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同樣是筆,為什么有毛的毫筆這么難掌控,一點也不聽使喚,要它一撇它來橫,勾子一收點墨過江,灑得整張宣紙是墨漬,一筆千斤重,描起字來手直顫抖。
“小羽兒,你握筆的姿勢錯了,腕部要抬高,不能貼桌,坐姿端正,目視下筆處,平心靜氣地當是撫琴抒情!币运e誤的寫法,再練一百張大字也是徒勞無功。
堂堂定國公府的千金,這樣的字怎么見得了人,她要走的路還長得很,不能敗在這兒。
“你不要一直在我耳邊嘮嘮叨叨,像下蛋的老母雞,我本來練得好好的,心平氣和,可是你一開口就吵得我心浮氣躁,你就不能安靜點嗎?”她只差沒直說!別來煩我。
聽著她羞忿的埋怨,夏侯禎不以為然地握住她持筆的白皙小手!拔乙龅氖率墙棠銓懗鲆皇趾米,這慘不忍睹的鬼畫符你不覺得羞愧,我都替你感到難過不已!
看得出是字,也猜得出是什么字,但這歪七扭八的“草書”還是太狂放了,一般人的接受度不高。
“你……你把手放開啦!別想趁機吃我豆腐,要是被人瞧見了,私相授受的罪名就足夠把我毀了!辈皇墙i籠便是沉塘,最輕的處罰是送尼姑庵,一輩子長伴古佛青燈。
這時代的女子活得太憋屈了,不能高聲交談,不能露齒大笑,不能大步奔跑,不能和男子私下見面,稍微碰一下就是有違婦德的大過失,四目相望絕對不允許。
互相傳遞書信,互贈帕子或配飾更是天地不容,跟自殺沒兩樣,一經發現,對女人而言是死路一條。
她娘就是這樣被趕到莊子上的,連帶當時年僅六歲的正主兒宮徽羽也受到牽連,被人懷疑血緣是否純正,只因一條該死的帕子,上面寫了一首《蝶戀花》,盡訴悲戀落空的凄楚和懷思。
好死不死,那條帕子是她娘手繡的并蒂蓮花,半新不舊的絲帕看得出用了好些年,還有一洗再洗的磨損痕跡,府里的姨娘堅稱是從某男子懷里遺落的。
光憑這樣,娘就背上了失德的名聲。
“有誰敢多瞧一眼,我把他眼珠子挖出來,曬干了捏著玩,比爆竹有趣,而且不炸傷手!编R宦暰推屏。
在書房外往內偷瞧的眾人一聽見他輕如棉絮的威脅,個個驚慌地把頸子一縮,目不斜視的做出路過和送茶水的模樣,大氣不敢吭一聲地裝聾作啞。
在這群人當中也包含了墨隱、墨城,他們本來就是夏侯顓的護衛,隨侍在側并不為過,離得遠了才是失職,他們宛如門神般的站在書房門口兩側,注意四面八方的動靜。
只是他們懂得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放機伶點,別在不適當的時機做出令主子不快的舉動。
而富春是出自關心,探頭探腦地想瞧瞧自家小姐好不好,唯恐她被人占了便宜卻不敢聲張。
阿繡是樂觀其成,覺得小姐的年紀不小了,該配個兩情相悅的情郎,才子佳人,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恩愛兩不移。
至于錦兒、綿兒兩姐妹純粹是看熱鬧,難得有俊美公子好瞧,不看白不看,特意來一飽眼福。
“去去去,少在我身邊嚇人,誰要捏爆眼珠子,別害我夜里作惡夢!边@么惡心的事她可不摻和,又不是母夜叉。
宮徽羽羞惱地一瞅,惱他的沒分寸,做事不厚道,無視她的惱怒刻意要挑弄她,也不在意她閨譽受損。
雖然她也不當一回事,可是自愿和被迫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毀在自己手中心甘情愿,無怨無悔,若是遭人惡意破壞,那便是滔天的深仇大恨,剖胸取心不足泄忿。
微抿的唇輕輕一揚,笑得幾分誘惑!澳遣蝗鐒e睡了,夜半無人私語時,咱們再上屋頂曬月光,聊聊彼此的心事!
