰也不想失手惹禍,然而刀劍不長眼,師傅再厲害也有出差錯的時候。
“唉!”
只是這差錯要人命哪!但開戲前要先演出一段“請劉氏四娘受叉”,又是洪江不成文的規定,他們若想在此地安身立命,就得照做。
“問題是,誰來扮演劉氏四娘?”這即是惹班主煩心的主因!坝腥俗栽秆莩鰡?”
隨著班主的話落下,現場一陣沉默。
誰都想保住性命,不想同半年前的師傅一樣,莫名其妙入了棺材,班主還要他們自愿,這不是為難他們嗎?
“如此一來,只好用點的。”班主老早心里有數,要大家聚集到院子也是白忙一場,畢竟誰都怕死。
“我看,就阿畢好了——”
“我來扮演劉氏四娘!”
正當班主點名其中一名年輕武生演出的當頭,人群中卻響起一個清亮柔美的聲音。
“我自愿扮演劉氏四娘,請班主給我這個機會!睏墐阂蛔忠痪涠颊f得堅決,只見眾人張大嘴,目光一致地看著她。
“棄兒,你真的愿意扮演劉氏四娘?”班主疑惑地打量棄兒,問她。
“是的,班主,我愿意扮演劉氏四娘!睏墐嚎隙ǖ攸c頭。
“不行!”班主兒子一聽見棄兒要演劉氏四娘都快瘋了,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她不能扮演劉氏四娘,絕對不能!”萬一她要是給叉死了,他還有得玩嗎?他對尸體可沒興趣。
“為什么不行?”不但班主兒子反對,副班主女兒也反對,但她反對的卻是留下棄兒的命。
“她無父無母,若是不幸死在臺上也沒有人會傷心,最適合扮演劉氏四娘不過!”
露兒這話說起來是有些沒人性,卻是事實。戲班子基本上是由一個家庭一個家庭組成,唯獨棄兒是外人,沒父沒母不打緊,就連撿她回來的強叔也在多年前過世,根本沒有半個親人。
沒有親人,就不會有人為她傷心。
沒有親人,萬一她死了,也不必對誰交代。
所以,她是最適合扮演劉氏四娘的人選。
“再說,她也不見得會死。 边@才是露兒最怨恨的。“運氣好的話,她說不定能保住一條小命!
到底師傅都是老手了,也不見得每一個扮演劉氏四娘的人都會出事。之前他們也演出過好幾場,哪一次不是抬著空棺材回來?半年前那場不幸純粹是意外,之后也沒機會再上臺演出,說不定這次會歡歡喜喜收場,這種事誰說得準?
“可是——”
“露兒說得有理,就讓棄兒扮演劉氏四娘。”既然有人自愿,那當然好,班主一口便答應下來。
“爹!”
“就這么決定!卑嘀鞯臎Q定不容質疑!按蠡飪壕蜕⒘税!”
班主一聲令下,大伙兒隨即鳥獸散,各自回到屋子去準備明天演出的事宜。
見大事抵定,棄兒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解脫感,她終于能夠選擇自己的命運。
她默默地轉身,跟在其他人后面去拿戲服,才跨出兩步,就被班主兒子攔下,面目猙獰地當著她的面撂話。
“別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擺脫我。”班主的兒子惡狠狠地說道!澳阕詈闷矶\明兒個在臺上被叉死,萬一沒死,你還得回到戲班來,到時看我不親手整死你才怪!”
班主兒子,基本上就和副班主女兒一樣殘忍。棄兒不明白他倆為什么不湊在一塊兒算了,為什么還要來煩她?
沒有為什么,因為你是個沒爹沒娘、沒人疼愛的孩子,誰都不會給你自由。
自由!
棄兒看向天際,不見星子的夜空早已沒了鳥兒的蹤影,但她還是羨慕它的自在。
如果老天垂憐她的話,她也很快就能獲得自由。
悄悄掏出珍藏在棉襖中的銀兩,棄兒呆呆地盯著它半晌,好想跟它說點兒什么又不敢開口。
她想說的是,她好想在臨死前,再見到它的主人一面。
這是她心底最懇切的請求,老天爺聽見了嗎?
*
次日,鑼鼓喧天。
劉家的私人戲臺陸續擠進受邀的賓客,每個賓客皆向劉姓油商打躬作揖,感謝他邀請大伙兒前來看戲。
劉姓油商笑呵呵,邀請貴客入座。
“謝謝大伙兒不吝指教,給小弟面子,這邊請。”
劉姓油商經商有一套,在處理人際關系上更是滑頭,不多久,戲臺兩邊的包廂便坐滿了身分顯赫的貴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當是賀英燁。
“那個人是誰?長得可真俊俏……”
戲臺前方的看臺,上層樓擠滿了男賓客,下層樓擠滿了女賓客,上層樓的男賓客專心盯著前方的戲臺等待開戲,下層樓的女賓客則是專心盯著包廂中的賀英燁,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就算他僅是抬高眉,都會引來一聲接一聲的證嘆。
“看來賀少爺的名氣,已經大到連咱們洪江這個小地方都知道,您瞧瞧那些姑娘家的眼神,著實令人羨慕!”劉姓油商馬屁拍到馬腿上,什么不好說,竟扯到他的長相上。
賀英燁冷著一張臉不做任何回應,他自小就是在這類無關痛癢的阿諛奉承下長大,聽再多也不會開心。
整座看臺擠得水泄不通,賀英燁注意到,在場觀戲的不僅僅有達官貴人、商賈巨甲,劉姓油商也開放場子讓洪江當地的老百姓一同看戲,算是個還懂得回鎮地方的商人。
“他在看我了、他在看我了!”
盡管賀英燁早已習慣姑娘們的熱烈注視,但成為全場唯一注目的對象,仍然讓他無法適應,巴不得戲快開鑼。
他將目光放在尚無動靜的紅色布簾,在轉頭的同時,眼睛不可避免地掃到看臺下層那群寂寞少女,腦子里頓時涌上一個荒謬的念頭。
她會不會也來看戲?
女孩白瓷般的秀顏瞬間滑過賀英燁的眼前,讓他既驚慌又想多瞧一眼,同時又覺得自己很可笑。
他真的瘋了,只是一位路邊偶遇的平凡女子,也能讓他念念不忘,看來他真的是太久沒女人,才會胡思亂想。
賀英燁當下決定,盡快打理妥合同的事后馬上啟程回京。他相信自己一旦回到京城,所有不合常理的悄繡都會回歸正常,也不會再受臣擾。
然而真正受困擾的,卻是看臺上那些寂寞少女。她們的心要不就是狂跳,要不就是停止跳動,雙眼直直盯著賀英燁瞧。
真正的好戲還沒開始,戲臺外的較勁已經是如火如荼,未出嫁的姑娘搔首弄姿,已出嫁的姑娘大膽奔放,為了賀英燁,即便是被丈夫休離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