一提到那一夜的月下談情,透皙的粉顏微微泛紅。“誰……誰要跟你聊心事,你好不要臉!
“要臉何用,不如你展眉一笑!彼康煤芙,溫熱的氣息噴向她珍珠般瑩白的耳垂,引起她輕顫。
宮徽羽咬著下唇忍住顫栗!耙娺^臉皮厚的,沒見過比你更厚臉皮的!
其實自他住下之后,她已經習慣了有他陪著說說笑笑、吵吵鬧鬧,有他在,的確日子好過些,她也鮮少再思念起二十一世紀的一切。
“我那晚說的不是玩笑話,你用點心思琢磨琢磨!彼麤]說考慮,因為他已替兩人的將來做了決定。
見他又重提舊事,她心中有羞澀也有掙扎,小臉微黯!拔乙膊幌虢o你虛言,只是男人的承諾如鏡花水月,一眨眼就不見了!
如果他沒有側室和通房,也許她就點頭了,不論以古或今的眼光來看,他都是沒有實際相處過,說再多也是空口白話,她若不肯跨出那一步,他口頭上的愿景比紙還不值錢。
“你相信?”她訝然地看了一眼。
“為何不信?”他一臉肯定。
那幾本書確實是好東西,雖然準不準確值得商榷,不過多少也能起些作用。信者信之,不信者聽聽門道,總沒壞處。
看他坦然的神情,宮徽羽反而退縮了,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其實是不太相信她嘴上說的那一套,只是為了把她這獵物套牢而裝出誠懇的樣子,她不想如他愿,于是換了話題,“你果然知道我是誰,當初你還裝不認識我!
“你還記得呀?”那么久的事她還掛懷在心,真是小心眼,女人的心胸呀!狹溢如針。
雖然暗自腹誹,但他的眼神卻很溫柔。
她輕哼,表示還在記仇!安徽f這個了,你不是要教我練字?還不快快把我教會,我字寫得好以后就不勞你費心了。”
明明白白的過河拆橋,學生上高梯,夫子拋過墻,十足十的忘恩負義,但她的真性情與直率卻逗樂了他。
“嗟!就憑你那一手龍飛鳳舞,想出師還早得很。”夏侯禎笑罵,大掌卻輕握滑膩小手,一筆一劃地帶著她勾勒。
“少瞧不起人,名師不一定出高徒,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寫字有什么難的,多寫幾遍不就成了!毙哪钜晦D,她興起作弄人的念頭,筆鋒一轉,寫了個“1”。
1?
“淘氣!
什么淘氣,他真當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呀!不服氣的宮徽羽又寫下2、3、4、5、6……
“甄哥哥,我這幾個字寫得好不好?”
十個阿拉伯數字。
眉一挑,他笑得意味深長!爱媹A又畫圈,筆劃少果然適合初學者,但以練字而言,還是正統字體為佳!
掃興!澳悄阒浪鼈兊恼_念法嗎?”
想考倒他?“字是你寫的,應該由你來告訴我,這是什么字、怎么念!
“我……我隨便寫著玩的,這不是字!彼恢雷约涸谛奶撌裁,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她覺得自己是透明的,讓他一眼就能看透,毫無隱瞞地被他看穿每一寸。
“那就認真的練習正體字,不能抱持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態度,要持之以恒……”心正則筆順。
“小姐,你累了吧!先喝口茶潤潤喉,再吃點糕餅填填胃,你都練了大半天的字,手臂酸不酸,富春給你捏捏手!焙蛟陂T外的富春端著茶點進來,責怪地瞪了夏侯禎一眼,認為他對小姐太嚴厲了。
自家的姑娘什么都好,放個屁也是香的,就怕沒哄著、捧著、摘星射月的筑起金屋供著她,哪舍得她受苦。